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軍府待的第八年,楚清音收到了舅舅的來信。「清音,舅舅已有能力護你周全,
如今你年歲見長,再待在裴將軍府中,恐惹人非議,你可愿意和舅舅一起生活。」
楚清音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激動又悵然。八年前父親戰死沙場,
母親因為接受不了父親的離世而痛苦不已,最終選擇追隨父親而去。從那天起,
楚清音就成了孤女。是裴玄,楚清音父親生前的好友和戰友,將楚清音帶回了將軍府,
一直悉心照料她。所以她才借著裴玄慶功宴那天,敢趁著裴玄醉酒對他做下逾越舉動。
那天明明周圍還有許多丫鬟小廝,可在楚清音的眼中只看得見裴玄一人。她仍記得,
靠近他時的心跳,站定在他面前時的大膽和無措。她借著酒勁親了裴玄,
喃喃著她有多喜歡裴玄。「砰」的一聲,裴玄手中的酒杯落在地面,杯中的酒撒了滿地。
楚清音只聽見裴玄冷冷的道:「楚清音,我是你父親的戰友,論理你該稱我一聲表叔。
此次我就當你醉了酒胡言亂語,若下次再犯糊涂,你便走吧。」楚清音有些驚慌失措,
但她卻仍固執得想要問個清楚,她緊緊攥住裴玄的衣擺,「可是,我們并沒有血緣關系,
有何不可?」裴玄站起身,與她隔開了距離,冷冷的眼神落在楚清音身上,
像是在指責楚清音的不知廉恥。楚清音被他冷厲的眼神刺到,不由得垂下了頭。許久,
裴玄沒再開口,甩袖而去。這天夜晚,楚清音幾乎一夜未眠,一閉上眼,
眼前都是裴玄眼里的冷漠,他以前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她。后來每次遇到裴玄,
楚清音都固執得想要個答案。到了最后,裴玄干脆就待在軍營里不回來了。
丫鬟紅葉來侍候楚清音洗漱時,說:「楚姑娘,將軍回來了,將軍吩咐讓您起身了就去正廳,
他找您有事。」裴玄回來了?楚清音心中一喜,沉寂的心又死灰復燃起來。
她放下信想:也許,裴玄思考了大半個月,態度有所轉變了呢。抱著這樣的想法,
楚清音連早膳都沒來得及吃,只匆匆披上披肩就往正廳趕。可是楚清音忘了,
裴玄是大將軍啊,他在將軍府說一不二。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他最善謀略,
也最知道怎么讓一個人死心。楚清音的目光一寸一寸掃視著面前的這個女子,用力咬著唇,
不敢去想她的身份。可裴玄卻眉頭微微皺起,「清音,這是知雪,尚書府三小姐,
將軍府未來的女主人,你該叫她一聲表嬸。」見楚清音無動于衷,裴玄的神色越發不耐起來。
「我往日教你的禮數你全都忘了嗎?」一旁的夏知雪抿唇溫柔的笑道:「阿玄,
你別那么兇嘛。」她又看向楚清音,「清音是吧,阿玄經常與我說起你。你父母俱不在了,
是個可憐的,往后我入了府,定會與你表叔一起疼愛你的。」楚清音錯愕地看向裴玄,
他竟然會把她的事告訴夏知雪。以往在將軍府中,裴玄從不許下人議論楚清音的身世,
就是怕楚清音會聽到,想起故去的雙親難過。可如今,他卻輕飄飄的將這些都告知了夏知雪。
楚清音用力攥緊衣擺,指尖泛白。裴玄無視楚清音眼中的淚意和詢問,
他直直的盯著夏知雪,兩個人的視線旁若無人的交匯。楚清音再也看不下去,
迫切的轉身離開了正廳。回去后,她拿起桌上舅舅的來信,淚水不知何時模糊了視線。
花窗半開,楚清音聽到門外下人的議論聲,「聽說尚書府三小姐就要嫁進來了,
以后我們將軍府就有女主人了。」「是啊,將軍定然十分喜歡夏小姐,
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聽此,楚清音心中鈍鈍的疼,夏知雪嫁進來了,
以后將軍府還有她的容身之處嗎?良久,她輕輕擦了擦眼淚,提起筆,
告訴舅舅她會在這等他來接她回家。上元節這天楚清音收到舅舅的來信,
說是很高興她能愿意去找他。已經安排人來接她,人大概下月初四能趕到。將信收好,
伺候她的紅葉來問今年還做糕點不。往年的上元節這天,楚清音都會親手給裴玄做糕點。
哪怕這兩天發生了些不愉快,楚清音依舊去小廚房忙活了一個上午。
端著剛做好的糕點來到書房,門口的小廝見到她面色有些慌張。楚清音沒多想,
只抬腳走了進去。可是剛打開門,她就愣在了原地。裴玄手臂圈著夏知雪,
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寫些什么。見到楚清音,裴玄剛剛還上揚的唇角垂了下來,他放下筆,
冷冷開口訓斥她。楚清音的視線移到了夏知雪身上,她想開口問他為什么夏知雪可以在這里?
可是看著他冷峻的面容,楚清音再多的話也問不出口來。以前的裴玄不是這樣的,
他會眼眸含笑的看著她,告訴她,「清音,你雙親不在了,我有教導你的義務,以后,
你想看什么書就到書房來,下人那里交代過了,他們不會攔你。」楚清音黯然的垂下眼睛,
輕輕把糕點放在書桌上,便出了門。楚清音聽見身后裴玄喊她,無外乎就是一些訓誡她的話,
她不想聽。用過晚膳后,紅葉抱著披風問她:「楚姑娘,要去看花燈嗎?」
楚清音這才恍然想起來,每年的上元節裴玄都會陪她一起看花燈。可是今年,
楚清音失魂落魄的想,他有夏知雪了。「楚姑娘?」見楚清音陷入沉思,紅葉又問了一聲。
楚清音強打起精神,還是出了門。原本想好好看花燈的,
可是在看到不遠處的兩個人時楚清音還是失了神。他們的影子在花燈的投射下交纏在一起,
楚清音不得不承認,他們就連影子都那么般配。楚清音自嘲的笑了笑,轉身想離開,
可夏知雪卻突然喊住了她,出聲邀請,「清音,一起逛逛?」裴玄并沒有反對,
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怕拒絕掃了他們的興,無奈之下,她只得點頭答應。可很快,
楚清音便后悔了,因為她和夏知雪同時看上了一個兔子花燈。 裴玄解了謎題后,
老板笑呵呵將花燈遞給他。楚清音察覺到他的視線朝她望來,幾乎停止了呼吸,
心中升起了些許期待。往年,每一次過節,裴玄都會給她買小兔子燈的。可是下一秒,
裴玄抬手輕輕的把花燈遞到了夏知雪的手中。夏知雪驚喜的望著他,「給我的?」
裴玄仿佛很開心,眼眸微微彎起,「給你的。」楚清音望著老板的攤位,
遺憾的想:最后一個兔子花燈了啊,他給了夏知雪。而后裴玄像剛想起楚清音似的,
隨手在小攤販那里買了個草編的蚱蜢給她。儼然把她當成了個小孩子打發。
這時夏知雪看向楚清音,柔聲細語的問道:「清音,你是和心上人約好了一起看花燈嗎?
怎么沒見到人?」裴玄轉頭看向她,目光深沉。楚清音別過頭,眸子落在遠處,輕輕搖頭,
低聲否認,「我一個人隨便逛逛。」聽見這話,夏知雪瑩白的手纏上了裴玄的手臂,
她輕輕搖晃裴玄,撒嬌道:「阿玄,那便讓清音繼續與我們一起吧,一個人逛多無趣啊。」
裴玄垂眸看了眼楚清音,她的頭顱此刻微微低下,讓裴玄看不清神色,他頷首同意。
楚清音想拒絕的話在舌尖打轉,卻怎么也開不了口。說是一起逛,
可楚清音的腳步卻始終落后兩人半步。
她看見前面的夏知雪時不時的對著路邊的攤販露出新奇的笑容,
而裴玄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她身上。楚清音垂眸,手用力攥緊掌心,
極力壓抑住內心的難過。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多余。夏知雪拿起小攤上的面具往臉上一扣,
搖頭晃腦的模樣讓裴玄不禁唇角含笑。楚清音一愣,她不知道有多久沒看到裴玄對她笑了。
夏知雪又轉頭看向她,「清音,這么多面具,你也挑一個喜歡的吧。」
楚清音僵硬地扯起唇角,搖頭,「不了。」察覺到裴玄的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
楚清音僵直了身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正當她鼓起勇氣抬起頭,
裴玄卻已經移開了視線,冷冷淡淡的開口,「既沒有喜歡的,便走吧。」
楚清音不禁一陣失落。周圍的人不知何時多了起來,人潮擁擠中,裴玄伸出臂彎護住夏知雪,
楚清音只得抬起腳想努力跟上前面的兩人。卻不小心被人絆住了腳,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她下意識以手撐地,一股鉆心的疼痛從掌心傳來。她驚呼出聲,混亂中有人踩到了她的手。
抬起手,發現掌心被地上粗糲的石子磨破,緩緩滲著血。裴玄聽見楚清音的驚呼聲,
下意識想轉頭查看。可下一秒,夏知雪被人擠到了半邊肩膀,她扯住裴玄的衣擺,「疼。」
裴玄只得放棄尋找楚清音的想法,垂下頭將夏知雪護在自己懷中。等楚清音好不容易站起身,
四下張望間,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早已不見了裴玄的身影。她低頭苦笑,心中酸澀的厲害。
也無再逛下去的心思,失魂落魄的逆著人潮回到將軍府。
楚清音用手帕包住還在滲血的手,在進到自己院子時愣住了。
裴玄和夏知雪先她一步回府,此時正坐在她的院中。而夏知雪手里攥著的,
正是從前裴玄送給她的生辰禮物,一個木蘭花簪。楚清音腳步一頓,夏知雪看到她回來,
高興的招手,「清音,這個木蘭花簪好生特別,不知怎的,我見到的第一眼就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