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巴赫平穩地行駛在夜色中,遠離了市中心璀璨的燈火,駛向了城市邊緣一片略顯陳舊的區域。這里的路燈不再是冰冷的LED白光,而是帶著暖黃色調的鈉燈,將斑駁的墻面和老舊的居民樓籠罩在一片朦朧的光暈里。空氣中飄浮著晚飯后殘留的飯菜香氣、老樟樹散發的清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舊時光的塵埃味道。
陸深遠將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熄了火,卻沒有下車。他降下車窗,目光投向不遠處一條狹窄幽深的巷弄。那里沒有路燈,只有幾戶人家窗戶里透出的微弱光線,勉強勾勒出巷子的輪廓。
就是這里。
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那個小小的、總是彌漫著油煙和爭吵聲的家,就在這條巷子的深處。而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曾經是奶奶擺攤賣些針頭線腦,偶爾偷偷給他塞一兩個還帶著余溫的桃酥的地方。
車里還殘留著桃酥的香氣,與車窗外飄來的、屬于這個老城區的獨特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異的時空交錯感。記憶像潮水般涌來,帶著咸澀和微甜。奶奶粗糙卻溫暖的手,圍裙上洗不掉的油漬,還有那句總是掛在嘴邊的“阿遠,吃了長高長壯,以后有出息”。
他曾以為自己早已將這些貧瘠的過去徹底掩埋,用成功和財富筑起高墻,隔絕一切可能勾起軟弱回憶的觸點。他習慣了精準、高效、冰冷的世界,習慣了用挑剔和距離來保護自己。
可是一碗面,一盒桃酥,一個眼神清澈、笑容溫暖的女孩……似乎輕易就撼動了他精心構建的壁壘。
那個味道……不僅僅是食物本身,更是某種被遺忘的、名為“真實”和“溫暖”的感覺。
陸深遠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內心那片常年冰封的湖面,因為那份“對的味道”,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有懷念,有悵惘,還有一種……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想要靠近那份溫暖的沖動。
他在這里靜坐了很久,直到夜更深,巷弄里的燈火也熄滅了大半,才重新發動汽車,調轉車頭,駛離了這片承載著他復雜過往的區域。他沒有回頭,但心里某個角落,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松動了。
**第二天,蘇甜的工作室。**
昨晚那兩條來自陸深遠的短信,像兩顆投入平靜心湖的小石子,余波蕩漾了一整晚。蘇甜頂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黑眼圈,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正在調試的新配方上。
“專注,蘇甜,專注!”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趕走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他只是個客戶,一個口味特別、有點奇怪的客戶而已!”
話雖如此,但當她拿起手機查看時間時,還是忍不住點開了那個陌生號碼的對話框,看著那兩條簡短的信息,嘴角又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叮鈴鈴——”門口的風鈴忽然清脆地響了起來。
蘇甜以為是送貨的,頭也沒抬地應了一聲:“請進,放門口就好!”
然而,門口傳來的卻不是快遞員熟悉的聲音,而是一個略顯低沉、帶著磁性的男聲,雖然依舊沒什么情緒起伏,卻讓蘇甜拿裱花袋的手猛地一抖。
“是我。”
蘇甜:“!!!”
她霍然抬頭,只見陸深遠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灰色羊絨大衣,身姿挺拔地站在工作室門口。外面陽光正好,勾勒出他清晰的輪廓,他逆光而立,臉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但那雙深邃的眼睛,正準確無誤地落在她身上。
他……他怎么會來這里?!
這里是老城區深處,離智域大廈十萬八千里!而且,他從沒來過她的工作室!
蘇甜瞬間有些慌亂,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身上沾著面粉的圍裙,還有略顯凌亂的操作臺。“陸、陸總?您怎么……”
陸深遠邁步走了進來,目光快速掃視了一圈這個小而溫馨的工作室。空間不大,但收拾得干凈整潔,空氣中彌漫著黃油和糖烘烤后的甜香,與他平日所處的環境截然不同,卻意外地不讓人討厭。
“路過。”他給出了一個極其簡短且明顯不可信的理由,目光最終停留在蘇甜有些發紅的耳垂上,“有點事,想問問你。”
“路過?”蘇甜在心里默默吐槽,從CBD“路過”到這里,這得繞多大一個圈?但她不敢質疑,連忙放下手里的東西,擦了擦手:“您請說。”
“你這里……”陸深遠沒有立刻說事,反而像是閑聊般,指了指墻角一個微微滲水的痕跡,“漏水?”
蘇甜一愣,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啊,是有點。樓上管道老化了,跟房東說了幾次,他總說找人修,一直拖著。”
這是她最近有點頭疼的小麻煩。雖然不嚴重,但總歸有些影響。她沒想到會被陸深遠一眼看到,還問了出來。
“房東?”陸深遠微微挑眉。
“嗯,這房子是租的。”蘇甜解釋道,心里有點不自在,感覺像是在對大老板訴苦。
陸深遠沒再追問漏水的事,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走到操作臺邊,看著上面擺放的各種工具和半成品,目光落在蘇甜剛才正在調試的、幾塊形狀各異的瑪德琳蛋糕上。
“這是什么?”他問。
“哦,瑪德琳。”蘇甜連忙介紹,“我在嘗試幾種新的口味,比如這個是加了伯爵茶的,這個是檸檬海鹽……”
她以為他又要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或者對這些“普通”點心不屑一顧。
然而,陸深遠卻只是看著那些小小的、貝殼形狀的蛋糕,沉默了幾秒,然后用一種近乎陳述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讓蘇甜再次震驚的話:
“我需要一些……能讓人心情好一點的東西。”
蘇甜:“???”
心情好一點的東西?這是什么形容?甜點訂單還能這么下?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試圖從他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的臉上解讀出更多信息。
陸深遠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說得有些……不符合他平時的風格。他眼神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補充道:“下周有一個內部會議,氣氛可能比較……緊張。需要一些能緩和氣氛的茶點。”
這個解釋聽起來合理多了,但蘇甜總覺得,他剛才那句“能讓人心情好一點的東西”,似乎才是他真實的想法。
是他的心情不好嗎?還是……他希望用甜點去改善別人的心情?
這個認知讓蘇甜的心又一次不規律地跳動起來。冰山總裁,竟然會考慮用甜點來“緩和氣氛”、“讓心情好一點”?
“那……您有什么具體的想法或者口味偏好嗎?”蘇甜定了定神,拿出專業的態度問道。
陸深遠看著她,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思考。然后,他伸出手指,指向了那盤檸檬海鹽瑪德琳。
“這個,”他說,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篤定,“還有……你覺得什么合適,就做什么吧。”
蘇甜再次愣住。
“我……我決定?”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
這還是那個連核桃都要規定品種和處理方式的陸總嗎?竟然把茶點的選擇權……交給了她?
陸深遠看著她驚訝得微微睜圓的眼睛,像受驚的小鹿,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嗯,”他輕輕頷首,語氣帶著一種奇特的信任感,“我相信你的專業判斷。”
“還有……”他頓了頓,像是臨時起意般補充道,“桃酥,再做一份,周五送過來。”
這次,他沒有再說“私人用途”,也沒有提任何要求,只是簡單的一句“再做一份”。
蘇甜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暖意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甜意,悄然蔓延開來。
他這是……吃過之后,覺得好吃,所以又定了?
“好的,陸總。”蘇甜努力壓下心頭的雀躍,認真地點了點頭,“瑪德琳和……其他的茶點,我會盡快給您一份詳細的方案。桃酥周五也會準時送到。”
“嗯。”陸深遠應了一聲,似乎事情已經交代完畢。他沒有立刻離開,目光卻又落回了墻角那片水漬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對蘇甜微微頷首:“那我先走了。”
“陸總慢走。”蘇甜連忙送到門口。
看著陸深遠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蘇甜靠在門框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經歷了一場奇幻的夢境。
“路過”的總裁,漏水的墻角,一句“能讓人心情好一點的東西”,還有那份突如其來的信任……
蘇甜低頭看了看自己沾著面粉的手,又抬頭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陽光,心里充滿了無數的問號,卻又被一種更加強烈的、帶著甜味的期待感所包裹。
這個冰山,好像……真的在一點點融化?
而他最后看那片水漬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蘇甜搖了搖頭,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復雜的問題。當務之急,是為那位“心情不好”的總裁,準備一份能真正“讓人心情好一點”的甜點方案。
這一次,她不僅要用技術,更要用心。
因為,她隱隱感覺到,這份訂單,似乎不僅僅是一份工作那么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