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止單膝跪地,劍鞘磕在青石板上錚然作響。她兩指鉗住翹起的鞋尖,使勁想把鞋從石板縫中抽出來,結果卻聽"刺啦"一聲,蜀錦鞋面生生裂開道口子,露出蘇瑾那白的發亮的羅襪。
“......”
"末將失禮。"白止耳尖瞬間燒紅,趕緊解下披風裹住沈時雙足,"翠心,去取雙新履。"
翠心捂住自己偷笑的嘴向著東廂走去。
沈時蜷在回廊美人靠上,看白止用劍鞘撬動青石板。
晨光勾勒出她緊繃的下頜線,玄鐵護腕與石縫摩擦出零星火花。當那只破損的繡鞋終于脫困時,鞋頭綴著的東珠已嵌進青石紋路,怎么也拿不出來了。
"此珠...末將定會賠償。"白止盯著青石上的凹痕,仿佛在研究敵陣圖。
這時翠心也提著新履回來了。
"將軍救人在先,何來賠償之說?"沈時接過翠心遞來的素緞軟鞋,忽見白止甲胄縫隙夾著半片木樨花瓣——正是她晨起時別在鬢邊的那朵。
深夜——
沈時躺在已經開始熟悉的床榻上,輾轉難眠。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想起白日里白止救她時的情景——那人一身戎裝,劍眉星目,卻在她受驚時,遞來一方素帕,聲音溫和:"姑娘受驚了。"
那樣的人,為何會被稱為"冷面閻羅"?
沈時帶著疑問進入了夢鄉。
翌日——
散朝后,朱雀大街的"步步生蓮"鞋坊前,白止攥著荷包來回踱步。掌柜捧著鎏金漆盤上前:"這款蝶戀花軟緞鞋最襯夫人..."
"要木樨紋的。"白止突然打斷,指尖拂過架上某雙月白錦履,鞋尖綴著的銀絲木樨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再嵌兩顆南珠。"
門外頓時傳來"噗嗤"一聲笑。
"你說將軍是不是把兵法都用在這鞋面上了?"影右憋笑憋得肩膀直抖,"你不知道吧,前日將軍對著布防圖念叨'聲東擊西',結果是在研究怎么避開沈姑娘的丫鬟送點心......"
影右正說著高興的時候,影左突然劇烈咳嗽,因為他余光瞥見玄色衣角從門簾后晃出。
"聊什么呢?"白止拎著錦盒跨出門檻,護腕上的虎頭吞口映著寒光,"東市流民安置的差事辦妥了?"
影右一個激靈蹦起來:"稟將軍,都按您吩咐搭了粥棚!"他瞄見錦盒里露出的銀絲木樨,又忍不住嘴欠:"將軍有心了,這鞋沈姑娘穿上定會對您......"
"休要多言!"白止猛地攥緊劍穗,試圖掩飾自己慌張的情緒,"本將不過是賠她弄壞的鞋,哪來這些荒唐揣測!"
兩個暗衛低頭盯著青石板縫,嘴角抽搐得像抽筋,因為方才將軍轉身時,分明把錦盒往心口按了按,活像護著八百加急的軍報。
回府路上,影左故意落后半步,壓低嗓子對影右嘀咕:"聽說昨兒將軍親手刻了整夜的玉腰牌,今晨還問我要香粉遮黑眼圈......"
"影左。"前方突然傳來陰惻惻的嗓音,"西南哨塔缺個夜巡的。"
"將軍我錯了!"
玄色披風挾著冷風掠過朱墻,白止摸著錦盒里柔軟的內襯,耳畔又飄來影右作死的碎碎念:"其實屬下覺得,您送鞋時若配上西街的糖畫,沈姑娘定會......"
"影右!"
"屬下這就去掃馬廄!"
暮色四合時,國公府西廂窗欞透出暖光,沈時在妝匣發現個纏著紅繩的錦盒。新履靜靜躺在絲絹上,鞋底還沾著未干的墨跡,某人在描摹鞋樣時,不慎將兵書上的《守城十策》拓成了花樣子。
窗欞忽被叩響,白止的聲音混著夜風傳來:"鞋...可合腳?"
沈時將新履貼在胸口,望著映在窗紙上的挺拔剪影輕笑:"將軍選的,自然合腳。"
窗外白止的影子嵌在窗上,看不見他的表情
“那便好......到用晚膳的時間了,一起去主院?”
窗內的沈時輕笑一聲,連忙把兩只新鞋都穿好:
“哦!這便來!”
兩個時辰前,朱雀大街——
工部尚書之女,馬音兒撫了撫鬢間新打的赤金步搖,鎏金嵌寶的雀首正銜著顆南海珍珠,隨著她的步伐在春日里蕩出粼粼碎光。
朱雀大街最負盛名的酥芳齋前,她特意用浸過玫瑰露的絲帕裹住指尖,親自挑了三層雕花食盒的糕點——荷花酥要現炸三遍的,杏仁酪須加冰鎮過的牛乳,最頂上那枚綴著金箔的桃夭餅,是她盯著老師傅揉了十二遍面皮才成的。
她要將這糕點給自己心儀的人送去。
"小姐,國公府的角門往這兒走。"丫鬟捧著食盒的手微微發抖,鑲螺鈿的盒角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
馬音兒望著青石板上自己的倒影,玄色騎裝襯得腰肢盈盈一握,這是特意仿著白止平日裝扮裁的新衣。
誰知到了國公府角門,府上門房眼皮都沒抬:"我家將軍不在。"
"無妨,我等著便是。"馬音兒將沉甸甸的金瓜子塞進門房掌心,指尖故意擦過他虎口厚繭。
結果等啊等,等到日頭漸漸西斜時,她忽然聽見墻內傳來熟悉的聲音,馬音兒聽出那是白止的聲音,除此之外,還有女子清凌凌的笑語:
"將軍選鞋眼光一流,這鞋我甚是喜歡"
食盒"哐當"砸在石階上。
馬音兒盯著從門縫飄出的半片淡粉裙角——那是江南今春最時興的軟煙羅,昨兒她才在錦繡坊問過,掌柜的說全京城只進了三匹。
她下意識的就覺得里頭那人是蘇瑾。
指甲深深掐進桃夭餅的金箔里,甜膩的豆沙餡都滲了出來。
暮色籠罩朱雀大街時,酥芳齋的老師傅瞧見個戴帷帽的姑娘立在廢墟前——白日里精致的雕花食盒被馬蹄踏得稀爛,糖漬引來成群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