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詔嗤笑了聲。
冰冷的兩指鉗制住她的下頷,幽深的眸底是審視,亦是帶了幾分興致。
“沈家對你的養育之恩,你當真半分也不留戀?”
江知虞毫不畏懼的直視他的雙眸,“匈奴三年的羞辱與苦楚,我早已還盡了養育之恩,如今我對沈家只有恨。”
“我要親手討回,本就該屬于我的公道!”
這小娘子瞧著嬌小孱弱,但是眸中翻涌的恨意與不甘,卻像是要燃燒自己的生命,不顧一切也要得到屬于她的公道。
有幾分意思。
裴詔勾了下唇,松開了手。
“本督身邊從不養無用之人,在本督拔營回京前,若是還無法下地自如行走,本督便將你重新丟回河中喂魚。”
看似是殘忍毫無憐香惜玉的話,但江知虞聽后卻是喜出望外,真誠的叩首致謝。
“多謝督主。”
裴詔慵懶的動了動修長的指節,“活下來再謝吧。”
在踏出營帳的那刻,熟悉的噬心之感再次出現,但比之從前的疼痛感卻是要減輕了不少。
裴詔撫上心口,深深的望了眼營帳。
“督主這是舍不得走呢?”
白薇端著藥過來,正好與裴詔撞上,見他冷眉微蹙,卻是望著營帳的方向不動,便調侃了一句。
裴詔掃去一眼,“保下她的命,晚些本督有事問你。”
“江姑娘,該喝藥了,這藥有些苦,我給你準備了蜜餞……”
白薇的話還沒說完,江知虞在接下藥碗后,一口便將碗中黑漆漆的藥給盡數喝下了肚。
還了空碗,還順便道了聲謝。
白薇不由詫異:“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竟是不怕藥苦?”
江知虞卻是苦澀一笑,“再苦的事都經歷過了,一碗藥又能苦到哪里去。”
相比于在匈奴王庭這三年生不如死的磋磨,一碗藥當真算不得什么。
白薇雖不知江知虞都經歷了什么,但見這小娘子年紀輕輕,卻是瘦骨嶙峋,滿身傷痕,是來是受了不少的苦。
醫者自有憐憫之心,她將一顆蜜餞放到江知虞的手中。
“督主既是愿意留下你,你便安心的休養好身子,這人生便像是喝藥一般,喝時苦,但苦過之后,會得甘甜。”
見江知虞愁眉不展,白薇還玩笑了一句:“偷偷告訴你,別看咱們督主冷冰冰的,但他最是怕苦,吃藥必配蜜餞,否則便會鬧脾氣。”
將鬧脾氣這三個字放在裴詔那張散發著寒氣的妖冶面容上,當真是詭異而又好笑。
江知虞很淡的笑了下,細瘦的手,小心的將蜜餞放入口中。
舌尖卷起蜜餞,甜滋滋的味道在蓓蕾間彌漫開。
是她這三年間,想也不敢想的甜。
她很輕很輕的說:“好甜,多謝白娘子。”
見小娘子這般帶著小心翼翼的乖巧,白薇憐惜的摸了摸她的鬢發。
“我當是要比江姑娘大幾歲,江姑娘直接喚我姐姐便成。”
江知虞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如此直白的善意了,一時之間不由眼眶泛酸,眼尾微微潮紅。
美眸小弧度的,彎成了一個小小的月牙,開口的嗓音還帶著久病的沙啞。
“白姐姐。”
白薇哎了聲,替她掖了掖被角,“你身子還很虛弱,服了藥安心的睡一覺,有督主在,沒人敢再動你。”
雖然與裴詔合作是與虎謀皮,但滿朝上下,也唯有裴詔,能與沈家等人硬剛,這是她重返京城唯一的機會。
*
顧家軍駐地。
顧遠舟煩躁的在營帳內來回踱步。
直至派去尋人的將士回來稟報:“小侯爺,末將等至今未曾在河中發現沈大姑娘的身影。”
“末將這邊也未曾有所發現。”
顧遠舟緊蹙眉梢,捏緊手心,面容緊繃,“繼續去找!本侯不要聽到這些廢話!”
一旁的副將不由規勸:“小侯爺,這峽谷之下,乃是萬丈深淵,這人一旦墜下去,即便沒有粉身碎骨,掉入湍急的河水之中,怕也是活不成的。”
“您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該乘勝追擊,陛下派了裴詔前來監軍,那裴詔一貫與明王殿下不對付,若是您此番不能活捉阿勒隼,怕是會叫裴詔抓住把柄,對您會不利。”
顧遠舟煩躁擺擺手,“本侯心中有數,必然不會叫那阿勒隼有命逃回王庭,但虞兒本侯必須也要找回,三年前……總歸是本侯對她有所虧欠。”
“總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若是找不到虞兒,軍法處置!”
這時,帳外傳來了動靜。
“沈三姑娘,侯爺還在商議軍事,您請稍候。”
“我家姑娘拖著病體來見侯爺,爾等怎敢阻攔?還不趕緊讓開!”
虛弱的聲音伴隨著咳嗽響起:“不可無禮,既是遠舟哥哥不得空,我等會兒再過來……”
話還未說完,就聽見有侍女叫喚:“姑娘!姑娘您醒醒!”
顧遠舟登時著急的踱步出來,正好瞧見沈若萱扶著額首,身子往前傾倒了過去。
“若萱妹妹!”
顧遠舟一把將她抱到懷中,又是心疼又是著急:“趕緊叫軍醫過來!”
但沈若萱卻慘白著臉,抓住顧遠舟的衣袖,“遠舟哥哥我沒事,你、你找到姐姐了嗎?”
提到江知虞,顧遠舟的眸色沉了沉。
“還沒有,虞兒這邊有我在找,你眼下身子還虛弱,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沈若萱搖首,梨花帶雨的落下淚來,“對不起遠舟哥哥,若不是我一定要跟著你來塞北,也不會被匈奴人抓住。”
“更不會讓遠舟哥哥你陷入兩難的境地,姐姐如今也不會下落不明,都是我不好,我情愿遠舟哥哥你選的不是我,情愿掉入萬丈深淵的人是我!”
顧遠舟聽她這般說,心中更是疼惜,握住她的玉手,安撫:“若萱妹妹,這不是你的錯,是那匈奴人過于奸詐。”
“虞兒她……會沒事的,不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你出事。”
沈若萱還想要說什么,但張嘴卻是吐出了一口鮮血。
顧遠舟瞬時急的瞠目:“軍醫呢?軍醫怎么還沒來!”
匆匆趕來的軍醫為沈若萱號了脈后,支支吾吾。
“若是治不好若萱妹妹,本侯要你的命!”
軍醫道:“侯爺,沈三姑娘本便身子孱弱,加之又受了驚嚇,這是犯了心疾,軍中實在是不適合養病,還是得要盡早回京休養,否則沈三姑娘會有性命之憂。”
沈若萱不顧虛弱的身子,掙扎著要起身:“不,我不要走,我要去找姐姐,我此番來塞北,便是為了接姐姐回家的……”
顧遠舟按住她,“若萱妹妹,我會派人繼續尋找虞兒的下落,但你必須要與我回京,不可再耽擱,來人,先送沈三姑娘回營帳。”
副將見顧遠舟要回京,不由勸道:“侯爺,還沒有活捉阿勒隼,如今若是班師回京,怕是就錯過絕佳的機會了……”
“一切都沒有若萱妹妹的性命重要,不必再說,傳本侯命令,立刻拔營回京!”
副將:“那沈二姑娘……”
顧遠舟捏緊手心,猶豫了片刻,還是下了決定:“留下幾個人繼續找,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