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成哥哥,英兒怕!”白英抓緊張成的肩膀,聲音微顫:“可是英兒剛剛說錯了什么,惹得嫂嫂不高興?都是英兒的錯,管不住自個兒的心,讓成哥哥夾在中間為難。英兒愿以死謝罪,只求嫂嫂不要嚇唬成哥哥。”
“英兒莫怕,應當是老鼠。”張成也怕,抱著心上人,不得不裝出幾分膽氣,“你在這里等著,我去瞧瞧。”
白英抱著他的胳膊:“英兒怕,英兒不敢一個人待著。”
張成咽了咽唾沫:“沒事兒,我去看一眼就回來。”
白英盯著棺木。
剛剛那陣兒動靜過后,靈堂恢復平靜。細看,棺材似乎被推開了一條縫。姚娘死了,死得透透的,死人不可能推開棺木。鬼?白英不信。若這世上真的有鬼,劉家那幫老東西怎么不爬出來教訓教訓他們的不肖子孫。
棺材是薄的,周邊有縫隙。不是張成舍不得給姚娘備上一副好棺,而是她不愿意。一個懷著孽種,與人偷歡死掉的賤婦,憑什么用好棺材?
眼睛一瞇,拽住張成的衣裳:“英兒跟成哥哥一起。”
張成松了口氣。
他是見過姚娘的死狀的,壓根兒不敢去看第二眼。聽了白英的話,趕緊握住她的手腕:“英兒莫怕,成哥哥與你一起。”
白英冷嗤一聲,于心里想著:“就這破膽,也能做屠戶?”
白英不知,張成能做屠戶,靠的是他的妻子姚娘。張成膽小,不敢殺豬,姚娘就在村里雇了一個人。無需工錢,只需每次殺豬后給些豬肉。
沒招伙計前,鋪子里的事情都是姚娘在打理,張成只需將豬肉運到城里,挨家挨戶去收貨款。
有了錢后,這些事情更不需要他親自打理。他只需帶著伙計去鄉下收豬,談好價錢后,讓伙計把豬送到屠宰場。屆時,屠夫自會根據豬的大小,肥瘦,飼養年限進行分類屠宰。
上等豬肉會優先供給縣城里的食肆,酒樓,以及定過豬肉的大戶人家。中等豬肉會擺在自家鋪子售賣。下等豬肉供給熟食鋪,由他們做成熟食出售。
這套完整的供給模式也是姚娘在表兄提供的相關建議上琢磨出來的。她原可以待在家中享福,卻見不得張成獨自一人辛苦,常在屠宰場與商鋪酒樓之間奔波。
若非張成接回白英,他們仍是那對兒同甘共苦,令人羨慕的小夫妻。
慕笙嘖嘖兩聲,提著已經熄滅的燈籠坐在靈堂對面的房頂上。可憐的姚娘,一心一意扶持自個兒的夫君,把能給的體面都給了,卻落得這般下場。
紅燭說得對,世間男子皆薄幸,愛上男子就是女子最大的劫難。
輕搖手腕,燭火“呲”地一聲亮了。
張成與白英正側著身子往棺材里看,突然亮起的燭光嚇了他們一跳。尤其是張成,不偏不倚,剛好借著燭光看清棺材里的情形。
姚娘入殮時,尸身已經腐壞,加之用的薄棺,四處漏風,更易滋生蚊蟲。張成看到棺中的景象,驚慌之下,將整副棺蓋推開。
棺蓋掉到地上,發出“砰”地一聲。
煙塵四起,無數的蒼蠅從棺材里飛出來。白英一邊用袖子遮擋,一邊催促著張成把棺材蓋兒蓋上。
張成癱坐在地上,滿腦子都是剛剛看到的那副場景。姚娘面色發黑,臉皮腫脹。
“成哥哥,你還愣著做什么?”白英捂著鼻子踢了踢張成:“趕緊把棺蓋兒蓋上!”
張成指著棺材,一臉恍惚:“姚......姚娘......”
“嫂嫂死了,變成這個樣子很正常。”白英把張成從地上拉起來:“你沒見過街上被凍死,餓死的乞丐嗎?來不及收尸的都會變成這個樣子。”
張成搖頭:“沒,沒見過!”
白英心想又是個沒用的,然表面上的功夫還得做。距離天亮不足半個時辰,再過一會兒,幫忙的人就該來了。若是被他們瞧見靈堂是這個樣子的,指不定生出什么變故。姚娘她必須準時準點兒下葬,只有入了土,才能塵埃落定。
“英兒見過。”白英在張成身旁扭了下:“英兒知道,成哥哥與嫂嫂感情頗深,見不得嫂嫂變成這般模樣。然嫂嫂已經死了,死者為大,她也不想被旁人瞧見她變成了這般模樣。”
張成眼珠一顫,捂著臉哭了。
他的姚娘怎么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們自幼相識,小時候他性格懦弱,不善言辭,每每被人欺負,總是姚娘護著她。后來,姚娘的父親死了,母親帶著她投奔親戚,他們就此分開。
過了兩年,白英的母親帶著白英投奔他家。白英與姚娘不同,總是一副柔弱的,動不動就掉眼淚的樣子。每每出門,都要拉著他的衣角,哥哥長,哥哥短。
他跟白英朝夕相處,難免生出感情。漸漸地,也就淡忘了與姚娘的那些過往。爹娘原是撮合他跟白英的,白英也答應了。可就在張白兩家定親前,他爹病了,家里攢的那些錢很快花了出去。
白家的親戚給白英介紹了一門親事,白英很快嫁了出去。張家落魄,爹死了,娘親變得越發刻薄,村中無人再與他家說親。這個時候,姚娘回來了,帶他來縣城,介紹他去肉鋪當伙計,鼓勵他攢錢給家里還債。
他記得,領到第一份工錢時,姚娘穿得是條綠色的裙子。她站在盛開的桃花下,笑得比桃花還要好看。
那一刻,面紅耳熱,心跳如鼓。
他是喜歡過姚娘的,當初娶她進門也是真心的。只是她太過擅妒,容不下英兒。
張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白英聽得直皺眉頭。眼見著天色越來越亮,抬手給了他一巴掌:“成哥哥這是做什么?是要嫂嫂走得不安心嗎?”
張成哽住,捂著臉一抽一抽。
白英扶起棺蓋兒,冷眼斜他,“愣著做什么?過來幫忙啊!”
張成哦了一聲,扶著棺材站起來。目光觸及棺內,倏地躲開。半閉著眼睛,摸到另外一側,與白英合力將棺材蓋上。剛要喘口氣,聽見院門外有人扯著喉嚨喊:“張成在家嗎?我們家大人請你去衙門走一趟!”
對面屋頂上,慕笙的嘴角抽了抽——這位沈縣令,當真是“出手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