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們把自己活成了男人
到周艷梅家里那次不成功的家訪，令張老師消沉了好些天。身為老師，以前年年歲歲，只盯著學生的成績。學生考得好點，就有成就感；考差了，就很生氣。有時候，甚至和學生一起破罐破摔，反正他們爛泥扶不上墻，誰愛管他們？
可現在，她忽然覺得很多東西比成績更重要。但是，這些東西，又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傳授給這些孩子。
在初三教師例會上，苗曉禾問：“張老師，你班上有多少學生愿意去職高？”
張老師：“男生幾乎都去，女生只有五六個會去。她們每家的家長我都仔細問過，她們堅決不愿意讓女兒再浪費幾年時間，說職高都是騙錢的，讀了也沒什么意思……”
普高，一個（名額）難求；職高，遠遠招不夠人。
苗曉禾合計了一下，樂觀點估計，就算有四五十個孩子可以上高中（職中），但是，剩下的四五十個，很快就要進入社會。而這之中，大部分又是女孩子，她們馬上就會成為鄉村婚姻市場上的大肥羊，為她們的父母收割一波彩禮后，就完成了身為女兒的歷史使命。
張老師說：“校長，我這段時間對我們的教育產生了很大的質疑。你們說，教育的意義到底何在？升學？素質？還是別的什么？”
苗曉禾有點意外。
其他老師也都看著張老師。
語文老師笑道：“張老師今天是怎么了？”
化學老師：“最近家長安分多了啊，沒聽說誰又鬧事了吧？再說，學生們的進步很大。樂觀估計，升學率最少30%……”
張老師嘆道：“就算這次我們竭盡全力，勉強讓升學率高了一點。可是，鄉鎮中學的資源和教學質量，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下降。絕大多數孩子不可能繼續升學，許多女生就像周艷梅一樣，初中一畢業，就隨便混一混……然后，過些年，她們又順理成章地變成她們媽媽那樣……一代一代，循環往復。”
她頓了頓：“我這個月，幾乎把班上的差生全部家訪了一遍，就算父母沒在家的，我也設法和他們的父母詳細談過一次。這次家訪，給我最大的感受并不是家長們對于孩子教育的態度，而是：許多媽媽們把自己活成了男人，剩下沒有變成男人的女兒，則早就逃離了鄉村或者正在設法逃離鄉村……”
“媽媽們把自己活成了男人？”
“準確地說，是有兒子的媽媽，往往把自己活成了男人。”
“……”
張老師正要說什么，聽得自己的手機滴的一聲，她拿起看了一下，“李枳生的爸爸把這學期的伙食費雜費全部轉來了，叫我轉交給學校。”
老師們：“……”
李枳生的爸爸發來很長一條信息，大意是感謝老師們對枳生的厚愛，然后說，枳生的媽媽的確帶回來幾萬存款，自己家里沒有負債，也有房子，真不算是貧困。孩子自己也不想占據這個名額。他前思后想，覺得不要讓孩子有心理壓力，畢竟，身為弱者一直讓人同情是很不好的事情，既然還在能力范圍內，那么，他就尊重孩子的意見，把這學期的伙食費以及雜費全部補上。
他強調，支付這筆錢，對家里沒有多大影響，所以，叫張老師萬萬不可退回。
老師們傳閱了這條消息后，都看著苗曉禾。
苗曉禾笑道：“既然李枳生的家長有這個心思，那就把這錢收下。能力范圍內的自尊自強，對于孩子們來說，是好事。”
張老師欣然同意。
當天下午，張老師就在課堂上宣布，李枳生的爸爸將她這學期的伙食費雜費全部繳清了。李枳生聽得這個消息，立即抬起頭，整個人都有點兒眉飛色舞。
張老師忽然意識到：其實，孩子們自己，是真的一點也不想占據這個貧困生名額——畢竟，按照大家的習慣，貧困，是很不好的一件事情——現在的孩子，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們的自尊心特別強。又暗嘆：這些孩子們倒是痛快了，可是，她們真有考慮過家長的難處嗎？她想，自己應該抽空和李枳生談談。
下午放學，張老師去取一個快遞。
這個快遞的代收點，是鎮上的一個超市。
她拿了快遞，正要往回走，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喲……這不是張老師嗎？”
婦人萬分熱情：“張老師，我們家李浩宇在鐵黎村中學讀初二，你認識吧？上次開家長會我見過你的，他們都說你是鐵黎村中學教得最好的老師，下學期你會不會繼續帶初三？要是繼續的話，我兒子就是你的學生哦……對了，張老師，我加你微信……以后你的快遞到了，只要你給我發個消息，我幫你拿到你辦公室，免得你親自跑一趟……”
并非本班學生家長，也不熟悉，所以張老師敷衍了幾句就要走。
婦人還是拖著她：“張老師，去我家吃晚飯嘛……”
“不用了。”
“張老師，我還要向你反映一個問題……”
張老師倒有點意外：“什么問題？”
“李枳生是你班上的學生吧？”
“是啊。怎么了？”
“我給你說，李枳生是冒名頂替的貧困生，她家里根本不窮，不但不窮，甚至算很有錢。她爸爸前些年打工存了不少錢，她媽媽也在外面打了好多年工，據說也拿了不少錢回來……”
她擠眉弄眼的，態度非常曖昧：“女人在外面打工嘛，你懂的……李枳生的媽媽長得也可以，據說掙了很多錢……她家這么有錢了，怎么能算得上是貧困戶呢？這不是糊弄人嗎？欺騙政府的扶貧資金可不行啊……”
張老師仔仔細細看她一眼，恍然大悟：“你就是李枳生的小嬸嬸？”
“是呀！就因為我是她的小嬸嬸，所以我才特別清楚她家的底細。我的大伯子夫妻，會搞錢得很，光是她家種的臭桔子，每年都要賣不少錢，這怎么能算貧困戶呢？張老師，你說是吧？學校可不能被她家蒙蔽了啊……”
旁邊一個老太婆湊過來：“說到枳生這孩子，真的是一個沒有家教的人，冷漠無情，連親奶奶也不會叫一聲，有時候我們在街上遇見她，她馬上就把頭轉在一邊，假裝沒看到，然后大步跑遠了。這種人，就算成績好，也沒什么意思……”
這個老太婆，張老師就很熟悉了，正是李枳生的奶奶。
老太太說起孫女，真是口沫橫飛：“枳生這丫頭被她媽媽帶壞了，一點都不孝順，從小就和我們不親近，她媽媽，梁靜蘭你知道吧？是個特別壞的女人……就是這個壞女人把我兒子害慘了，要是她不私奔，我兒子怎么會得癌癥？我兒子就是被她氣成癌癥的，你知道吧？前幾年她都不回家，現在一聽我兒子癌癥了，就回來搶奪財產，唉，我的兒子真是個蠢貨，被這個女人吃得死死的，現在完全不管我們了……”
張老師后退一步。
李枳生的小嬸嬸也口沫橫飛：“張老師，我給你說，李枳生和她媽媽都是戲精，特別會演戲。你可萬萬不要被她們母女蒙蔽了……”
張老師很是干脆：“李枳生的貧困生名額已經沒有了。”
“啊？真的假的？”
“他爸爸主動要求取消，已經把她的所有費用如數上繳了。”
李枳生的小嬸嬸好生意外，嘴巴張得很大：“哦……我就說嘛，她們可能也是怕騙取貧困補貼的事情暴露，自己怕了，所以趕緊把名額給退了……”
張老師忽然覺得這婦人特別惡心，一句話也不想再和她多說，大步就走了。
直到走回學校，她忽然想，沒必要找李枳生談了——每個人活著都需要適度的尊嚴，因為，那未必就全是虛榮心。
自從家里交了伙食費后，李枳生整個人就變了：以前吃飯的時候她總是悶悶不樂，而且排隊打飯時，她總是站在最后面，等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找個角落坐下，匆匆忙忙地幾口把飯扒完，好像覺得“白吃白喝”是非常丟人的事情。現在好了，她排隊打飯時就鎮定多了，也能和同學們坐在一起談笑風生地吃飯。
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會上晚自習的時候趴在桌上無精打采，每天都神采奕奕，好像打了雞血一樣，進步更加神速。最后一次模擬考試之后，她的裸分居然達到了568分。這個分數加上體育分數，可以說，比起一中的優等生也毫不遜色了。
劉子辰也前所未有地達到了531分的裸分。此外，全年級還有12個五百分以上，40個四百分以上，遠遠超出了最初大家的預估。
朱主任看了分數，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說：“真是太棒了……要知道，就算省城最頂尖級的那四所高中，錄取分數線也不過620分以上，其余的重點，也就是580分到600分左右。李枳生這個分數，上一中鐵定沒問題。就算是劉子辰把握也很大，因為劉子辰的體育一直是滿分（體育滿分五十分）……”
“要是我們學校這次能考上兩三個一中，那就太好了。”
不止是老師們額手相慶，就連學生們也震動了。
家長們更是絡繹不絕地給各班主任、科任老師發短信，打電話……張老師更是被劉子辰的家長拉進了一個微信群。進去一看，原來是這些家長私下里自己又建立了一個小群，幾乎班上400分以上的學生家長都在里面。
張老師一進去，家長們就一字排開：
“謝謝張老師，謝謝各位老師，老師們太了不起了。
謝謝張老師，謝謝各位老師，老師們太了不起了。
謝謝張老師，謝謝各位老師，老師們太了不起了。”
張老師看著整齊劃一的復制粘貼，哭笑不得。
劉子辰爸爸：“張老師，我們現在算是服氣了，對于學生，真的要嚴加管教。管教才能成才。以后，誰再跑去鬧，絕對饒不了他們。”
“沒錯。孩子小，沒有定性，全靠自覺是不可能的。以前我們以為他就是個渣渣，天生讀書不行，所以，隨他怎么打游戲都不管。誰料，這學期不許他們帶手機去學校，他沒事可干，只好學習，結果，他居然考了400分。要知道，上學期期末考試，他才考180多分……”
“我女兒也是啊，以前天天刷小視頻。你說她，她就說大家都這樣，反正這種爛學校大家都考不上，讀什么書啊，都是混著。我和老婆都在外面打工，她爺爺奶奶也管不了她，而且也不懂她在干嘛，所以成績差得很。沒想到，這學期她變了個人一樣，雖然沒有考上四百分，但是，再也沒有奇裝異服，也沒有再染黃頭發……尤其是那個黃頭發，你們曉得不？看著就跟金毛獅王一樣，看著真是礙眼得很。”
“還有最后一個月，希望能出現奇跡啊……”
張老師看著家長們的議論紛紛，其實，并不覺得多欣慰，反而壓力山上——家長們的感謝，全部基于分數。可這個分數，并不代表最后的結果——到最后，考了才知道。
她決定給學生們降溫。
當天的課堂上，她先表揚了學生幾句，話鋒一轉：“這次模擬考試，大家都覺得自己不錯。但是，實話告訴你們，這次試卷的難度很低，等真正中考，難度也許會比這個大很多……”
學生們還是興奮不已。
“只有一個月了，你們絕對不能躺在這個成績上沾沾自喜，否則，一個月之后，很容易遭遇滑鐵盧。”
學習和打仗差不多，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稍有大意，最后，結果就會完全不同。
張老師很擔心功虧一簣。
下課后，張老師走出教室，總覺得背后有人探頭探腦的。
她回頭，看到是李枳生。
她問：“李枳生，午飯時間了，你不去食堂打飯，跟著我干嘛？是有事情嗎？”
枳生搓著手，像做賊似的低聲道：“我媽媽在校門口等我。她拿了幾斤雞樅菌想要送給你……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辦……對了，這雞樅菌是我爸爸到山上撿的，野生的，不是花錢買的……”
本地丘陵地帶，每年四月末起，就開始出雞樅。到六七月達到鼎盛。雞樅的價格也從早期的100元以上到后期的四五十元不等。許多村民這幾個月的主要收入就是上山撿雞樅菌，李枳生的爸爸也不例外，每年少則幾十斤，多則上百斤，換取的零用錢，就夠一年的油鹽醬醋和枳生的零花錢了。
枳生怕張老師不收，有點緊張：“張老師……這個真的是我爸爸自己去撿的，不花錢的……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怕同學們誤會我有什么企圖……我只是想送給你嘗嘗，我沒有任何企圖，真的……”
張老師一下明白了。
這孩子以前聽同學們說：張老師給她貧困名額，是偏心她或者得了她家什么好處。
這話讓她耿耿于懷，但是，她又很想送雞樅菌給自己，所以不敢明說，很是為難。
她見張老師不說話，更緊張了：“我……張老師，你不想要的話就算了……我……我叫我媽媽拿回去……”
張老師哈哈大笑：“要，怎么不要？我最愛吃雞樅菌了。走，枳生，你和我一起去拿。”
枳生大喜，立即和張老師往校門口走。
張老師一邊走一邊問：枳生，你爸爸身體還好嗎？
枳生：我爸爸身體挺好的。好像自從我媽媽回來后，他的精神就好多了。上周回家，我爸爸還給我做了好幾個菜，他好久沒有這么開心了，他叫我不要擔心，說自己的病快好了。
張老師：這是好事啊！
枳生喜氣洋洋：我爸爸說，等我考上一中，就帶我和媽媽一起去省城玩一趟。還要給我買一臺筆記本電腦。
……
說話間，已經走到校門口了。
梁靜蘭早已等在門口，見了張老師，很是客氣：“張老師，這是一點小東西，只是我們一點心意……”
張老師一看，好家伙，居然滿滿一小背簍雞樅菌，起碼十來斤。
張老師有個原則，學生家長發紅包、送一些商場買的禮品，她肯定是不收的。但是，若有家長送點自家的水果、蔬菜甚至雞蛋這些，她一定會收。
“前幾天下了雨，我們管這雨叫雞樅菌雨。也是運氣好，今天一大早去山上，發現了很大一片，所以撿了這么多，我就全部背來了……希望張老師不要嫌棄。”
“哈哈，我特別喜歡這種菌子，謝謝枳生媽媽。”
梁靜蘭見張老師收下東西，很是高興，吩咐了枳生幾句就走了。
走到轉角處，她看到等候的李小軍。
她低聲道：“枳生進去了，她很好……小軍，其實你可以看看她。”
李小軍笑容滿面：“枳生這次考了568分，肯定能上一中……等考完了，我馬上帶你們去省城玩一趟，我真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梁靜蘭凝視著丈夫，說不出話來。
五天前，李小軍開始便血，她立即陪他去縣城醫院，檢查的結果顯示，他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了。醫生說，基本上確定是晚期了。
梁靜蘭看著檢查報告，晴天霹靂一般。她問醫生能不能手術，能不能吃什么靶向藥，醫生直言不諱：“這都是晚期了，手術和靶向藥的意義都不大了。現在起，基本上是姑息治療，最大程度減輕病人痛苦就行了。”
李小軍聽得這話，反而如釋重負，只求醫生多開了一些止疼藥就回去了。
李小軍怕影響女兒備戰中考，叫妻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告訴女兒，甚至連張老師都沒有告訴。
他今天和妻子一起來學校，急于見女兒一面，又怕女兒看出自己的異常。所以，他們一直躲著，直到女兒離開，才遠遠地看了一下她的背影。
二人默默地往回走。
梁靜蘭知道丈夫已經沒有力氣走遠路，就叫了個私家面包車。
等車的時候，李小軍再次嘆道：“唉，靜蘭，我真是對不起你們……要是那年我給你們買個車就好了，哪怕是幾萬塊的小車，現在也不至于……”
梁靜蘭眼睛紅了，好一會兒才說：“小軍，我們還是去醫院吧，醫生說了，胃癌這種大病，新農合至少報銷60%，也花不了許多錢……我卡上還有幾萬塊，我全部拿出來治病，你別擔心，這錢花了我又去掙就是了，現在月嫂的工資挺高的……唉，我真是后悔死了，小軍，其實，我才特別對不起你和枳生……”
李小軍拍拍自己的腿：“靜蘭，你別那么擔心。其實，我不太相信醫生的話。我了解過，胃癌晚期基本是臥床不起了，可是，你看我還能走也能吃東西，所以，不見得就真的是晚期了……”
梁靜蘭看著丈夫消瘦的面龐，淚如雨下。
梁靜蘭跑出去之后，前兩年在工廠打工，也掙不到幾個錢。后來，經人介紹去培訓了一下，開始做月嫂。大城市的月嫂供不應求，薪水也高。可是，梁靜蘭的母親知道女兒做了月嫂能掙錢了，隔三差五就打電話要錢，不停地勸說她：“除了娘家，你再沒別的依靠，你的錢不拿給我管著，難道還要給你老公？給你老公就是給你小叔子，你難道還要幫你小叔子養兒子？你看，之前那家人把你趕出來，除了娘家，誰會收留你？你的錢不給娘家給誰？你可不能吃里扒外啊！”
因為那五萬買車錢，又因為爭執之后被小叔子打了幾耳光，梁靜蘭對婆婆一家恨之入骨。所以，她就把做月嫂掙的錢，一大半都給了娘家。
因為她每年過年都沒回家，所以，有個雇主很是好奇，就問她有無孩子。她說自己的孩子已經讀初中了。雇主問：“成績如何？”當聽她回答說自己的孩子每次考第一名時，雇主很詫異：“你的孩子成績這么好，你不好好盯著？過年也不回去看看？這不應該啊。孩子讀不得書也就算了，可是，讀得那么好，那就要好好培養啊！孩子有出息了，父母才能跟著翻身啊！”
雇主說：“你和你老公沒感情，可是，孩子不一樣啊。自己生的，自己要負責啊。你孩子都這么大了，再幫扶一把很快就要熬出頭了。可你現在這樣不聞不問，以后孩子會認你嗎？你拿錢給你娘家哥哥兄弟的干嘛？哥哥兄弟會給你養老嗎？你別傻了。”
這番話對梁靜蘭的觸動很大，否則，再過幾年她都不可能回來。
回來后，梁靜蘭目睹女兒飛速進步，不但老師們眾口稱贊，家長們每次遇到她都對她特別客氣，總是用那種極其艷羨的口吻：“你們枳生真的太聰明了，你們到底是怎么培養孩子的啊，教得這么好……”
精神激勵，往往比物質激勵更加強大。
這種話聽得多了，梁靜蘭也幡然醒悟了——是啊，我自己的女兒前途無量，那我為啥要把錢給別人？不但不給別人，還試圖打電話問娘家媽要一部分回來，可是，給錢容易，拿回來就難如登天。娘家媽本來還想把女兒改嫁出去再拿個彩禮錢，現在一看雞飛蛋打，女兒還讓自己還錢，哪里肯還？不但不還錢還把她大罵一頓，說你忘記以前吃的虧，現在跑回去犯賤？你犯賤就犯賤，休想再問我拿一毛錢。
這時候，梁靜蘭才徹底明白，哪怕親媽也是靠不住的。
梁靜蘭悔之莫及，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只一聲聲地哀嘆：“小軍，你說我們以前怎么就那么愚蠢呢？”
李小軍慘然搖搖頭：“是啊，年輕的時候，心不往一起使，自己顧著父母兄弟，老婆顧著娘家，現在好了，留下個女兒，誰人去顧著？”
他低低地說：“靜蘭，有時候我都暗暗告訴自己：李小軍，你其實不配有那么好的女兒……真的，我覺得特別對不起女兒……我沒有辦法再供她了，要是能多留點錢給她，那該多好啊。唉，要是以前我不那么愚蠢，何至于這樣？唉，如果我能留下供枳生讀完大學的錢，我死了都要安心一點。現在，唉……”
梁靜蘭哪里說得出話來？
張老師直接把一小背簍菌子背到了辦公室。
老師們一看這么多菌子，都樂了。
掀開上面的南瓜葉，只見那些新鮮的雞樅上面甚至還帶著露水。
“這些雞樅好新鮮……”
“今年我還沒有吃過雞樅，雞樅和煎蛋一起煮湯，簡直是絕配。”
“雞樅怎么都好吃，燉雞、用青椒炒一下，鮮得掉眉毛。”
“熬雞樅油才最好，可以吃很久。”
苗曉禾從外面進來，聽得討論這么熱烈，問：“什么鮮得掉眉毛？”
張老師：“我們正在分雞樅。苗校長，這份是留給你的。對了，這是李枳生的家長送來的，說是去山上撿的，剛剛撿了，直接就送來了……”
苗曉禾細細一看，大贊：“好新鮮的雞樅。”
有個老師開玩笑：“校長，我們收了這雞樅，一些學生家長會不會到時候又去舉報我們……”
苗曉禾大笑：“沒事。我和你們一起收了。”
各位老師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