一、初見1935年春天的法租界弄堂里,林婉清正蹲在墻根下喂野貓。
這只三花貓是她的繪畫靈感繆斯,此刻卻因為主人把最后一條小黃魚喂了它,
正用屁股對著婉清抗議。"小姐!有客!"丫鬟小翠風風火火沖進來,
差點撞翻晾在竹竿上的旗袍,"是個穿長衫的先生,長得像月份牌上的香煙廣告!
"婉清手一抖,宣紙上的水墨牡丹頓時多出條貓尾巴。
她氣鼓鼓地瞪著小翠:"說過多少次別在我畫畫時——""他說是隔壁書局的,姓江!
"小翠搶過話頭,神秘兮兮壓低聲音:"我打聽過了,是中華書局的活招牌,
女學生路過都要假裝買字典多看兩眼......"話音未落,
門口傳來清朗男聲:"林小姐在嗎?"婉清探頭望去,只見青年長衫下擺沾著可疑墨跡,
腋下夾著本《芥子園畫譜》,鼻梁上架著圓框眼鏡,活脫脫像從線裝書里走出來的呆頭鵝。
偏生這呆頭鵝生得眉目如畫,連扶眼鏡的姿勢都像在演話劇。
"您這身打扮......"婉清歪頭打量,"是準備去申報館應聘校對?"江逸塵手一滑,
畫譜"啪嗒"掉在青石板上。他手忙腳亂去撿,發梢掃過婉清手腕,
驚得兩人同時往后蹦了一步。"在、在下是來請教繪畫的!"江逸塵耳尖通紅,
從袖子里摸出塊繡著牡丹的手帕,
"上回您掉在書局門口的......""那是我擦畫筆的抹布。"婉清憋著笑看對方石化,
"不過江先生要學畫,先幫我個忙——"她指向墻頭曬太陽的胖橘貓,
"勞駕把這位模特請下來。"江逸塵踮腳夠貓的姿勢活像在跳天鵝湖,
長衫下擺被貓爪勾出絲線也渾然不覺。婉清望著他頭頂翹起的呆毛,
突然覺得這個春天比海棠花有趣得多。二、相知自那日起,江逸塵成了弄堂的固定風景。
他總在午后三點準時出現,帶著書局新到的畫冊,有時還揣著杏花樓的蟹殼黃。
有次被婉清發現偷藏點心,
他紅著臉解釋:"家母說求教要有誠意......"這天他帶來本《天工開物》,
非要教婉清古法制墨。"取桐油二兩、松煙三錢......"江逸塵像模像樣系上圍裙,
轉眼被煙灰嗆成花臉貓。婉清笑得直不起腰,順手用毛筆在他臉上畫了撮小胡子。"林!婉!
清!"江逸塵舉著墨條追著她滿院子跑,不小心撞翻晾衣繩。飄落的旗袍罩住他腦袋,
婉清趁機又添了副圓框眼鏡。躲在月洞門后的小翠咬著手帕熱淚盈眶:"老爺您看見了嗎!
小姐終于學會調戲男人了!"夕陽西下時,兩人望著對方臉上的水墨涂鴉笑作一團。
江逸塵突然正色:"其實今天來,是想請林小姐當書局的插畫師。"婉清筆尖一頓,
宣紙上的錦鯉翻起白眼——這位江先生總在她心湖投石子卻不自知。"潤筆費怎么算?
"她挑眉。"包三餐,附贈專屬畫模。"江逸塵摘下眼鏡擦拭,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
"在下隨叫隨到。"晚風拂過海棠花,有幾瓣落在婉清發間。她突然覺得當個插畫師也不錯,
至少能常常見到這只呆頭鵝臉紅的樣子。三、茶樓奇遇林婉清捏著書局預付的十塊銀元,
在永安公司櫥窗前轉了三圈。玻璃倒影里江逸塵的長衫下擺沾著可疑糖漬,
活像被貓抓過的水墨畫。"江先生,"她轉身用折扇戳他肩膀,"您這身打扮進百貨公司,
怕是要被當成偷油婆趕出去。
"江逸塵扶了扶歪斜的眼鏡:"家母說男人要勤儉持家......"話音未落,
二樓飄來甜膩歌聲,
穿玻璃絲襪的售貨小姐踩著高跟鞋"咔噠咔噠"逼近:"先生要試試新到的巴黎香水伐?
"他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連退三步撞翻檀香扇柜臺。婉清憋笑看著滿天飛舞的團扇,
其中一把正巧卡在他頭頂發髻,活脫脫cosplay楊貴妃。
直到被經理拎著雞毛撣子追出三條街,
江逸塵才驚魂未定地發現——自己腋下還夾著人家三盒雙妹牌雪花膏。"這算不算劫富濟貧?
"婉清蹲在黃包車后數戰利品,"聽說趙家二少爺追女學生,一送就是十盒呢。
"江逸塵耳朵尖紅得要滴血:"明日定當登門賠罪!"他手忙腳亂掏手帕擦汗,
卻扯出條繡著"麗都舞廳"的絲巾。兩人大眼瞪小眼三秒,
突然被報童的叫賣聲打斷:"號外號外!永安公司驚現雌雄大盜!"為躲避巡捕房,
他們慌不擇路鉆進家掛著"老虎灶"招牌的茶館。油膩長凳上坐著穿香云紗的老克勒,
正用金牙啃粢飯糕。跑堂的跛腳伙計眼珠一轉,
突然扯著嗓子喊:"七號臺碧螺春兩杯——"婉清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塞進貼著"雅座"字樣的破屏風后。江逸塵的眼鏡在推搡中飛上房梁,
此刻正瞇著眼摸索茶碗,活像誤入蟠桃宴的近視仙鶴。
的女聲:"阿拉杜先生最喜歡這種清純女學生......"是趙明遠那個油頭粉面的秘書!
婉清抄起茶壺就要潑,卻被江逸塵按住手腕。這呆子不知從哪摸出支毛筆,
蘸著醬油在宣紙上唰唰幾筆——轉眼間屏風映出兩個抵額私語的剪影,
纏綿悱惻堪比《啼笑因緣》。外頭腳步聲戛然而止,接著是瓷碗碎裂聲。等他們探出頭時,
只見趙秘書正抱著廊柱痛哭:"為什么連賣老虎灶的都有姘頭!
"四、墨香驚魂為賠永安公司的雪花膏,江逸塵接了書局翻譯德文機械手冊的活。
婉清抱著一摞《良友》畫報溜進他辦公室時,正撞見這呆子把打字機當算盤扒拉,
嘴里還念叨:"一馬克等于多少鷹洋......""江大學究,
"她抽出張月份牌拍在桌上,"陪我去城隍廟買蛤蜊油,抵你三頁譯文!
"電車叮當駛過外白渡橋,賣梔子花的阿婆突然神秘兮兮湊近:"小姑娘要當心,
最近有拆白黨專騙穿玻璃絲襪的......"話音未落,
三個穿學生裝的青年圍上來:"小姐可要算命?"江逸塵一個箭步擋在前頭,
.."領頭的突然掏出懷表晃了晃:"你看這時針分針......""丑時三刻陰氣最重!
"婉清猛地掀翻路邊算命攤的簽筒,竹簽雨點般砸下。趁亂拽著江逸塵鉆進小巷,
卻迎面撞見個貼滿符咒的棺材鋪。老板從棺材里探出頭:"兩位要預定壽材伐?
現在團購打八折......"等他們抱著摔破的蛤蜊油罐子逃回書局,
發現辦公室已成墨海——江逸塵忘關的墨水瓶被野貓撞翻,滿墻德文圖紙變成抽象派畫作。
婉清憋著笑指認:"這團像不像趙明遠梳油頭的后腦勺?
"深夜趕工的江逸塵不慎把"齒輪"譯成"奶酪",
導致書局承印的《機械原理》成了美食指南。當胖經理舉著書追到婉清家時,
兩人正蹲在房頂補漏雨的天窗。江逸塵手一抖,
灰漿精準糊住經理的八字胡......五、梨園鬧劇婉清父親林老爺從北平請來梅派傳人,
要在自家花園搭戲臺。小翠興奮地滿院嚷嚷:"老爺要反串楊貴妃!
"江逸塵被拽來當苦力那天,恰逢林老爺吊嗓子。當"海島冰輪初轉騰"變成公鴨打鳴時,
婉清抄起兩團棉花就要塞他耳朵,卻見這呆子滿臉陶醉:"此等金石之音,堪比譚鑫培!
"彩排那日,婉清被按著描了全本《太真外傳》的戲服圖樣。江逸塵負責給盔頭粘絨球,
結果把武生額子做成毛絨兔耳。正式登臺時,林老爺頂著顫巍巍的鳳冠,
每甩一次水袖就掉三顆假珍珠,砸得琴師險些拉出《二泉映月》。
最要命的是演到馬嵬坡賜死,本該悲愴的"陛下"突然戲癮大發,
揪著婉清畫的綢緞白綾蕩起秋千。臺下一片叫好聲中,趙明遠捧著九十九朵玫瑰來獻殷勤,
被從天而降的林老爺砸個正著......六、棚戶奇謀晨霧未散,
婉清蹲在蘇州河邊的餛飩攤前,看江逸塵和賣粢飯糕的老頭用拉丁文討價還價。
老頭把銅勺敲得鐺鐺響:"格小赤佬拿我當徐家匯教堂的神父?
""他說粢飯糕要漲到三個銅板。"婉清咬著筷子翻譯,"因為黃金榮的門徒把米價抬高了。
"話音未落,三個穿拷綢短打的漢子晃進棚戶區。領頭那個鑲金牙的,
褲腰帶上別著斧頭幫的梅花鏢,
正拿文明棍戳墻上的"此屋招租"告示:"杜先生看上這塊地皮,
識相的......""要命了!是阿四哥!"餛飩攤主卷起包袱就跑,
帶翻的煤球爐在青石板上滾出條黑龍。江逸塵還舉著半塊粢飯糕發愣,
被婉清拽著鉆進竹篾墻的夾縫。金牙阿四的唾沫星子飛過墻縫:"明朝午時前搬空,
不然送你們去十六鋪喂魚!"他踹翻晾衣架,嬰兒的尿布像白旗飄在頭頂,
襯得那張橫肉臉愈發滑稽。婉清摸出隨身帶的炭筆,忽然眼睛一亮。
她扯過江逸塵的襯衫下擺,就著餛飩湯在背面唰唰幾筆:"快!
把《芥子園畫譜》里宅院圖描一遍!"兩刻鐘后,當阿四哥帶著地契官印殺回馬槍時,
迎面撞見個穿長衫戴墨鏡的"風水先生"。江逸塵舉著羅盤的手直打顫,
硬是把《機械原理》背成跳大神:"此乃青龍盤踞之相,
戊戌年在此動土必遭血光......""放屁!"金牙吐掉檳榔渣,
"老子昨天剛請先生算過......""先生請看!"婉清突然亮出"地契",
絹布上赫然畫著鐘馗捉鬼圖,"光緒二十三年地契在此!您要拆的可是閻王爺的外宅!
"阿四哥的金牙卡在唇間,瞪圓的眼睛活像南京路先施公司的櫥窗模特。
他身后兩個跟班更是嚇得直哆嗦——那"地契"上的朱砂印,
分明是婉清用胭脂混著鴨血畫的關防大印。
"娘希匹......"金牙的文明棍開始打擺子,"這、這地界真鬧鬼?
"恰逢弄堂里飄來林老爺吊嗓子的"魂歸離恨天",配著野貓叫春的凄厲,
活脫脫陰曹地府奏鳴曲。江逸塵趁機掏出懷表,表面貼著婉清畫的骷髏貼紙:"您聽!
子時三刻的打更聲!"三個大漢瞬間化作滾地龍,文明棍都跑成了三截棍。
婉清憋笑憋出內傷,
轉頭卻見江逸塵癱坐在餛飩湯里:"林、林小姐......你在我背后畫了鐘馗像?
""呀!"婉清這才發現他的白襯衫背面,自己用墨汁畫了幅栩栩如生的捉鬼圖。
此刻鐘天師正瞪著銅鈴眼,騎在江逸塵后腰位置隨呼吸起伏,仿佛隨時要破衣而出。
七、舞廳驚魂霞飛路的霓虹燈剛亮起來,百樂門領班錢媽媽就堵在書局門口。
她搖著孔雀毛扇子打量江逸塵:"我們頭牌白牡丹要出寫真集,
聽說江先生能把人畫得比月份牌還俏?"婉清筆尖一頓,
宣紙上的旗袍美人頓時多出條狐貍尾巴。江逸塵還來不及推辭,
就被塞了張燙金請柬:"今夜十點,天字一號包廂。
"等他們踩著《夜上海》的旋律溜進舞廳時,白牡丹正被斧頭幫二當家摟著跳探戈。
水晶吊燈下,她鑲水鉆的指甲刮過江逸塵的臉:"小江先生可要畫仔細些,
我這眉毛值十條小黃魚呢。"婉清突然把調色盤拍在茶幾上:"勞駕頭抬高點,
您這雙下巴......"話音未落,屏風后傳來骰子聲:"買定離手!
"白牡丹的假睫毛顫了顫:"二爺今天手氣好,不如讓這位小姐幫著擲把骰子?
"婉清還沒摸清象牙骰子的紋路,就被按在賭桌前。荷官亮出左輪手槍轉輪:"新玩法,
賭一局送一局。"江逸塵突然抓起《芥子園畫譜》,
把山水頁懟到二當家眼前:"您看這青綠山水!石濤真跡!"趁對方愣神,
婉清抓起骰子往旗袍開衩里一塞:"哎呀!骰子掉進去了!"滿場嘩然中,
二當家的槍口對準江逸塵太陽穴。婉清急中生智,抄起口紅在鏡面墻上狂草:"天官賜福,
百無禁忌!"——正是昨夜臨摹的鐘馗判詞。要命的是她記岔了字,
把"百無禁忌"寫成"百無忌忌"。斧頭幫眾面面相覷時,巡捕房的哨聲突然炸響。
趁亂逃出后巷的兩人,發現白牡丹的寫真集草稿上,
畫了滿臉絡腮胡......八、機械情書法租界咖啡廳的留聲機唱著《玫瑰玫瑰我愛你》,
江逸塵卻把司康餅壘成了埃菲爾鐵塔。他第十三次偷瞄懷表時,
婉清終于用銀叉敲響茶杯:"江先生是來吃下午茶,還是來給瑞士表廠當活廣告?
""其實......"江逸塵從長衫暗袋掏出個黃銅匣子,
"這是根據林小姐上回說的自動翻頁畫架改良的......"話音未落,
匣子突然"咔嗒"狂抖,彈簧崩飛侍應的領結。在婉清的尖笑中,
八音盒改裝的機械臂開始瘋狂臨摹桌布花紋,把巴洛克紋樣復刻成抽象派涂鴉。
更絕的是齒輪卡住時,竟在雪白桌布上烙出個歪歪扭扭的"婉"字。"江大學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