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嵐祺駕車駛入環海大道高速。
她偷偷瞟一眼副駕上的姐姐。
她脫掉了高跟鞋，放平了座椅，雙手帶著肩膀往后一直伸展，正在做深呼吸。
此時已入夜，車外閃爍的路燈不足以讓她看清楚姐姐的表情。
岳嵐祺把車窗的縫隙又按開了一點，讓窗外涼涼的海風氣息能夠加速帶走車里的沉重。
“靠邊開慢點吧。把車窗打開。”姐姐慵懶地說，然后摸出一根煙點上。
岳嵐祺把車速降到60，按開跑車敞篷切換，把回家變成慢速游車。
“姐你還生氣嗎？”過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問。
“生氣？”她輕嗤，“為了誰？”
“劉銘一那個狗崽子？姐姐你犯不著搭理他，他從小就是跟在岳灣灣屁股后面的超級舔狗，還是個神經病。”
“呵，你看他今晚被揍的鬼樣。明天全城人都會看他的笑話。”
“嘿嘿，這么一說還挺值得開心的。”岳嵐祺一聽嘴角就咧開了，“我姐真厲害。”
周嵐菁又開始取下項鏈，耳環，都塞進手包里，邊塞邊自言自語：
“你姐今天晚上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大傻逼。”
“我本來開開心心地去幫你要了三個別墅。我還想著等你跟岳群峰關系緩和一點，做做樣子，也許能讓他分點岳泰的股份給你。”
“沒想到他如今居然變成這樣。”
岳嵐祺不知道怎么接話了。
一向只有她在姐姐面前直呼父親的名字，但是姐姐從來不會這樣。
姐姐永遠是溫和高貴的淑女模樣，淑女不會忤逆長輩。
淑女也不會罵自己是傻逼。
但是姐姐今晚好像很難過。
她不敢說，她爹好像從她有清楚記憶開始起就一直是這樣。
要的就是息事寧人，真相是什么，從來不重要。
“我看你說要轉賣股份的時候他那個被雷劈了的樣子，好像是挺出氣的哈？”
“是出氣，”她揉了揉眉心，“我當時沖動了。”
“岳家長輩都知道我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是嫁妝，帶進去周家連做做樣子都算寒磣。就因為我有岳泰的股份，周家不可能不扶他一把。”
“但是我沒想到，大庭廣眾，他居然把這若無其事說出來。”
“釣到了魚居然還要它把吃掉的餌吐出來，這還不離譜嗎？”
“可能他當時急著給劉銘一找臺階？”
“呵，你看他，急著揍劉銘一，但是對劉靜瓊一根指頭都沒舍得動。他要是給劉靜瓊也來兩巴掌，看在長輩被打的份上，我也得主動給臺階。但是他沒有。”
“我當時把你留在家里，就因為我覺得他對媽媽，還是有感情的。沒想到……”
“我看他就是瞎了狗眼！”岳嵐祺忿忿不平嚷嚷，“我都懷疑小白花母女特別擅長給人下降頭。下的全是降智的品種！”
岳嵐菁眼角微濕，看向窗外黑沉沉的海面。做決定的時候內心是暴怒的，現在又是悲傷的。
她沖動了。本來岳泰的股份拿在手里，可以有更多選擇。
但是看到在她心中一直高大溫和的父親，現在急功近利，見風使舵，用盡手段去維護破壞她家庭的第三者。
她還是感到窒息。
還有那百分之十的股份。
出嫁的那天，他握著自己的手說的明明是“委屈你了”。
現在的嘴臉，卻好似是“你怎么可以委屈他們”。
她還記得出嫁之前那段黑暗的日子，那么多忐忑，那么多絕望。
但是父親愧疚地握著她的手，再三跟她保證會照顧好妹妹，讓她想開一點，為自己多打算一下。
他說周家是百年世家，固然規矩森嚴，但是一定能給她一輩子的富貴榮華。
他說周四爺是海城所有名媛的夢想，是謙謙君子，一定會保護她愛重她。
呵，那個謙謙君子，一發現她出現在海市，就要放出已經離婚的消息。
如果不是他主動透露，蔣子耀這種紈绔，怎么敢試圖造勢，給她貼上“棄婦”的標簽。
如果不是他決絕阻斷了她與孩子的聯系，她怎么會算計這么高調這么冒險的辦法。
哪來的君子，拉開距離以后，她只看到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所以極度冷靜的外表下，再三沖擊下，今天的晚宴上，她內心破防了。
冷靜地發瘋。
不惜一切代價地要破壞劉靜瓊跟岳群峰的愛情。
所以她說要給劉家股份購買的優先權。
這么大的利益，劉靜瓊的哥哥劉玨不可能不動心。
為了落實這購買權，他可能還會押著兒子和妹妹來跟自己道歉。
而岳群峰一定不愿意看到公司里出現另一個有足夠影響力的聲音，哪怕是來自他的妻弟。
“姐姐，其實這不怪你。你想開點兒。”岳嵐祺轉著方向盤，“咱媽可能遺傳給了我們看男人的眼光吧，就是特別瞎。”
“你小時候對他是有濾鏡的，畢竟他在小三進門之前不是一直對你挺好的。”
“但是畢竟媽媽都走了十幾年了，再深的感情也被小白花每天惺惺作態給覆蓋了。”
“更何況我媽當時都沒能看出來他在外面還有個家，還能生生瞞了她十幾年。”
“我到現在也沒想通呢，好歹是要睡一張床上的，我媽怎么沒看出來岳群峰是個渣！”
“你說咱媽是不是所有天賦點都點去藝術創作和商業了，以至于壓根沒有情商？”
“呼——”
妹妹的絮絮叨叨好像有種神奇的魔力，慢慢的就把她的注意力都拐走。
而且似乎說得有點道理。
“我以前好像是聽說過，搞事業的女人，一般不太能搞定男人。”她幽幽嘆了口氣，“所以我曾經選擇當搞定男人的女人。”
“額……”岳嵐祺有點卡住，姐姐這選擇怎么感覺不太對。
“你想得沒錯，我就是沒選對。”
“也許真的是遺傳了我媽，我就是沒有看男人的眼光。因為我挑了一個沒人能搞定的男人。”
岳嵐祺覺得這是有道理的。但是她不喜歡姐姐這副喪喪的樣子。
“要不咱換一個？”她試探性地開口，“你覺得縱哥怎么樣？”
“你是不是亂點鴛鴦譜？”她給了個白眼，“我也考慮把你許配給阿縱呢，畢竟看著長大的，他要是欺負你我能揍死他。”
岳嵐祺無語，“我不想亂什么倫的。我一直覺得他像我第二個爸。”
“算了吧姐姐，再想開一點。把岳泰的股份賣了也挺好。咱不能提刀砍死那家惡心鬼，但是我們可以離遠一點。眼不見為凈嘛。”
“咱媽看男人眼光不行，但是搞事業水平據說挺高的。姐姐你試一試，你從小那么厲害，說不定有隱藏的地產大亨，時裝女王的天賦呢。”
周嵐菁被妹妹逗笑了。
“你最近好像越來越靠譜了啊？成長速度這么快，姐姐有點安慰啊。”
“嘿嘿，是吧。我本來就有點兒天賦，姐姐又教得好嘛。”她可是姐姐的專屬馬屁精。
“姐姐不要怕傷心，傷了就傷了，看清了狗男人的真面目，睡一覺明天起來就跟他翻臉。”她眼珠轉了轉，打轉了方向盤，“我們去金碧唐宮喝一杯。”
又扭開保時捷跑車的音樂，把聲音開到最大。
就放一首節奏輕快，熱熱鬧鬧的流行歌曲。
這是M國的姐妹們教她的。
“狗男人給錢就行，別要真心。”
“這一個很好，下一個更乖。”
“男人把我們當裝飾品，我們把他們當工作之余的消遣品。”
“傷心的人就要喝酒，但是喝完就把悲傷跟酒精一起釋放了，明天還得上T臺。”
兩人抵達唐宮門口的時候已經快11點。
兩位窈窕淑女款步下車，把鑰匙扔給門口泊車的小弟。
岳嵐祺挽住姐姐的胳膊：“姐你等會兒放心喝，我喊縱哥來接我們。”
“嗯，”她露出一抹微笑，“試試你的方法靈不靈。”
“嘿，一醉包治百病。”
此時身后摩托車轟響乍停，騎著炫酷改裝哈雷戴維森匆匆趕來的秦天河越過她們跨上臺階。
夜風送一股甜香飄入他的鼻尖，他不甚在意地瞟了一眼。
腳步頓停。
有個曾入他夢的女孩兒撒著嬌拉著親姐路過。
他放慢腳步等她們路過，又目送她們一路走入舞池。
他能注意到這對姐妹卸掉了所有珠寶，穿著似半路逃離宴會大廳的正式禮服。
如果是站在聚光燈下，或者是在華麗正式的宴會上，好像會相當狼狽。
但是唐宮的消遣舞池放的是勁歌熱舞，多的是妖魔鬼怪。
只靠刷臉和氣質，這對姐妹就能讓人忽視她們的衣著服飾。
他偷偷摸摸跟進酒吧，點了一杯馬天尼。然后偷偷拍了一張照片。
他拍的是周嵐菁靠在吧臺邊，回頭跟調酒師微笑聊天的畫面。
她放松，舒展，在酒精的作用下好像一朵慢慢綻開花瓣的睡蓮。
她的目光不經意追逐著舞池中的妹妹，神情慵懶，帶著點點明顯的倦意。
在黑裙襯托下的肩頸線條美得讓人心折。
裸露的長頸像天鵝一樣。
秦天河把照片發給了林溪。
然后敲了一句話：“你問問四爺，這樣的嫂子，他是怎么能不要了？”
發出去沒幾秒他的手機就響了，傳來男人的低斥：“你給我馬上上來！”
說完秒掛，好像是有點兒生氣了。
但是秦天河還不甘心。
他的本命是岳嵐祺，于是又偷偷對著舞池里熱辣的維密小天使拍了兩張。
怕四爺叫人下來抓他，這才不甘不愿揣上手機，走向專梯直通樓頂。
等他一手轉著頭盔用腳踢開門。
蔣邵郅剛剛跟蔣子耀打完電話。
掛掉電話，抿一口酒，似笑非笑對著四爺嘆：“厲害啊。”
“他說她自曝離婚是自己提的。”
“被人找麻煩了說她有手段勾搭妹夫，當場澆了人一腦門紅酒，逼得岳群峰把人揍了一頓。”
“突然宣布要出手百分之十岳泰的股份。而且優先賣給劉家。”
“不按常理出牌，”林溪總結:“她想干嘛？”
“陽謀。離間他父親跟繼母的關系。手段太幼稚了。”周敬襄輕笑，“丟我周家的人。”
“你確定還是周家的人？”秦天河撇嘴，“進門的時候剛好碰到她們進來。我聽到岳嵐祺說，男人都是狗，一醉包治百病。”
“那是來喝傷心酒的。”林溪仔細觀察著四爺的表情，“真的離婚一年了，高低有個別的情況也不是不可能。”
周敬襄面色不變，瞟了秦天河一眼，“那你還在樓下跟蹤挺久的。記得把照片刪了。”
他躺回自己的專座，拿上帽子蓋住臉。
“我六點飛機出差，你們自便。”
這是要先小憩一會兒，變相趕人了。
“嘿，郅哥我們到隔壁去接著喝。讓四爺自己品嘗下單身孤獨的滋味兒。”
幾人相繼離開。
夜色黑沉。
周四爺拿起手機，又看了一會。閉眼休息。
第二天宿醉醒來，已經是中午十一點。
周嵐菁揉著太陽穴，快速沖澡，泡好咖啡。
發現桌上有阿姨準備好的早餐，妹妹已經出門了。
她一邊喝咖啡一邊打開日歷，今天周四，是她固定去琴嵐辦公室的日子。
聯系好秘書，下午兩點高層開會。
等到例會結束，海城的太陽已經快沉入地平線。
她的私人秘書臨沂敲門，面上一派為難神色。
“周清蓮小姐非要見您，在秘書辦大吵大鬧了十分鐘還不肯走。”
周嵐菁扶額，“她怎么會知道我在這里？”
“她在我們的設計部當實習生，剛剛似乎是聽說你開完了例會。”
“唉，”嘆氣，“請她上來吧。”
她又叮囑，“然后你送杯茶過來，秘書處今天早點下班。有什么明天再做。”
“好的，謝謝周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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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蓮是周敬襄的遠房侄女。
周家嫡支這幾代人丁單薄，從遠親里挑了不少進主脈里培養。從小跟原本的嫡系子弟一起養在周家老宅，接受類似的教育。
周清蓮七八歲就進了老宅。是周敬襄的忠實腦殘粉。
原本都是后宅女性，在家里地位都不如少爺們。但她畢竟是表小姐，又慣會在長輩面前撒嬌賣癡，很懂在后宅里收買人心那一套。
還在家時就經常看不起這個出身不太高的四嬸，沒少頤指氣使。
如果可能，真是想一輩子不見。
可惜她大學自主選擇了服裝設計，是海城藝術大學比較知名的一個專業。
目前大二，就通過周家七拐八繞的關系把自己塞進了琴嵐設計部混個實習資歷。
她大大咧咧提著最新款的愛馬仕小號鉑金包走進來。往旁邊沙發上一扔就喊：“四嬸，你給我升個職唄。”
周嵐菁看著手上文件瞟了她一眼。
高門貴女的基礎教育忘得一干二凈，要么就是故作姿態來惡心自己。
不想理，那就不理。
她當沒看見繼續翻了一頁。
周清蓮不是傻子，等了半分鐘她還沒反應，知道這一招行不通。
她索性把包拿起來，自己坐下，這次坐姿規矩了：“我知道你離婚了，不是四嬸。但是好歹有過一個屋檐下生活的情分。在自家公司里對小輩是不是應該照應一點兒？”
周嵐菁放下文件看了她一眼：“想要我照應，你是不是應該先客氣一點兒？幫我回憶回憶往日情分。”
這一說周清蓮的表情就有點訕訕了。
她想一想自己在家仗著是小輩跟她擺過的那些譜，也覺得好像情分不是很深。
但是她不能認輸。
在她記憶里，這個四嬸總是看起來淡淡的，但實際上非常心軟。
是那種養熟了的狗咬她一口，她一點兒都不生氣憤怒，還能面不改色抱著狗子安慰的性子。
別說是家里的傭人了，但凡伺候接觸過的，都說她是一等一好心的主人家。
所以她覺得那時候自己還是個孩子，四嬸肯定不該跟自己計較。
應該先服個軟，然后再培養培養感情也行。
“四嬸，我錯了。”她老老實實，“我知道以前我性子不好，仗著自己是小輩喜歡跟你對著干。但那是因為老宅真的太無聊了。兄弟們都玩不在一起，長輩們都好嚴肅，一天到晚話都說不了幾句。我就把跟你斗當做是日常樂子了，可能讓你有點堵心。”
“可是你走了一年多了，我才發現跟我那些兄弟姐妹們一比，你實在是太好了。”
“四嬸，你是老宅里最好的嬸嬸。其實我跟他們一樣喜歡你的。”
“我就是有點兒別扭，覺得你老霸著我四叔。”
“呵，”周嵐菁感覺重新認識了這個侄女兒，她居然還能說出這么像人的話，“我還霸占過你四叔？”
“嘖，”周清蓮深刻自我剖析，“那不是因為你天天頂著四夫人的名頭嗎。天天喊，每個人都喊。我就有點兒酸，我四叔叔那么帥，他直到現在都是我心目中最帥的男人，哎，我羨慕你啊。”
……
這是什么小侄女戀叔情結。
有點兒可怕。
周清蓮眨巴著大眼睛：“我年少無知，但那是我親叔，我也就想跟大家一樣多爭點兒寵，當他最喜歡的小輩。”
周嵐菁就有點頭疼：“你當實習生就好好干，才大二要升什么職。你能干實習生以外的活兒嗎？”
周清蓮馬上反應這是有戲了，她討好：“我進來一個禮拜了。現在還在跟著帶我的設計師學習。每天就是買咖啡送文件，偶爾畫幾張圖讓師傅幫我指點一下。我覺得只當實習生，能獲得的經驗太少了，真的有點浪費我的時間啊。我就想你能不能給我多安排點事情干，能幫我更快獲取職業經歷的。”
這倒是。她也是受精英教育長大的，普通實習生的日常，對他們來說非常冗余無聊。
“你以后想靠自己？”
周家的女兒跟媳婦不一樣。媳婦兒是非必要場合不能出門，每天后宅的事情就忙不過來，也不需要怎么出門。但是女兒以后是要嫁人的，該有的名媛教育要受，如果有自己的事業心和興趣，也可以申請相關課程。
只不過跟嫁人類似，嫁出去以后在夫家的后宅，周家不會插手。不嫁人的女兒在外面做自己的事業，周家也不會插手。
向來低調的周家也沒有幾個女子在外面搞點小事業還要頂家族名字的。就怕事業做得不夠好，反而變成抹黑自己靠后臺。
周清蓮聽懂了。
“咳，”她清清嗓，“我也沒有想好。但是總想先試試嘛。要是能嫁個我四叔那樣的男人，搞定了他，那我還搞什么事業。但是緣分本來就很玄學，我覺得好男人估計不太好搞。萬一找不到合適的，靠自己不也挺好的。”
周嵐菁感覺自己內心中了一箭。
因為以前好像自己也是這么想的。
遇到一個又帥又能掙錢的老公，在家就好，為什么非要出門去在外闖蕩呢。
把老公的方方面面都照顧好，讓家里對她的一言一行都滿意，這個婚姻永續。
呵，都是自己騙自己！
看看現在的小姑娘，腦子比自己當時清醒多了！
不想看到她，看到了就想起來以前在周家被她各種口蜜腹劍折騰的日子，鬧心。
“行吧，我考慮考慮，給你找點兒事兒干。你先回去繼續當好你的實習生。”她淡淡揮手，把人趕走。
周清蓮笑得討好：“那我等四嬸嬸的好消息哈。”
周嵐菁黑臉：為什么總覺得和周家人這孽緣斬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