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鉆進鼻腔時,林玉正盯著輸液管里緩慢下墜的水珠。這是住院的第十七天,
窗外的梧桐葉從青翠欲滴變得微微泛黃,她卻只能通過這方狹小的玻璃觀察季節(jié)更替。
"小玉,該換藥了。"護士推著叮當作響的治療車進來,金屬托盤里躺著粗長的留置針。
她下意識蜷縮起胳膊,上個月埋針留下的淤青在蒼白皮膚上格外刺眼。走廊傳來孩童的哭喊,
混合著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答聲,像把鈍鋸子來回拉扯神經(jīng)。母親張玉蘭端著保溫桶進來時,
正撞見女兒把整張臉埋進枕頭。化療后大把脫落的頭發(fā)粘在藍白條紋枕套上,
像枯萎的蒲公英。她手指顫了顫,擠出個笑:"今天有你最愛喝的蓮藕排骨湯。""放著吧。
"悶悶的聲音傳來。保溫桶蓋掀開的瞬間,熱氣在冷氣房里凝成白霧。
張玉蘭用瓷勺輕輕攪動,枸杞在乳白色湯里起起伏伏,
"你爸凌晨四點就去菜場挑最新鮮的筒骨,這藕是...""媽!"小玉突然翻身坐起,
留置針在動作中猛地扯動,她疼得抽氣,"我們還有多少錢?昨晚我聽見你們吵架了。
"勺子"當啷"撞在桶沿。張玉蘭望著女兒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針眼,
想起丈夫蹲在消防通道抽煙的背影。第三次化療后主治醫(yī)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繳費單上不斷累加的數(shù)字,還有老家堂屋里那口積灰的棺材——那是公公去年堅持要打的,
說城里火葬費錢。"別說傻話。"她舀起一勺湯吹了吹,
"你只管好好..."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
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抱著星空投影儀探頭進來,頭頂上戴著小熊發(fā)卡,"姐姐要看星星嗎?
這個會下流星雨哦!"消毒水味道突然被草莓棒棒糖的甜香沖淡。
林玉怔怔看著女孩熟門熟路地插好電源,整面天花板頓時灑滿星輝。
銀河在通風口投下的光影里流轉(zhuǎn),綠色極光像綢緞拂過氧氣瓶。"我叫朵朵,住你樓上病房。
"女孩踮腳調(diào)整投影儀角度,腕間住院手環(huán)隨動作晃蕩,"媽媽說每次化療完就看星星,
痛痛就會飛走啦!"某個深夜,林玉在鎮(zhèn)痛泵的嗡鳴中醒來。
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面劃出銀白條紋,她看見朵朵蹲在走廊盡頭的自動販賣機前,
往玻璃罐里塞疊成星星的糖紙。"這是星光儲蓄罐。"女孩把罐子舉過頭頂,
折射出的光斑在她光禿禿的頭頂跳躍,"每收集一個開心時刻,就往里存一顆星星。
等罐子裝滿的時候..."她忽然劇烈咳嗽,緩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說:"愿望就會實現(xiàn)哦。
"第二天查房時,林玉注意到朵朵床頭的罐子已經(jīng)半滿。
彩紙折的星星間夾雜著銀杏葉、彩虹糖紙,還有張撕下來的日歷頁,
上面畫著戴生日帽的小貓。"昨天窗外有云朵像貓咪呢。"朵朵趴在窗臺指著天空,
"護士姐姐送我出院禮物,雖然..."她摸了摸空蕩蕩的右腿褲管,笑容卻比晨光還明亮,
"但我存了兩顆星星!"那天下午,林玉收下了朵朵送的玻璃罐。
她在第一次長出絨毛的頭頂系上絲巾,
往罐底放進第一顆星星——那是周淑芬托母親捎來的芝麻餡青團,
咬開時流出春天第一茬艾草的清香。
第一段 星光成河周淑芬第三次端來熱氣騰騰的酒釀圓子時,
張玉蘭終于忍不住按住她布滿老繭的手。消毒柜在早餐店后廚嗡嗡作響,蒸籠騰起的白霧里,
兩個女人的目光在晨曦中相撞。"周姐,這怎么好意思...""我閨女要是活著,
也該這么大了。"周淑芬突然轉(zhuǎn)身掀起圍裙擦眼睛,不銹鋼臺面上"啪嗒"落了幾滴水漬。
墻角的財神像前供著個相框,穿校服的女孩在油菜花田里笑出小虎牙,
右下角日期定格在2012年4月。那天深夜,林玉被母親壓抑的啜泣驚醒。
陪護床上的手機屏幕亮著,她看見"骨髓移植費用預估清單"在藍光里幽幽浮動。剛要閉眼,
忽聽得走廊傳來窸窣響動——周淑芬正蹲在消防通道,把牛皮紙袋塞給父親林建國。
"這是街坊們湊的,千萬別說不要。"紙袋裂開道口子,露出裹著糖紙的硬幣,
皺巴巴的紙幣用橡皮筋捆著,"老劉頭把收廢品的三輪車賣了,
王老師取了公積金..."林建國的手抖得像風中的枯葉。他想起上個月在工地扛水泥,
包工頭看到他咯血的毛巾時躲閃的眼神。此刻紙袋里的零錢卻沉甸甸壓著手心,
每一張都帶著陌生人的體溫。第二天清晨,林玉的玻璃罐里多了顆金箔紙折的星星。
住院部門口的梧桐樹下,晨練的老人們正把太極拳打成眾籌的姿勢。
穿黃馬甲的快遞小哥卸下整箱醫(yī)用口罩,箱子上稚嫩的蠟筆畫著戴護士帽的太陽。
"姐姐你看!"朵朵忽然指著窗外驚呼。三十八樓下的廣場上,
數(shù)百支電子蠟燭擺成星河圖案,夜跑的人群自發(fā)組成流動的光帶。不知誰起的頭,
《生日快樂歌》順著風飄上來,在某個高音處拐成哽咽的調(diào)子——那天是朵朵的十一歲生日。
護士長推著蛋糕進來時,星空投影儀正灑下玫瑰星云的光暈。
朵朵許愿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希望小玉姐姐的罐子快點裝滿。"她吹滅蠟燭的瞬間,
林玉看見女孩耳后浮現(xiàn)出皮下出血點,像雪地里凋零的梅花。三天后的暴雨夜,
林玉在ICU外撿到朵皺巴巴的紙花。值班護士紅著眼眶說,
朵朵臨走前一直攥著沒編完的星星手鏈,彩繩上還別著張字條:請轉(zhuǎn)交給38床姐姐。
玻璃罐就是在那天突然變得很輕。林玉把罐子倒過來,238顆星星瀑布般傾瀉在床單上,
每顆都寫著她未曾注意的祝福。藥盒裁成的卡片上,
退休教師用蠅頭小楷抄著《星空》的段落;快遞員在運單背面畫了卡通版自己,
頭頂對話框里寫著"加油鴨";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繳費單,
收款人姓名欄赫然是二十年前的周淑芬。"當年234位'北極星'救了我女兒。
"周淑芬摩挲著票據(jù)上模糊的印章,窗外朝陽正穿透烏云,"現(xiàn)在該輪到我們變成光了。
"當骨髓移植手術室的燈牌亮起時,整個住院部走廊飄滿千紙鶴。林玉最后看了眼玻璃罐,
新折的星星用的是朵朵的病危通知書——女孩母親執(zhí)意將死亡證明裁成星空紙。
麻醉劑注入靜脈的剎那,她仿佛聽見朵朵在哼那首走調(diào)的生日歌,
而銀河正在無數(shù)陌生人的掌紋里流淌。第二段 銀河擺渡人手術室的紅燈熄滅時,
林玉枕邊玻璃罐里的第239顆星星正在發(fā)光。那是從朵朵骨灰盒上取下的星形水晶,
在晨暉中折射出七種色彩,宛如通往天國的棱鏡。三個月后復診那天,
周淑芬特意關了早餐店陪診。當她們路過住院部大廳時,
護士站上方的電子屏正循環(huán)播放"星光計劃"宣傳片。
林玉突然駐足——星空投影儀被鄭重陳列在透明展柜里,底座貼滿不同筆跡的星星貼紙,
最新那張畫著戴著義肢的卡通女孩。"這是今早新貼的。"護士長擦拭著展柜玻璃,
"骨科小患者說她在夢里見過會跳舞的星星姐姐。"她說著抽出本泛黃的登記冊,
1998年的捐贈記錄里,"林秋月"三個字被熒光筆標得發(fā)亮。
周淑芬的湯勺"哐當"掉在地上。那是二十年前丈夫車禍去世時,
匿名匯款單上反復出現(xiàn)的名字。
她顫抖著摸出女兒日記本里夾著的照片:油菜花田里的少女戴著柳枝編的花環(huán),
眉眼與林建國有七分相似。"是我大姑啊!"林建國連夜從工地趕來時,
安全帽上還沾著水泥漿。他對著照片又哭又笑,"九八年發(fā)大水她說去南方打工,
結(jié)果..."泛黃的骨髓捐獻證書從日記本滑落,簽發(fā)日期正是洪水退去那天。元宵節(jié)那晚,
林玉在"星光計劃"辦公室整理第237份志愿者檔案時,電腦突然彈出視頻請求。
鏡頭那邊的藏族女孩舉著哈達,身后雪山映著星光:"我是朵朵的筆友卓瑪,
要成為第238位志愿者!"當編號238的電子證書生成時,
打印機突然吐出張泛黃的繳費單復印件。
林玉瞳孔猛地收縮——二十年前林秋月的骨髓捐獻編號,
與此刻屏幕上的數(shù)字嚴絲合縫地對上。窗外飄來孔明燈,
有人用激光筆在天幕書寫:今夜我們都是守星人。晨光熹微時,周淑芬在早餐店掛起新招牌。
褪色的"淑芬早點"旁多了行燙金小字:北極星驛站。
穿病號服的孩子正踮腳往玻璃罐里投星星,糖紙上歪扭地寫著:"今天護士姐姐扎針不疼,
加一顆!"第三段 星軌相連林玉拆開泛黃的信封時,高原的風正卷著格桑花瓣撲進窗欞。
卓瑪寄來的包裹里躺著串星月菩提手鏈,每顆菩提子上都刻著數(shù)字編號,
從1到238在經(jīng)筒轉(zhuǎn)動的微光里連成銀河。"這是用移植艙玻璃熔制的。
"附信上的字跡被雪水暈染過,"朵拉臨終前說,星光要照到最黑的地方。
"她望向診室墻上新掛的唐卡,藥師佛掌心的琉璃光正與菩提子遙相輝映。診室門被推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