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熟悉的純白，熟悉的消毒水味，熟悉的死氣。
一張病床上，躺著前不久見過的曲長生，全身插著管子，旁邊的心肺檢測儀滴滴作響。
“劉老頭不是給你錢動手術嗎？”
沈靑竹不明白為什么好朋友會衰弱到這種地步。
“錢被王秋搶了。”曲父回答。
他眼神麻木，“不過就算再做一次手術也沒用。頂多拖延三四年時間。”
“抱歉，我們……實在……撐不下去了。”
男人干涸的眼睛蓄滿淚水，是對兒子道歉，又是對沈靑竹道歉，為他的努力打水漂道歉。
沈臾攥緊拳頭，“你們憑什么這么早放棄！”
曲父曲母被震驚。
沈靑竹被妹妹一句驚醒。
“對啊，長生還有機會活。哪怕三四年，也是活著。他才17歲，3年時間能活到20歲，至少成年了。”
他趴在床頭，“長生醒醒。”
病床上的人悠悠轉醒，睜開疲憊的眼睛，“你來了。”
“長生，你還想活嗎？”
曲長生看著父母，“青竹，算了。”
沈青竹不服，擋住他的視線，不讓他看父母，瞪著眼睛問：“你還想活嗎？”
曲長生眼淚從塌下的眼窩流出。
“我當然想活，還想高考，然后去大學看看。現在的我，什么都沒干。”
沈靑竹沖他點頭，“放心，我這就去工地搬磚。先給你賺買藥的錢。”
他站起來就要往外沖，被一只大手抓住。
“青竹，你不上學了嗎？”
“爸，我要先救人。”
沈青竹說著要扳開沈三顏的手，剛掙脫又被抓住，力道之大根本無法動彈。
“青竹，還有別的解決方法，不要一股腦就想著犧牲自己的前程。”
“可，爸。”
“我……這里還有錢。”沈三顏扯著嗓子說：“不多，但應該夠這次手術費。只是……”
所有人看向這個在場唯一能出起手術費的男人。
這個男人卻看向沈臾，抿著嘴。
“臾臾，你保存在我這里的獎學金，我能再用點嗎？”
所有人：……原來有錢是小女孩。
沈臾沒立即回答，而是走到曲長生面前。
“你因為想活，差點犧牲好朋友的前程。你覺得自己是個好孩子嗎？”
曲長生眼淚戛然而止，瞳孔倒映著小女孩可愛面孔，多了一層震驚。
沈臾倒退，撞進父親懷里。
“爸爸，你用吧。”
……
公園的長椅上，并排坐著三人，從高到矮，從大小小。
“一下子少這么多錢，我都不敢回家。”沈三顏抱著頭，愁容滿面。
“可家里的錢不是你在管嗎？不告訴媽媽不就行了。”
沈三顏搖頭，“那不行，我從不和你媽撒謊。”
沈靑竹悟了，這個爹是給自己定了妻管嚴人設。
一陣肉香飄過，引誘三人轉視線轉移，看到前面海鮮大排檔。
沈臾口水掉出來。
上輩子從來沒嘗過這種昂貴的東西。倒也不是一次都買不起，只是提出這個要求，肯定會讓沈鐵梅傷心。
當口水掉到手背上，意識到嘴饞暴露，趕緊用袖子去擦。
還沒擦干凈，有人攔腰把她抱起來，轉頭對上沈靑竹的臉。
“走，去吃，我請客。”
沈臾不信，“你有錢？”
“你先借我點，明天起我就去搬磚。”
果然羊毛出在羊身上。
走進豪華的旋轉大門，兩個穿著白襯衣打著領結的男人向他們仨鞠躬。
“歡迎光臨。”
三人齊齊打個寒顫。
還怪有儀式感。
沈臾坐在圓桌上，小斷腿夠不著地，在精美桌布下輕快搖擺。
她拿起刀叉，對眼前盤子中的三文魚發起攻擊，誰知有人比她更快。
“誰干的！”
“嗨，臾妹妹。”
“紅纓？”
聽到這個名字，沈臾注意力從美食抽出，抬頭就看到扎著高馬尾的酷炫少女。
少女手中的叉子上正是她的魚塊。
“臾妹妹，你騙我，能來這種餐廳，你家根本就不窮。所以考不考慮……”
“不考慮。”沈臾沒讓她說下去，爸爸可還在場呢！
“真讓我傷心。”
紅纓一口把魚塊吃下去，站起來伸手給沈三顏，“沈先生，我是沈臾和沈青竹的好朋友。”
共同好朋友？兒子和女兒才認識半個月，就有共同好友了？
沈三顏握住紅纓的手，皮笑肉不笑。
“紅纓姐，你這樣貿然來不好。”沈青竹低著頭說。
“對不起。”紅纓尷尬坐回位置。
“介紹下，我是名軍人。剛執行任務，來這里吃飯正好碰見。
最近滄南闖入了一批惡性罪犯，造成太多人員傷亡。可惜我們警員人力不足，只能看著他們作惡。
就剛才，一批罪犯襲擊了一家幼兒園，造成了十多名兒童死亡。”
沈臾：……
沈靑竹：……
他們都清楚，根本沒有惡性罪犯，而是降臨的神秘在作亂。
“要是有能力的人積極加入我們，悲劇就能少些。”
沒人回應。
紅纓尬笑一聲，對著服務員打一個響指，“把你菜單前三頁都上一遍。
這次我來買單，就當我貿然打擾你們一家的賠禮。”
沈三顏收起嘴角的弧度，皺緊眉頭。
“不需要，麻煩紅纓小姐能離開，讓我們一家能單純享受一頓美味。”
沈臾第一次見到帶著憤怒的父親，她和哥哥對視，發現對方也在驚訝。
“爸爸，你這樣有點太沒禮貌。”沈靑竹提醒。
沈三顏把刀叉放下，扯一塊紙巾擦嘴。
“靑竹，你不清楚我們家是如何一路艱辛才團聚的。
我沒要求你不能離開家。但至少等大學畢業再走，多陪陪我們，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沈青竹沉默。
沈臾安靜坐著，面無表情。
“而且我不傻，什么正經軍隊會讓11歲的孩子參加。”
沈三顏語氣冰冷。
“怕不是人販子！”
紅纓：……
嘀嘀——！
她腰間的呼叫器響起，打開藍牙耳機。
“隊長。”
“又出現了，在第三冶煉廠。”
紅纓拿起座位上的長匣子，極速往門收銀臺沖，拿出一張卡刷完，消失在旋轉門。
后知后覺的沈臾舉起叉子砸下腦袋。
“她把賬給結了。”
接著流水席一樣的端來十幾盤大菜。
只是吃了幾口，沈青竹口袋手機嗡嗡響。
“爸爸，我有個朋友來滄南，你帶著妹妹先吃。”
“那你趕緊去。”
沈靑竹站起來。
沈臾抬起頭，圓乎乎的臉頰隨著咀嚼食物動彈，和眼睛里的凌冽光很不搭。
“哥，你不會是想去找紅纓吧。”
“……當然不是！她可是人販子。”
“青竹，你別騙爸爸。”
沈青竹對著沈三顏笑笑，走到沈臾，摸了一把她的頭，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大步走出餐廳。
到了馬路上，拿出手機找出打車app，目的地輸入滄南第三冶煉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