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路的盡頭§程年出事的第三天,孟青袖托人去酒店問情況,但是一無所獲。
房間隔壁和對門的住戶在事發的時候都外出了,酒店的工作人員也都不在附近,
大家都提供不了線索。酒店的態度很明確,事情雖然是在酒店里發生的,但是,
不論是酒店的設施、服務還是安保系統,都沒有任何紕漏,所以,
他們雖然對受害人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并不會為此負上任何責任。說到底,酒店認為,
這件事情還是心雅和程年之間的私人恩怨。心雅也知道雜志社的同事在背后是怎么議論她的,
大家都覺得程年好端端的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就摔倒了,而且還那么巧傷到了眼睛,
他們都猜測,程年可能是想趁孤男寡女沒有旁人在場,對心雅不軌,心雅反抗,
才會弄傷了他,只是,為了面子,她不肯承認自己吃了虧罷了。這天,同事們擠在茶水間里,
正七嘴八舌議論,心雅剛好經過門口,他們說的她一字不漏全聽了。等到有人發現她,
趕緊你拉拉我,我拽拽你,互遞眼色,噤了聲。心雅對大家抱以禮貌的一笑,走向主編室。
是孟青袖約她來雜志社的。主編室里,孟青袖把一封解聘書遞到了她手上。她被辭退了。
跟景樂酒店的態度相似,公司也把整件事情歸結為心雅和程年的個人恩怨,
他們和她劃清界限,也是不想和這件事情有過多的糾纏。心雅無精打采地回到學校,
正好是午飯時間。她渾渾噩噩地打了滿滿一餐盤的飯菜,坐到角落里,
卻只吃了兩口就把筷子放下了。窗外天空陰云密布,像要下雨了,
她托腮盯著灰蒙蒙的天幕發呆,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電話是爸爸打來的。
郁圖有一位朋友是雜志社的副總編,這次社里的決定,副總編雖然持反對意見,
但還是沒能保住心雅,他覺得過意不去,便打了長途電話向郁圖解釋。郁圖接到電話,
才知道發生了什么。心雅在電話里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向郁圖交代了一遍,郁圖聽完,
怒不可遏。但他素來也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外表柔弱,內心剛強,怕她吃了虧也死忍不說,
他問:“小雅,你告訴爸爸,是不是那家伙欺負你了?”心雅很堅定地說:“真的沒有,爸,
我說的那些雖然聽起來好像破綻百出,但也的的確確都是實情!
”郁圖又心疼又著急:“這么大的事,你還瞞著我,不早點告訴我?
”心雅苦笑說:“身正不怕影子斜,爸,您放心吧,我沒事的。”父女倆又聊了一會兒,
郁圖說他會爭取盡早忙完手頭的事情,提前返程,隨后便掛了電話。下午的課程結束得早,
心雅猶豫再三,最后還是決定去醫院找程年談一談。程年再見到心雅,
情緒已經比上次穩定很多了。但他的態度依然很堅決,
他一口咬定是心雅不分青紅皂白襲擊他,而且還打算追償。如果心雅拒不負責,
那他們就只能在法庭上見了。心雅看說不動程年,她又自覺問心無愧,
便也不卑不亢回應程年,說會充分尊重他的意見,也相信法律的公正,
如果雙方不得不對簿公堂,她也會認真配合。病房里的氣氛劍拔弩張,離開病房以后,
心雅還是覺得自己的胸口堵著一團濁氣,說不出的難受。外面下起了小雨。黃昏六點,
整座城市都被灰色的雨幕籠罩著,醫院門口已經有機靈的小販趁機兜售雨傘了。
她跑到小販那里買了一把傘,一轉身就發現旁邊有一間花店。花店門口的木架子上,
孤零零地放著一盆綠蘿。她買下了那盆綠蘿,然后帶著綠蘿去了城東的丘山陵園。
丘山陵園里,心雅一只手撐著傘,一只手抱著綠蘿,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
高跟鞋和地面撞擊,在安靜的陵園里,發出的聲音尤其清晰入耳。她不禁想起以前某一次,
她也是穿著高跟鞋,陪宋淮蕭去見一位博物館的館長。當時博物館正在閉館時間,
偌大的場館里只有她和宋淮蕭兩個人。他們走著走著,
宋淮蕭突然皺起眉頭打量她:“你沒覺得你這鞋子走路咯噔咯噔的,聲音有點別扭嗎?
”別扭?心雅噘起嘴巴一想,有嗎?她調皮地說:“主編,你是沒見過女人嗎?
女人的高跟鞋走路不都是這個聲音嘛?”宋淮蕭輕輕地歪了歪頭,盯著她的臉看,
又盯著她的鞋子看了看,一笑說:“我不是沒見過女人,我只是以前不關注別的女人而已。
”說完,不等心雅做反應,他背著手,大步便往前走。呃……他是在說他關注我?
說我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心雅愣在原地,突然感到小鹿亂撞。宋淮蕭走了幾步,
發現她還傻站著不動,他便招了招手,她反應過來,立刻乖乖地跟過去。那個時候,
似乎有很多類似的時刻,她總是走在比他靠后半步的位置,
常常看到陽光把他的耳垂映照成剔透的亮橙色,耳廓上細細的絨毛也清楚可見,
她覺得他在發光。她很想就這樣,跟著發光的他,
猶如在黑暗的大海之上看見了一盞明亮的燈塔,跟著跟著,走完這一生。然而,現在,
他已經不會再注意她的高跟鞋走路的聲音是否別扭了,長長的路,只剩下她一個人走。
而他則安安靜靜地躺在墓地里,就在這條鵝卵石小路的盡頭。曾經有一段很浪漫的話,
是怎么說的來著?反正大致的意思就是,哪怕人生的道路充滿了荊棘坎坷,
但只要這條路的盡頭是你,是你在為我等候,那我就有勇氣披荊斬棘地來奔赴你。可是,
心雅卻不覺得這段話浪漫,她只覺得這段話很殘忍。他是在這條路的盡頭,
可卻也只能在這條路的盡頭了。她明知道他就在那里,可是,卻再也見不到他。
綠蘿是他生前最喜歡養的綠植,那個表面開朗、內心卻充滿防備和孤獨的男人,
寧可對著一盆植物傾吐心事,也不允許任何人走進他的心里,只有她是一個例外。在她面前,
他成了丟盔卸甲的敗將,他愿意主動投降,對她開城相迎。于是,她為他帶去了霽月清風,
朝露春華,把他的枯城變得姹紫嫣紅,沃野千里。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最好的時光,然而,
卻也成了最后的時光。雖然他人已經不在了,但她還是每天都會想他。
遇到開心的事情會想他,遇到煩心的事情也會想他。而現在,她只想去他的墓碑前面坐一坐,
就當向他傾訴,獲得些許力量,來對抗眼前的困境。她走著走著,突然遠遠看到,
宋淮蕭的墓碑前面好像站了一個人。但因為光線不好,她看得不太清楚,
不確定那個人到底是對著宋淮蕭的墓碑,還是對著他隔壁的那塊墓碑。她再走近一點,
發現那人從穿著打扮來看,似乎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男孩不僅戴了一頂棒球帽,
而且還戴了黑色的口罩,整個面部被遮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一雙眼睛。
因為覺得男孩看起來有點神秘,心雅被勾起了好奇心,所以格外專注地打量他。她還注意到,
男孩的耳垂上有一枚耳釘,銀光閃亮的,頗為搶眼。她再走近一點,
男孩也側過頭來看了看她,四目一相接,他就把視線錯開了。隨即他兩手插袋,微微低下頭,
提步離開。§這天晚上,心雅住在宿舍。C大對于本地學生的住宿管理一直比較松動,
住校或者住家是可以由學生自主選擇申報的。心雅洗完澡以后,抱著電腦看韓劇。
因為看得太入迷,以至于宿舍里其她女生都已經聊了好一會兒了,
她才意識到她們的話題似乎也是她感興趣的,她湊過去問:“你們說景樂城怎么了?”原來,
就在今天下午,景樂城發生了一起猴子襲擊游客,導致孕婦流產的惡性事件。聽她們說,
景樂動物園區有十幾只猴子突然發狂,在抓破了猴山的防護網以后,
沖進了旁邊的兒童游樂場,見人就咬。有些小孩子受了傷,
還有一個懷著二胎的孕婦被猴子嚇得從高臺上摔下去,當場流產。傍晚的時候,
網絡媒體都在報道這件事情。還有網友爆料稱,
其實幾天前景樂城就已經發生過一次類似的事件。當時,
有幾只訓練有素的鸚鵡在表演的時候也突然發狂,襲擊了游客。
但由于場面很快就被工作人員控制住,也沒有人員的傷亡,景樂城及時攻關,
消息才沒有傳播出去。雖然,鸚鵡襲擊人一說,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有人趁火打劫,
散布謠言,暫時還有待考察,但猴子襲擊游客是鐵證如山了,
網友們都在催官方盡快給個說法。宿舍里的女生也都知道心雅和景檐的關系好,
還想慫恿她去找景檐拿內部消息。這么八卦的事情她當然是做不出來的,她敷衍應對,
跟大家聊著聊著,程年竟然主動打電話來了。心雅感到很意外,沒想到程年會給她打電話。
她狐疑接聽:“喂,程先生?”電話的另一端先傳來程年一陣陰陽怪氣的冷笑:“呵呵,
郁小姐,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我決定不追究你了。”“什么?
”心雅急忙捂著手機走到陽臺的角落,遠離宿舍里那幫嘰嘰喳喳的女孩,“程先生,
您剛剛說什么?”程年又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心雅一頭霧水,還是摸不清狀況:“呃,
為什么?你昨天不是還說要……”“算你運氣好!”程年打斷她,
“景樂酒店那邊剛才表態了,他們愿意承擔這次事故的責任和賠償,所以你脫難了。
”“那……”“好了,我沒什么跟你說的了。”程年不耐煩,“就這樣吧!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心雅站在陽臺上,外面夜色晴朗。
淡淡的月光照著宿舍樓前一排高大的槐樹,她聽見樹枝里傳來清脆的鳥叫聲。她有點困惑了,
原本酒店的態度那么堅決,而且種種都跡象顯示,他們的確不需要為程年的事故負上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