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寺內(nèi)古木參天,宮人又少,空氣清新,夜里安靜。魏貞兒一夜好眠,睡到天大亮方才醒。
佛堂的木門輕輕扣了兩下,一個小宮女的聲音在外響起:“貞姐姐,你醒了嗎?”
魏貞兒掃了一眼地上,被褥尚在,卻不見唐北風(fēng)的身影,她忙穿鞋下床,將地上的被褥扔到床上,整了整中衣,開門道:“起了,什么事?”
小宮女端進(jìn)來一個木盤,盤內(nèi)是兩盅銀耳燕窩湯,兩碗小餛飩,一碟奶酥點(diǎn)心,,一盤剛摘下的鮮櫻桃:“貞姐姐,這是太后給您和三皇子預(yù)備的早膳,吃完后,,請二位去趟正堂。”
魏貞兒在銀杏寺時,就最喜歡吃寺中的小餛飩,這小餛飩的餡,是寺內(nèi)后山的薺菜所做,春天時,宮女們采集最鮮嫩的薺菜,用熱水燙干凈,凍在皇宮內(nèi)的冰室,冬天時取出,放入滾水內(nèi)一燙,薺菜翠綠鮮嫩如初,與蝦仁混合成餡,制成精巧的餛飩,下入沸水中煮熟,盛入豬骨熬制的鮮湯中,撒上香菜、蝦米、菱形蛋皮、榨菜絲,讓人食欲大開。
魏貞兒一邊滿足的用勺子舀著鮮湯,一邊問道:“我一起來,就不見了三皇子,你可見過他?”
小宮女道:“今早我打掃庭院時,見三皇子往后山去了。”
魏貞兒詫異道:“后山?他去那里做什么……”
話音未落,唐北風(fēng)帶著一股寒意走了進(jìn)來,手上舉著一串紅艷艷的東西,叫道:“你起來了?看,我給你摘了什么?”
魏貞兒抬頭一瞧,竟是一株飄香的紅梅,褐色的枝干上,數(shù)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俏生生的立在上頭。
唐北風(fēng)得意道:“這些都還沒開花,拿到你屋里插瓶,能開一個月呢?”
一旁的小宮女捂嘴偷笑,眼睛瞟了一眼床上凌亂的被褥,心中道:“這貞姐姐和三皇子感情可真好。”
魏貞兒面上一紅,笑道:“這大冷天,怎么想起摘花了?”
唐北風(fēng)笑道:“你不是喜歡屋里插些鮮花嗎?”
魏貞兒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小宮女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魏貞兒瞧了一眼小宮女,臉上更加不好意思,不禁嗔道:“快來吃飯,吃完后太后叫咱們?nèi)ヒ惶恕!?/p>
二人聞著紅梅香,靜悄悄的吃著早飯。
正堂中,太后半躺在榻上,靠在錦緞的枕頭上,李嬤嬤站在一旁,端著一碗藥,伺候她喝藥。
喝完藥,李嬤嬤從旁邊的小碗中,揀出一粒話梅干,塞進(jìn)太后嘴中,道:“我去請王大人進(jìn)來。”太后點(diǎn)點(diǎn)頭。
不一會兒,進(jìn)來一個中年男人,穿著三品朝服,個頭中等,不胖不瘦,面龐白皙,神態(tài)溫和恭謹(jǐn),但那一雙眼睛卻透出幾分精明。
那男人坐到床旁的椅子上,瞧了瞧太后,不禁掏出手帕抹眼淚道:“姐姐怎么病的這么重?”
這男人便是王太后的親弟弟,吏部尚書王福。
王家有兩女一兒,當(dāng)年王太后和妹妹入宮,妹妹死了,只剩這個弟弟。王太后得勢后,便全力扶持王福,好在王福有幾分天資,不負(fù)眾望,科舉中第,一路在王太后的保舉下做到了吏部尚書。王家是農(nóng)戶出身,門楣低微,王福雖有幾分才干,但因?yàn)槌錾恚瑸槿酥?jǐn)小慎微,不結(jié)黨,不營私,深得唐炎重視,且在立太子的事情中,保持中立,此舉更是得唐炎歡心。
太后嘆氣道:“我這不是病,是中毒!”
王福驚道:“竟有人害太后?”
太后道:“你可知是誰?”
王福道:“誰?”
太后道:“蕭貴妃!”
王福道:“蕭仁那老匹夫!”
太后流淚道:“炎兒明知是蕭貴妃,他卻……”
王福嘆了一口氣,道:“皇上也是為了平衡朝局。”
太后道:“福弟,你還不明白嗎?如今蕭貴妃能加害我,他日,唐西陸要是成為太子,當(dāng)了皇帝,這朝堂就是蕭相一言堂了,我們王家更無立錐之地。”
王福后背驚出一身冷汗,心道:“是啊,蕭氏連太后都敢加害,擺明了沒將王家看在眼里,我們這種小門小戶,怎么與蕭家那種高門大戶抗衡。”
他忙道:“姐姐是有了主意?”
太后道:“王家因我一人而興,如我不測,王家必敗。趁我在世,咱們要給自己找個靠山。”
王福問:“姐姐的意思是?”
太后道:“炎兒千秋之后,三個皇子誰上位,對我們王家最有利?”
王福低頭想了想,道:“大皇子背后是李尚書,二皇子是蕭相,姐姐的意思是讓我投靠李尚書?”
太后嘆口氣道:“如大皇子上位,他只會重用李尚書,你即使投靠,也不會被重用,只是仰人鼻息罷了。”
王福道:“難不成……是三皇子?可他什么背景都沒有啊?”
太后道:“所以,如能助他,你必是第一功臣!”
王福聽完,深深沉思起來,半日,方道:“姐姐說的對,富貴險中求,我因王家地位低微,在朝中向來謹(jǐn)小慎微,但想想看,誰又是天生高門顯戶?寒門就不能造福社稷嗎?”
太后深知這個弟弟有幾分治世才干,苦于出身貧寒,在朝中事事掣肘。便繼續(xù)道:“就是這個道理,我已經(jīng)請了三皇子過來。”
這時,李嬤嬤在門外道:“太后,三皇子和貞兒到了。”說著,掀簾讓進(jìn)二人。
太后朝魏貞兒招手道:“貞兒坐我這來,風(fēng)兒坐你舅祖父旁邊。”
魏貞兒依言坐在榻旁的矮凳上,順手拿起一旁的紅木小錘,輕輕敲著太后的雙腿。
王福見狀,對太后笑道:“怪不得姐姐喜歡這個丫頭,果真孝順。”
太后笑道:“是呀,這孩子跟我投緣。”又對唐北風(fēng)道:“你舅祖父吏部的考功司最近有個空缺,你去試試如何?”
唐北風(fēng)驚訝道:“讓我……去吏部?”
太后點(diǎn)頭道:“去了吏部跟你舅祖父好好學(xué)。你年紀(jì)漸長,該歷練歷練,明日我就跟你父皇說,讓你出宮立府。”
唐北風(fēng)望著太后,愣了半刻,才道:“孫兒……孫兒定不負(fù)祖母心意。”
大周的皇子是可以擔(dān)任官職的,大皇子唐東澤在他外祖父的禮部任職,二皇子唐西陸在他外祖父蕭相的運(yùn)作下在戶部任職,只有唐北風(fēng)至今無任何官職,就像宮里的流浪狗一般,無人關(guān)心。太后突然給他安插到吏部這么重要的衙門,難道是要重用他的意思?王家以后就是他的后盾了?
王福見唐北風(fēng)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緩緩對唐北風(fēng)道:“三殿下,金葉公主來大周的事情,你聽說了吧?”
唐北風(fēng)點(diǎn)頭道:“聽說了。”
太后道:“這金葉公主是來和親的,和親對象就是你們?nèi)换首樱蠡首右呀?jīng)有正妃了,金葉是不可能做側(cè)妃的,只有二皇子和你沒有正妃,風(fēng)兒,你可知娶了金葉,會得到什么?”
太后的問話,讓唐北風(fēng)愣住了。
王福繼續(xù)道:“我王家向來不參與立儲的事情,在朝堂都是中立的,但太后將您安插到吏部,世人便皆知此后王家是您的后盾了。太后重視您,王家便重視您。三皇子,娶了金葉,就得到北戎的支持,太子之位,勝算大了很多。”
唐北風(fēng)瞧著魏貞兒,沒有說話。
太后看他的神情,笑道:“金葉是公主,必須是正妃,我知道你喜歡貞兒,日后我做主,賜貞兒側(cè)妃之位。”又對魏貞兒道:“貞兒,你可愿意?”
魏貞兒心道:“太后這是被兒子傷到了,想找個孫子扶持,如果唐北風(fēng)能得北戎助力,那這太子之位便多了幾分勝算。這大周的天下,非要有個唐家人做的話,那我愿是唐北風(fēng)。”
她輕輕敲著太后的腿,笑道:“貞兒不圖什么側(cè)妃不側(cè)妃的,能做三皇子的宮女就很好了。”
太后和王福呵呵笑起來,齊聲道:“果真明事理,是個好孩子。”
此刻,唐北風(fēng)的眼底一片幽怨。
太后又道:“貞兒,我明日就請皇上給風(fēng)兒批一塊地建府,你日后有的忙了,我吃了藥,身子無大礙,殘留的毒素日后自會慢慢清掉,你和風(fēng)兒陪了我好幾天,早些回去吧。”
二人便告辭,回重華宮。一路上,唐北風(fēng)沉默不語。
魏貞兒在前邊走著,一回頭,見他遠(yuǎn)遠(yuǎn)的落在后邊,一個人,孤孤單單,心中突然一酸,便站在原地等他趕上,問道:“你可是不高興了?”
唐北風(fēng)情緒低沉道:“我娶金葉,你真的無所謂?”
魏貞兒道:“我是宮女,不是公主,怎可和公主比?”
唐北風(fēng)道:“宮女怎么了,太后也是宮女,不是也當(dāng)了太后?”
魏貞兒道:“但太后沒有當(dāng)過皇后。”
唐北風(fēng):“……”
魏貞兒又道:“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我?guī)湍愎芾砀。兆猓涃~,按月領(lǐng)月錢,挺好。”
唐北風(fēng)不開心道:“你說的好像是府里的管家。”
魏貞兒笑道:“我就是管家宮女啊!不然,是什么?”
唐北風(fēng)愕然……他從未想到,魏貞兒對自己的定位是管家宮女,但她明明是暖床宮女,暖床宮女……可是皇子的女人!
他狠狠地甩甩頭,哼道:“你喜歡就好,那我就去見金葉公主了!”
說完,大踏步的朝前走去,甩了魏貞兒一大截。魏貞兒嘆口氣,并未追他,心道:“我是不會留在皇宮的,也不可能做你的妃子,三皇子,你與我,道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