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磨磨蹭蹭地跨出屋門,回到廂房,見李嬸手忙腳亂的收拾東西。
她亦走過去從床上摘下自己的小弓箭,背到背上之后,見李嬸連夏衣都往包袱里塞,不由出聲道“嬸嬸,咱們只走一天,不用帶這些衣物的。”
李嬸聽此卻怔怔留下淚來,胡亂抹了抹眼淚道“對對,不必帶的多了,是嬸嬸糊涂了。”
說著拿起包袱覆在背上,牽起戚英就走。
戚英卻看得有些奇怪道“嬸嬸,好好的你哭什么?”
李嬸又伸手摸了把臉龐道“嬸嬸只是舍不得這個家。”
“只離開一日就會回來的,嬸嬸你太戀家了。”
李嬸卻不再說話了。
來到正屋,戚定邊已將書函寫好,交給戚英道“這是爹爹給你的信,你好生留著。等將來認的字多了,再拿出來讀啊”,接著又看向李嬸道“我已去書與古同府張總兵,總兵既是我之恩人。亦是故人。你們到了后自會有人安排。”
隨即深深地看了戚英一眼,轉身擺手,讓她們快走。
李嬸邊走邊不舍的頻頻回頭張望。
出得門外,一名年輕后生迎了來,抱拳喊了聲“小姐,請隨我來。”
說罷當先在前引路,李嬸再次回頭,卻再看不到那道身影。
后長長嘆了口氣,跟著跨出院門紅著眼圈上了馬車,前往古同府。
戚英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走了十天才明白過來自己爹爹騙了她,這般遠的路途她一日又怎么能夠回來,戚英心中不大暢快,小小的心思暗暗地想著,等爹爹來接她的時候一定要三天不理他。
等戚英到古同府張府時,遠遠看著門前迎接的人有些愣神,那些人個個衣著華貴,顏色艷麗,比自己身上穿的的不知漂亮多少倍。
府宅也是高門崇墉,富麗堂皇。里面一間接著一間的屋舍也是雕梁畫棟,奢貴異常。
這簡直是戚英第一次見識到高門大戶的氣派,她一面被丫鬟們簇擁著向前走著,一面四顧打量著看得合不住嘴,垂首又看看自己身上灰撲撲的衣物,小小的孩童第一次感覺到了深深地自卑。
她往身旁李嬸身邊靠了靠,以往時候,李嬸總會輕輕攬住她,可這次卻沒有,她揚頭看向李嬸,卻見李嬸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不動,好似個木人般。
戚英總感覺李嬸近些時日怪的很,有時夜間睡得迷迷糊糊睜開眼還能看到李嬸哭的雙眼紅腫,到了白日她也是呆呆的。
戚英看她如此也感到悲傷,只是為何悲傷卻是說不出來的。
自己心中百轉千腸,正苦苦思索著,丫鬟們卻頓住腳步,原來是到了正廳,居中正坐著一人。
戚英見是一個面龐溫柔,長相漂亮的婦人,想是應是這家主事的人,遂依著路上李嬸教的規矩,蹲個萬福禮。
轉眸見張夫人身旁坐著個甚是漂亮的男童,眉是彎的,眼是亮的,唇是紅的,皮膚是白的,穿的也漂亮,好像個小姐姐一般,一時不由看呆了。
李嬸欠身行禮,見此暗暗扯了下戚英衣袖,等戚英收回目光,垂頭立好。
李嬸這才抬首對上張夫人神色,不安道“小姐自小失恃,老爺又忙于軍政,騰不出手教導,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張夫人聽此卻目露悲戚,朝戚英伸出手招了招道“快過來,讓我瞧瞧。”
戚英依言上去將手放到她手中,張夫人拉過戚英,看她目光錚然,心中想她遭遇只覺可憐,道“好孩子,你就將這里當做自己家,以后就在這里住下吧。”
戚英聽此心里卻不大樂意,爹爹還來接她呢,怎么就讓她在這里住得?
“伯母好意我本不應推辭,只是我爹爹說了,過幾日就會來接我,恐不能在這里常住了。”
聽此,張夫人驚訝地看向李嬸,李嬸卻眼含悲痛地搖了搖頭。
張夫人了然,想是她還不知她爹爹殉城之事。
戚定邊在戚英走后七日就已戰死于扁關,自此扁關徹底淪為塔坦一城。
李嬸收到信件時,只覺心中錐心剖肝的痛,當夜大哭一場,真真是痛不欲生,直恨不得回去與將軍一道走了。
可又看著睡在自己懷里一無所覺的幼女,孩子年幼。尚無所托,走又走得不放心。
張夫人登時眼眶泛紅,扭頭將身邊男童扯過來,對戚英道“這是我的小兒,名叫張景行,你可喚他景行哥哥,讓他陪你一道出去玩去吧。我與你嬸嬸說幾句話。”
說罷,又瞥景行一眼道“領小姑娘出去逛逛園子。”
男童哼哼唧唧表示不愿,被張夫人踢了一腳,才勉強走到戚英身邊鼻孔朝天道“走吧。”
戚英也看出了這男童不喜自己,只以為他就是爹爹說的讓她比試的人,看他如此討厭自己,心中則想著一會讓他輸的把臉丟光光。
遂跟著男童走出屋外。
只留下李嬸和張夫人說話。
張景行領著戚英沿著荷塘邊的小路走,這條小路彎彎曲曲不知通向何處,倒是前方有一座精致小橋,甚是漂亮。
還有遠方的小庭也漂亮,就連路旁的樹木花叢都漂亮,哪哪漂亮。
戚英眼睛四處不停地看著,心里默默想著這府邸是真漂亮呀,見荷塘里還有之前沒見過的小魚游來游去,不由好奇地蹲下身看個不停。
張景行見她的樣子,難得抓住些把柄,他先前就為她看自己的眼神感到不爽,好像自己是個什么奇異玩意,把她看呆了去。
不由嗤笑道“不過是些魚而已,你難道沒見過?”
吃的魚見過,養在水里的這么漂亮還真沒見過。
自己爹爹節衣縮食,住得還是民房,她到哪里見。可眼角余光看到男童輕蔑的眼神,心中不愿被恥笑了去,嘴硬道“見過。”
“撒謊。”男童毫不留情拆穿。
戚英聽此只覺他越發討厭,可惜好好一張臉長在他身上真是浪費。真想教訓教訓他。
“咱們什么時候比試?”戚英昂首道。
誰知那男童聽得卻睜大眼道“什么比試?”
莫非爹爹沒有和他說?“當然是比試箭術了,我來就是為了和你比試箭術的,要不然我還不來呢?”
箭術?張景行不由心中更加討厭她了,自己箭術一直是最差的,因為這事沒少被同窗嘲笑,她倒好,一來就搓人痛處,當下反唇相譏道“女子該當嫻靜雅致,行動間弱柳扶風,你呢。恨不得跳起來走,張嘴就是比箭術,甚是粗鄙不堪。”
戚英震驚地看向張景行,即便他的話她聽得似懂非懂,可也知那絕非好話,自己好好地哪里惹到他了,說得這般難聽,當下沖上去一拳砸在他臉上。
張景行亦呆了,他以為這話頂多惹她哭一場,誰知她卻動起手來,打的還是臉,哪里有點子女孩的樣子。
當下也不顧什么君子風范了,也揮拳打回去,誰知卻被她輕輕松松躲開了。
張景行有些回不過神來,只以為她碰巧躲了去,見她揚眉挑釁地看著自己,隨即又一拳揮上去,不想她又躲了去,并笑出了聲。
張景行何曾受此大辱,隨即雙拳左右配合不停地朝她面門招呼去,腳上也不曾閑著,輪換地踢向戚英。
戚英也不動手了,只左躲右閃,有時候躲不開就擋回去,面上一派戲謔,張景行見此愈加發狂,逗貓呢。
當下顧不了別的了,更是不停的打去。
張遠接到府中信,算著戚家女應是已經到了府上,遂處理完手頭事務就急急趕了回來。
走至橋上時,遠遠就看到自家小子沖著個小丫頭動手。
眉眼猙獰,手腳并用。也不嫌丟人。
“張景行,”隨著一聲怒喝,張景行震了下,收回手,看向聲音傳來處,見是自家老爹滿臉煞氣的走了來,擰住他耳朵就往書房里拎。
張景行疼地吱哇亂叫。
戚英亦跟著前去看熱鬧。
這本有些不大合適,但武將沒有那么多講究,張遠隨她跟著,不做計較。
到了書房,張景行一指戚英道“是她先打我的,還打我臉,現在還疼呢。”
張遠沒說話,而是偏頭瞧了瞧,確是腫了塊,和女娃打架,還打輸了,他都替他臊的慌。
“是你先罵我的。”
“我罵你,你就打我啊?”
又聽到堂下兩人一人一句地拌嘴只覺得頭疼,他用指尖壓了壓額角,道“都給我住嘴。”
“你,”說著一指張景行道“給我到祠堂里跪的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今天錯哪了,什么時候反省好了什么時候找我。”
張景行也不是善茬,看了眼戚英,問道“那她呢?”
張遠卻皺眉道“你先跪你的去,別的不要你管。快去。”
戚英見他臊眉耷眼地走出去,不由垂下頭輕輕撇嘴笑。心情也愉悅多了。
張遠見她神情更覺頭疼,她以為別人看不著呢?
想這也是個頑劣的,自己兒子自己知道,嘴毒,欠收拾。讓她揍幾下吃吃教訓也好。
但她個女孩子也太能折騰了,只是不是自己親女,不太好管教…
可若是長此以往下去,以后恐怕不大好嫁人,古同府與扁關不同,此處最看重姑娘家的名聲了。
張遠嘆息一聲,招手將戚英喚過來,努力做出個和善表情來,問道“小丫頭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幾歲了?”
“我叫戚英,五歲了。”
“好,伯伯喚你小英可好呀?”
“好,我嬸嬸和我爹就是這樣喚我的。”戚英眨眼看著張遠,只覺他那張面孔僵的有些嚇人,太假了。
“看小英那身手是學過武了?”
戚英聽此不由賣弄道,“我爹爹三歲就教我習武了,到今年已是第三年了。”
說是三年滿打滿算學了兩年,張遠細算自家兒子,也是三歲開蒙,今年六歲,比人家多學了一年還不如人家,簡直是不成氣候。
又轉首看向戚英道“那小英可讀過書?”
“只讀個三字經,爹爹說讓我多習武。讀書是次要的。”
張遠聽得心中嘆氣,戚定邊的心思他何嘗不知,生于國家動蕩之時,多習些武總是好的,又是女兒家,遇到災禍尚有自保之力。
只是他卻不能贊同,黎朝不是光憑武功就保得住的,學文尋求救國之道亦是同等大事。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日頭已居于正中,該是用飯的時候了,“走吧,用午膳去。”
說罷牽著戚英去正廳吃飯。
飯桌上除了張家夫婦與戚英外,還多了一個小女孩。
那女孩長的很是乖巧可愛,臉頰紅潤。見到戚英還會行禮問好,姐姐長姐姐短的很是有理,戚英瞧著甚是喜愛,比白日那個張景行簡直不知好了多少。
如此桌面李嬸是上不了桌的,又加之飯菜也有些不合戚英的口,她是吃慣了李嬸的飯菜的,戚英吃了幾口就央央地放下筷。
轉首見那女孩得父母疼愛,心中也有些想遠在扁關的爹爹了,爹爹說自己比試完就來接自己回家。可是她還沒比試呢。
想到此環顧一圈,沒有見到張景行,不由問張夫人道“伯母,景行哥哥呢?”
張遠卻哼了聲道“不用管他,讓他自己跪著去。”
說完又看向張夫人道“你也不許給他送吃食。光長年歲,不長記性,說話做事也沒個體統。”
戚英見張遠板著臉,也悻悻不再說話。吃完飯回到自己住所,晚上躺在床榻之上看著描金床帳,心緒卻飄回扁關,也不知自己爹爹在干啥,今日是在營中還是在府中,越想越恨不得長出雙翅膀飛回扁關。
眼見又要掉下淚來,生怕被嬸嬸發現笑話自己,忙扯過被子,牢牢蓋住腦袋,心中暗暗想著,明日和張景行比試完還是早早回家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