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九哥
九哥要回來了，我們很興奮。
當(dāng)晚，我、胡子、瘋子還有沙皮，早早定下酒店包間，聊著與九哥相關(guān)的樂事。
解釋一下，九哥并非是哥，他在家中大排行為九，最小，那時我們逗趣說：九個兄弟姐妹，你都能排行老幺，也是天生奇才。你也別憋屈，以后我們都管你叫哥，九哥。
結(jié)果叫習(xí)慣了，也就不改口了。
胡子說，也不知道九哥怎么想的，哪個妞兒這么有魅力，硬把他騙去北京，一頭扎進女人的懷抱后，仨月都沒消息。
瘋子說，那叫愛情。
沙皮喝下一口茶，吧唧著嘴說，你倆都拉倒吧，九哥吃過見過，多大罩杯的女人能壓住他三個月。
胡子和瘋子點點頭，表示贊同。
我也贊同。
九哥很白凈，家境也不錯，為人開朗、爽快，高中時就是有名的校草，不知迷倒多少少男少女，可是突然家境中落，之后九哥變得抑郁。
他家中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我們都不知道，問他，他皆以‘滾’字結(jié)束我們的關(guān)心和好奇，久之他的朋友變少了，還好只有我們知道他的豪情還在，所以我們團結(jié)至今。
轉(zhuǎn)眼十一年了，我們五人依舊是好兄弟。當(dāng)然，期間也沒少起爭執(zhí)，然而第二天都急忙打電話給對方道歉，可道歉過程中又發(fā)生爭執(zhí)，原因是，誰都覺得是自己有錯再先，誰都不服對方道歉，最終只能憤憤中以酒量拼勝負(fù)。
最苦惱的是我，每次都是他們酩酊大醉，我拉著一群醉鬼回家。
繼續(xù)說九哥。
后來，九哥以不算優(yōu)異成績考上大學(xué)，可期間又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大三時輟學(xué)回家，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埋頭看書，筆耕不輟。
那時我們都長大了，沒再問原因。
首先我們成熟了，彼此太過了解，深知問他也只是浪費口舌；其次，九哥讀過的書很多，“滾”字已太過蒼白，那些他脫口而出用來回?fù)粑覀兊脑挘覀儽仨氁ㄟ^網(wǎng)絡(luò)搜索的幫助才能理解，否則還以為他在夸我們。
為了避免自取其辱，我們能做的只是你想醉，我們陪。
九哥寫小說，寫散文，寫詩，賺了些錢，可之后便迷戀各種紅燈區(qū)，在那些酒吧、夜店、KTV老板眼中，九哥簡直是VIP金主，而在我們眼中，他簡直是我們當(dāng)中的SBVIP蛋逼。
還好九哥比較帥氣，主動泡她的妹子很多，這幫他省下不少開放錢。
然而這并不是重點。
他變了，可他的眼神告訴我們，他沒變。
“我能看破紅塵，可依舊看不清自己。”
一次酒后，他在我耳邊輕音吐出這句感傷的話，便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緊緊抱住我，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像在抽泣。在他壓抑許久、醞良許久、我們難以理解他許久后，他終于爆發(fā)了，在“哇”的一聲后，就吐了我一身。
“砰”，包間的門被推開了，確切說是被撞開的，我們四人抬頭看向房門，完全是條件反射。
九哥站在門前，大口喘著氣，頭上綁著繃帶，臉上的局部淤青隱約可見，表情陰沉似水。
我們對視的時長長達十秒，世界仿佛靜止十秒，瘋子第一時間反應(yīng)過來，以一句“去他大爺?shù)摹钡呐鹇曮@醒了我們，他的聲音剛出口，就猛起身掀翻了飯桌，茶壺與水杯落地粉碎，“九哥，誰把你打成這樣！老子捅了他！”
九哥把眼神從撞地摔壞的飯桌、茶壺、水杯上轉(zhuǎn)到瘋子的臉上，說，“剛才回家換件衣服，下樓的時候踩空了，摔的。”
又是一陣沉默，瘋子高喊：服務(wù)員，換個包間！
我們移步到新包間，剛坐下，胡子就說，除了我兒子，你是我見過最暴脾氣的人，一言不合就掀桌子。
服務(wù)員推開門，探頭問道，包間損失費一百八，各位誰結(jié)賬？
瘋子不耐煩的說，跟飯錢一起結(jié)。
服務(wù)員出去了，我、沙皮、胡子沒控制住，仰天大笑，笑中帶淚。
九哥一直都沒反應(yīng)。
我們察覺到不對，耗盡內(nèi)力才憋住笑聲，我問九哥，咋了，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胡子說，誰從樓梯上滾下來能開心。
我說，不開心是正常的，只是一直臉色陰沉就不正常了。
胡子點點頭說，九哥有心事。
沙皮搖搖頭說，知道九哥的心事又有什么用？他這個兩頭寬當(dāng)么間兒窄的悶葫蘆，只會自己憋著。
我看著九哥說，這次又自己憋著？
破天荒，九哥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我說。
我們都猜錯了，九哥去北京并不是見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男人，確切說，是一位導(dǎo)演。
九哥沉淪多年，對紙醉金迷早已產(chǎn)生厭倦，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正式接觸上劇本，他一朝頓悟：與其向死而生，不如讓生命發(fā)光，去照亮世界的暗面。
文字組成的劇本，可以用畫面展現(xiàn)，更具穿透力，也能更直接被人接受，劇本這東西，很有可能是他再次重生的里程碑。
頓悟后的九哥宛如重獲生機，憋在房間內(nèi)半月未出門，終于完成一部巨作。
劇本以抨擊演藝圈臟亂為主題，大概內(nèi)容是：有個導(dǎo)演叫何三鹿，以各種方式潛規(guī)則初出茅廬又想一步登天的小女演員，并暗中拍視頻予以恐嚇、威脅她們。
九哥很痛恨這樣的導(dǎo)演，所以很耐心寫下何三鹿如何誘騙她們，如何討價還價，何三鹿如何許諾，在哪家酒店行事，行事后又如何翻臉威脅她們，甚至行事酒店的房間號碼都寫的一清二楚，煞費苦心。
結(jié)局是，何三鹿被其中一個被潛規(guī)則的女人設(shè)計陷害，感染上艾滋病，最終在醫(yī)院中痛苦死去。
說句實在話，這故事挺失敗的，可是九哥在陳述中表現(xiàn)出來的肅穆而神圣，使我們不得不在安靜中聽完。
沙皮說，挺好的，惡有惡報，歌頌正義。
沙皮昧著良心說。
胡子對劇本內(nèi)容并不關(guān)心，只想知道九哥在北京的三個月中發(fā)生了什么，說，劇本寫完了，然后呢？
瘋子還在為剛才那沖動掀桌而懊惱，喝著茶，不說話。
九哥示意我們別打斷他。
寫好劇本后，九哥依托自己多年積累的文學(xué)圈子去推廣，沒想到超乎尋常得順利，第二天他就接到一個導(dǎo)演的電話，二人沒作過多交談，導(dǎo)演只說：你趕緊來北京找我。
九哥二話不說，帶著豪情與沸騰的熱血，一頭扎向北京。澎湃不已的九哥終于見到那位導(dǎo)演，可還沒來得及打個招呼，就被導(dǎo)演身后十幾個彪形大漢痛打一頓。
九哥一臉淤青之外，還有一臉茫然，極速搜尋記憶，想知道自己到底得罪誰了。
還好，在九哥沒有失去意識之前，那位衣冠楚楚的導(dǎo)演止住毆打正酣的大漢們，低下身后揪住九哥的頭發(fā)，陰冷問：說，誰讓你跟蹤我的？
雖然九哥頭很暈，無力說話，但不愿放過這次解釋的機會，他想說，大哥，你打錯人了，一切都是誤會。
沒想到的是，九哥張口剛要說話，嗓子突發(fā)奇癢，他沒忍耐住，用力咳嗽一聲，一口黏痰脫口而出，而此時那位導(dǎo)演為顯出自己的憤怒，正拉著長音怒吼著：快說！
不偏不倚，九哥的那口老痰，飛進導(dǎo)演的口中。
真準(zhǔn)。
導(dǎo)演果斷認(rèn)定九哥并不服氣，在侮辱他，于是九哥又被一頓胖揍。
九哥清醒過來的時候，導(dǎo)演及大漢已經(jīng)走了，他坐在地上回憶自己被打過程中那位導(dǎo)演喋喋不休的怒罵后，才略懂原由之一二。
這位導(dǎo)演的名字，就叫何三鹿。
他確實經(jīng)常潛規(guī)則，確實住過劇本中提及的酒店和房間號，確實與那些女演員有過劇本中提及的對話，總而言之，除去自己得艾滋而死的橋段尚未得到證實外，其他都已真實發(fā)生。
何三鹿的憤怒還是可以理解的。
說到這里，服務(wù)員走了進來，放下幾盤菜和一鍋水煮魚就出去了。
一直沉默的瘋子冷不丁問，那你臉上的傷，是那個導(dǎo)演打的？
九哥說，對。
瘋子猛起身，雙手攥住桌子邊緣說，我去他大......
還好胡子反應(yīng)快，一把按住桌子，才避免桌子上的那盤水煮魚，潑到對面沙皮的身上。
胡子問九哥，這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情？
九哥說，三月前，去北京的第一天。
沙皮滿頭問號，問，那這三個月你干什么去了？
九哥說，養(yǎng)傷。
我想起一件事，問九哥，你不是說臉上的傷，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結(jié)果嗎？
九哥抬起右手，手掌側(cè)面有些擦傷，九哥說，這才是剛才摔的。
我問，那你進包間的時候慌什么？
九哥說，快遲到了，你知道我這人守時。
瘋子說，這件事，你想怎么解決？
九哥搖搖頭說，不解決。
瘋子說，白打了？
九哥說，也不算沒有收獲。
我們同聲問，什么收獲？
九哥沒說話，站起身，逐一打開桌子上的酒，又逐一遞給我們，我們不自覺中也站起身，心中意識到，九哥是認(rèn)真的。
我們一起碰瓶子，一起仰頭喝盡，包間外傳進其他包間客人的說笑聲，包間內(nèi)只有“咕咚”“咕咚”的喝酒聲。
放下手中瓶，我們都注視著九哥，等他下文。
九哥向來是我們琢磨不透的人，包括他這次的決定。
九哥呼出一口酒氣，淡淡說，我要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