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恩退出,御書房外忽然飄起細細碎碎的白雪。
宋盈伸手接了點碎雪,感覺冰涼的觸感停留在指尖,慢慢化為濡濕,恍惚了好一陣。
有人自紅墻白瓦間走來。
男人玄衣金蟒,容顏俊美,負手撐傘,微微傾向一旁女子。
兩人不知說了什么,女子掩嘴輕笑,形容嬌嗔。
是太子李執,和他的未婚妻崔暮雪。
宋盈說不清,她已有多久沒有見過李執如此溫柔的模樣了。
回想起十年前,她與李執的第一次見面,那天也是大雪,天地間一片素縞。
她蜷在阿娘房間的廊下,懷里抱著一只已然冰冷的小貍奴。
六歲的孩童尚讀不懂塘報上“殉國”二字,只覺得滿府的哀嚎和喪樂讓她恐懼不已。
“阿娘,阿盈好怕……小雪死了,他們說你們也死了,阿娘,他們騙人……”
“他們騙我的對不對?阿娘……你快回來……阿盈好害怕,嗚嗚……”
夜幕降臨,雪花慢慢鋪滿了整條長廊,府中慢慢亮起燈,卻始終照不亮她所在的這一隅。
直到一雙玄色蟒紋皂靴碾碎滿地雪白,緩緩來到她跟前。
那人蹲下來,朝她伸出手,唇邊微笑凝成一抹散不開的暖意:“阿盈,從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親人?!?/p>
他解開狐裘,將她包裹進溫暖的懷里,為她拭去眼淚。
她睜著一雙哭腫了的眼睛,伸出小手,任雪花融化在指尖,感受著片刻的濡濕,又很快地被溫暖所代替。
十六歲的少年,肩膀尚有些單薄,卻已然成為了她遮風擋雨的大樹。
在之后的十年歲月里,他給了她極盡的溫柔和寵愛。
他教她讀書寫字,自強自立。
予她郡主之名,自此不必卑躬屈膝,惶惶不可終日。
他將她養在東宮,西域的銀器、波斯的地毯、番邦的瓜果……總是第一個先想到她。
就連宮中的皇子公主都要讓她三分。
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相處中,似乎有些什么東西在悄無聲息地改變著。
那從不知名的角落里絲絲蔓蔓長出來的東西,慢慢地織成了一張細密而堅韌的網,將她包裹進去,籠罩起來,掙脫不得。
紫藤花架下,那絲蔓化成他執筆批奏折時,落入煙墨里洇出的淡紫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