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財被捕的夜里,穆望秋遞了口信,說自己等在梁家門外。
梁見喜當即穿戴整齊,在驚鵲的掩護下從后門悄悄離開。
門前柳樹下,穆望秋牽著黑馬,長身玉立等候在那兒。
他正看著干枯的枝條出神。
“王爺。”她屏退驚鵲,讓她守在后門放風,自己則小跑上前。
夜深露重,雖然她穿得十分暖和,卻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穆望秋看她把自己包裹得圓滾滾的,發覺她怕冷,語氣弱了幾分,“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了。”
“王爺不必同我客氣,你算二哥哥的救命恩人,你有事尋我,我自然要見你的。”梁見喜笑了笑。
“梁宣財的事,恐不能善了。”穆望秋語調沉沉,“他不日就可歸家,屆時你要小心。”
“多謝王爺提醒,”梁見喜和穆望秋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猜忌,“我先前就有此疑慮。我大伯這人,生平最看不起武將。且他心思粗鄙,只在經商之事上頗有頭腦。他雖嫉恨二哥哥軍功,卻想不到用布防圖這樣迂回的方式構陷二哥哥。所以我猜,要么是朝中有文臣與武將勾結,意圖拉孫將軍和哥哥下馬,或者...”
剩下的話,她沒有再說下去了。
她相信穆望秋會明白她的意思
穆望秋此前不知她竟如此聰慧,他的看向梁見喜目光中多了幾分愛憐和欣賞。他不禁贊嘆道,“七姑娘聰穎非常。”
梁見喜沒想到他會夸贊自己,有些羞赧地搖頭,“王爺過譽了。”
她瑩白的小臉上染了兩抹紅,不知道是羞的還是凍的。
“外面天冷,七姑娘快回吧。”穆望秋翻身上馬,身姿輕盈流暢。
梁見喜曾見過梁宣甫騎馬,她覺得自家二哥哥上馬的動作都沒有那么好看。
他哪里是舞文弄墨的風流公子,明明像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啊!
他騎在馬背上,手里握著韁繩,眉眼低垂,“我看著七姑娘回去。”
梁見喜沒有推拒。她行了一禮,又小跑著回到梁家的后門。
進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
他還佇立在原地。
后來正如穆望秋所言,梁宣財被放了出來,毫發無傷。圣上所言他功過相抵,讓他在家閉門思過一年,小懲大誡。
原本已愁出白發的梁仲日再次見到愛子,兩眼滾出四行熱淚。他摸著梁宣財的肩膀,高興地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咧著嘴巴又哭又笑。任氏趴在梁仲日肩頭,手捏著帕子,淚流個沒完。
“父親母親別哭了,孩兒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梁宣財安慰了幾句。
“對!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父親,”梁宣財捏緊了拳頭,“害孩兒無辜被關了多日的罪魁禍首去哪兒了?!”他一字一頓道,“賤人,我要讓他死,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梁仲日出言安慰,“要讓梁見喜必死無疑,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是梁見喜,不是梁宣甫?”梁宣財雙眼微微瞇起,他慣常看不起自己的妹妹,“我居然被這個臭丫頭擺了一道。”
梁宣財看了任氏一眼,“夫人,去把我三妹妹喊來。她許久不見財兒,怕是很想和她的侄兒敘舊吧。”
在獄中待了幾日,梁宣財心眼漸長。他假裝不知道自己被捕是梁見喜被梁見喜設計,待她一如往常。梁見喜閨中無聊,也樂意和他演出兄妹情深的戲。
梁宣甫若不去宮中述職,多數時間就是在自己院子里打拳練劍。此番有他在府里為梁見喜撐腰,不管大房與三房如何商議,他們始終找不到對她下手的機會。
計劃從三月中旬耽擱到了末尾。
三月里的圣京總是長風凜冽,梁見喜在院子里一躲就是半個多月。
她體弱畏寒,一到冬日就成了病秧子。遇到這樣乍暖還寒的初春,她更是連門都不敢出。
一出門,她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在打顫。
還好圣京城里終于暖和起來了。
梁見喜的活動范圍也可以不局限在狹小的閨房內。憋悶多日,乍然上街,心里還有些新奇。
不過才幾日,她又厭煩起了圣京城的死板和無趣。
幸好,隨著真正的春日到來的還有圣京關門已久的毓秀堂。
在毓秀堂里教書的夫子在外云游了兩月才回京。也許是終于想起自己夫子的身份,他回京整頓了幾日,又重新開學招攬學生。
梁見喜很想聽聽他云游兩月的所見所聞,所以在毓秀堂重開的第一日就和林芳疏相約著去了。
毓秀堂夫子姓崔,是個兩鬢斑白的老翁。
圣京不止毓秀堂一間學齋,只不過比起那些老舊古板的酸腐理論,他的課通常生動有趣,更受學生歡迎。夫子云游前,梁見喜也曾聽過幾節,對崔夫子授的課很是喜愛。
圣京大多學生都是這樣。
只是有一點,崔夫子的課雖好,但他卻不愛守時。若他上課,十次有八次要遲到。
但這并不妨礙毓秀堂開設第一天人滿為患,原本寬敞明亮的學堂里竟變得有些擁擠。書童不得不撤去許多古玩裝飾,擺上更多的書案。
今日學堂上坐了不少圣京的世家子弟,他們三五成群坐在一起侃天說地,還有混不吝的紈绔對著姑娘們的打扮評頭論足。姑娘們則是尋找自己要好的姐妹,討論京中時興的妝容釵環。
梁見喜與林芳疏坐在一處角落里偷偷咬耳朵。
坐在林芳疏旁邊的姑娘五官清麗滿頭珠翠,一身華服流光溢彩。她沒有和別人說話,瞪著兩只圓眼,有些刻薄地左顧右眄。
見夫子遲遲不來,學堂里又環境嘈雜,她氣得拍桌而起,大發雷霆,“夫子究竟死到哪里去了!真是好大的面子,居然敢讓本郡主等這么久。”
她一發言,學堂內頓時鴉雀無聲。
梁見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只覺得她好大的脾氣。
“這是懷壽郡主,當今圣上的外甥女。”林芳疏附在梁見喜耳邊說道。
沒想到林芳疏這句話被郡主聽見了,她得意地雙手叉腰,“沒錯!我就是懷壽郡主!”
“外甥女有什么可稀罕的?當今圣后還是我表姨母呢。”梁見喜用手遮擋住嘴型,調笑道。
她擔心這位壞脾氣的郡主聽到,說話的聲音更低了些。
懷壽郡主聽不見梁見喜說什么,竟蠻橫地以為她在說自己壞話。
于是,她無理地指著梁見喜的臉,尖聲道,“你,給本郡主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