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朝,九龍江,河伯所。
李九陽坐在衙門的大堂里,抱著那柄寶劍,忐忑地等著結果。
就如他穿越前高考那年,守著電腦,等著到時間查成績。
須臾,一個捕頭走進屋子里,把一件破舊還染血的官差號衣丟給他。
“你小子運氣真絕,剛當差就有新衣服穿。”
“新嗎?”
“怎么不新。剛從死人身上新扒下來。這待遇,多少簽差都眼紅呢。”
李九陽忐忑,又問:“原主怎么死的?”
“這我哪兒知道。”捕頭白了他一眼,“咱們這是衙門,不是龍宮。但凡九龍江里死的人,你得問龍王爺和水妖娘子去。”
李九陽無語了。但終究還是把衣服套在自己身上。
從此之后,他也是水面上的官差了。
雖然是九龍江水面上,最低等,風險最大,死亡率最高的“簽差”。但也好過當個流民。
套上官服的李九陽心里并不平靜。
因為他知道,雖然簽差比死后爛臭了都沒人管的流民要強點。但要想長久地在這個異世王朝活下來,這遠遠不夠。
想活著長久,還得有更大的靠山,更強的力量,最好還能收個靈獸妖寵什么的把玩。
可李九陽現在所能依靠的,只有他手里的那把劍。
一把他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拔不出劍鞘的劍。
拔不出劍鞘的劍,和塊廢鐵本也沒啥區別。
但那寶劍的劍鞘上又偏偏寫著“滅乾朝,靠妖王。神劍出,斬妖王。”四句口號。
這口號即使放在異世界的王朝,也很中二,很反動。
但穿越來的人,誰沒一顆躁動的心呢。
一年之后……
九龍江上,難得的風平浪靜。
來往的船舸星羅棋布,各有特色。
但若說最引人注目的,還得是一艘掛著“花魁旗”的巨大風月船。
這種船,彩旗飄飄,香風陣陣,內有佳人,外有吹鼓,向來是勾欄瓦舍迎送當家花魁所用的。
又根據行里的規矩,道府級別的花魁,可用三層船樓的風月寶船。各省選出的花魁,則用五層船樓的風月寶船。
但今日的這船,既非三層,也非五層。
它的船樓有七層之高。而且是朝廷軍艦改裝。船上還有禁軍甲士、東廠番子護衛,好不排場。
如此高調奢靡,完全是廣而告之。
這就是要讓沿江百姓都知道,這船里的花魁,是今年大乾朝“隆皇帝”欽點的天下一等花魁,號稱仙子下凡的“白玉仙”。
迎送她的軍艦,乃是水軍的中軍旗艦——朱雀飛。
說起來,大乾朝開國幾百年,昏君也是出了不少。但只有當朝隆皇帝敢這么公開的整勾欄風月之事。
所以即便是沿江那些不懂朝政的流民,也都感覺這種行為很……英明正確。盡顯大國風范。
而且一路上,這條花魁船的行事也完全對得起“英明正確”五個大字。
花魁船一到了龍口渡的江面上,便撤下了花魁旗,換上了一只黑白相間的“招魂番”,好像在給誰戴孝招魂。
之后,船上的水軍又將貼著“引魂符箓”的粽子、銅錢以及錦布衣衫不停的往江里傾倒。把這些似乎無窮無盡的財貨丟給更加無窮無盡的江水。
兩邊的窮苦百姓不知道花魁在召誰的魂,只知道她丟進江里那些東西能吃能用,最不濟還能喂豬。
于是江民像蒼蠅一樣,尾隨著大船,不斷地將那些糧食、財寶撈起來。
在江民爭搶財貨時,卻不知大船的第七層繡房里,早有兩雙眼睛,在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那是兩位佳人。
這兩位佳人,一矮一高,一立一臥。
身材矮瘦的少女端著香爐,立在一張牙床邊做侍從。是位青春倩麗,明眸皓齒的綠衣佳人。
她很漂亮,但她和牙床上那位紅粉佳人一比,卻立馬成了羊糞蛋比赤瑪瑙,鳥糞團比白珍珠般的存在。
牙床上的佳人,修長魅影,傾國傾城,眉眼之間的風情,則已無法用言語形容。
也無怪乎當今皇帝只看了她一眼,便點為花魁仙子。
沒錯,她就是當今天下的一等。號稱貌比天仙的花魁娘子,白玉仙。
在白玉仙斜靠牙床,俯視江面上爭搶祭品的蕓蕓眾生時。那綠衣侍女忍不住插話。
她感嘆:“花魁娘子可真舍得呀。為了引出那位水神,散盡家財。每天往江里倒萬緡銅錢,萬斤粽子,萬匹好布。卻都便宜了這些賤民。”
聞言,白玉仙苦笑。
然后,她用如仙鶴,似鸞鳴的聲音回答:“我也是求個心安理得而已。況且當年沒有那位神君出手,我早就成了水中枯骨,怎么會有今天。”
“姐姐,”綠衣侍女刻意往四周看了幾眼,然后才敢問道,“你如此大費周折,祭拜招引的水神到底是誰呀。我好好奇,能不能告訴我…”
花魁女猶豫了一下。然后說道:“這件事,本不該亂說。但你我已經結拜。我且告訴你本源,你切莫聲張……”
原來在一年多前,花魁白玉仙還不是花魁的時候,曾經在這九龍江的水面上遇見了水匪。
水匪殘暴,他們奪了槳朔,眼瞅著就要跳上舢板,殺人越貨。
可就在這九死一生之時,天上忽起一道閃光。旋即有一個仙家,踏著五色祥云從天而降。
然后仙家竟然以肉身,直接把水匪的船給砸沉了。
“當時我看得清明。”
花魁娘子信誓旦旦道,“那少仙家長的一表人才,風流倜儻,肌肉健碩,就是沒穿衣服……當然這也不怪他。把船都砸碎了,衣服難免破損。”
“如此神奇。”綠衣侍女驚愕,旋即好奇地又問,“可姐姐怎么知道是仙家呢?九龍江上陰氣重,怪物多。萬一是水妖、夜叉或者龍族也說不定。”
“因為少仙手里有一把仙劍。”花魁娘子仰慕地比畫了一下。
然后又說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神人在水里掙扎的時候,手中緊緊握著一把寶劍……”
那把劍,劍鞘于月夜下锃光耀眼。一看就不是凡品。上邊還有幾個大字,依稀是什么“神劍出,斬妖王”。
少年仗劍,又從天上來,還行俠仗義。在白玉仙眼里,這肯定就是傳說中的劍仙無疑了。
按理說神人出手,解救了白玉仙,她應該深謝一番。
最不濟也應該把人撈起來,送件衣服,留宿一晚。
但無奈當時的情況太過復雜,船家為了活命,不顧阻攔開走了船舸。
從此,那位少年劍仙的死活,白玉仙再不知道。
但花魁娘子是感恩的。
所以她對少仙芳心暗許。
為了明志,她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從此才叫得白玉(遇)仙。
她還暗自發誓,非這位少仙不嫁。終日幻想能再見他,和他續仙緣,做一對神仙夫妻。
“啊。小姐怎么敢有這種想法?”矮個子的侍女聽到這里,眼睛酸酸的。
畢竟,花魁白玉仙可是上位欽點的花魁。被皇上惦記著呢。怎么可能暗許他人。
“所以我才巧言妙口,和皇上要了這趟省親祭祖的行程,說是沿江祭祖,祈禱天下太平,其實就是故地重游,尋找仙人報恩。”
說完這話,高個子侍女又望著江面的那些祭品和招魂的符箓。
她長嘆:“雖說恩人是劍仙。但從那么高撞在船上,怕也兇多吉少。
我往江里撒的這些招魂之物…一來是尋仙求緣。
二來就是若徹底沒希望了。我也能招魂祭拜一下,聊以慰藉。”
“哎。”矮個子侍女聽到這里,竟然起了紅眼圈。
須臾后,她又問道:“這位有福無命的少仙,也不知道叫個什么。”
“當時我聽見他喊來著。”花魁用不確定的語氣回憶道,“他一邊在水里掙扎。一邊說‘穿越,穿越’。
想必他的名字,就叫穿越吧。”
“哦,好名字。”聽完這些,矮個子侍女望著江面。
她心中暗暗道:穿越劍仙。你時間可不多了。小姐這一趟旅程,來回最多兩個月。要是活著,趕緊來找我們小姐。帶她逃離那個昏君的魔爪。
“噗通,噗通”
此時,為穿越劍仙招魂的粽子和布匹又開始往江水里拋灑了。
隨著一桶桶食物被水軍貼上招魂符,丟下巨船,江面上更亂了。
無數窮苦人開始爭搶這些祭品,好像蒼蠅螞蟻。爭搶的人群又引來了水面上維持秩序的捕快、簽差。
七層船樓中,花魁望著下邊那螞蟻一樣的官民,不屑一顧,又滿眼失望。
但就在下一刻,她突地眼前一亮。
碼頭上一個年輕的面孔,喚醒了她最珍貴的記憶。
那是個形骸落魄,面有菜色,留著胡茬,穿著號衣的水上捕快。
依稀間,那俊俏的巡捕和當年的劍仙頗有幾分相似。
但他不叫“穿越”,能依稀聽見旁邊同事呼喚他是什么“九陽”。
而且他腰間懸掛的也不是寶劍,甚至不是官刀。
而是一只灰不溜秋,還長著青苔的燒火棍子。
望著那燒火棍子,花魁張開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有多說什么。
因為那根其貌不揚的燒火棍,非但讓這少年沒了氣場,還增加了一種負面信號——連刀都用不上,一看就是捕快里最下等的九品“簽差”。
簽差,俗稱水狗子。
他們是賤籍,多為江上的流民充任,論地位,甚至連勾欄里的女子都不如。
花魁白玉仙尋思:即便當年的少年劍仙混得再不濟,也不會是一個這般落魄,腰里還掛著根大丑棍子的水狗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