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姐,風控部在17樓?!谷耸驴偙O(jiān)的微笑像一層薄冰。
我拖著行李箱站在摩天大樓的電梯間,西裝革履的男人們魚貫而出,
領帶夾反射的光刺得眼睛發(fā)疼。入職手續(xù)辦得很快,快得像在打發(fā)什么無關緊要的角色。
我的工位被安排在茶水間旁,電腦屏保還是上任離職員工留下的海灘風景。
隔壁組的男同事正用粵語交談,偶爾飄來「大陸妹」「花瓶」的詞匯。
我打開標著「年度歸檔」的文件夾,發(fā)現(xiàn)里面是近三年被斃掉的女性晉升申請。
--1「易小姐,風控部在17樓。」
人事總監(jiān)Jessica涂著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在電梯按鈕上停留了0.3秒,
這個微妙的停頓讓我立刻意識到——她在觀察我。
我拖著28寸的行李箱站在摩天大樓的電梯間,箱輪在鏡面大理石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謝謝,我記住了?!刮铱桃庥米笫至昧讼骂^發(fā),露出腕間百達翡麗的表盤。
這是臨行前父親塞給我的「戰(zhàn)袍」,他說在香港中環(huán),有時候一塊表比十張證書更有說服力。
電梯門開時,西裝革履的男人們魚貫而出。他們清一色戴著象征投行精英的袖扣,
領帶夾反射的光晃得我眼睛發(fā)疼。有個穿三件套的男人在擦肩而過時突然停下,
他的目光從我腳上Jimmy Choo的新款高跟鞋滑到行李箱的托運標簽。「北京來的?
」他嘴角扯出個似笑非笑的弧度,「聽說今年清華金融系第一名是個女生,該不會就是你吧?
」我還沒回答,電梯門已經(jīng)合上。透過金屬門的反光,
我看見Jessica正在打量我的簡歷,準確地說,是盯著「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
那行加粗字體。入職手續(xù)辦得異常迅速,快得像在打發(fā)什么無關緊要的角色。
當HR把工牌遞給我時,塑料套還是溫熱的——顯然剛從打印機里拿出來。
「你的工位在B區(qū)12號。」Jessica指向茶水間旁邊的格子間,
「并購組最近項目多,張總說先讓你熟悉下流程?!刮彝现渥哟┻^開放式辦公區(qū),
感覺到至少有二十道目光黏在我的后背。有人用粵語說了句「北姑」,
緊接著響起幾聲刻意壓低的輕笑。工位上的電腦屏保是上任離職員工留下的海灘風景,
鍵盤縫隙里還卡著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我蹲下來整理抽屜時,發(fā)現(xiàn)最底層壓著張便簽紙,
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他們永遠不會讓我們進會議室」。
「這是近三年亞太區(qū)并購案資料?!鬼椖拷?jīng)理張志豪把半米高的文件堆在我桌上時,
文件夾邊緣的金屬扣在我手背上劃出紅痕,「下周一前整理好盈利模型差異分析,
要用英文報告?!刮曳_最上面標著「年度歸檔」的文件夾,
發(fā)現(xiàn)里面竟是近三年被斃掉的女性晉升申請。最上面那份屬于前任副總監(jiān)周雯,
拒絕理由欄赫然寫著「缺乏全局觀」,落款簽名龍飛鳳舞得像道符咒?!敢仔〗?,
咖啡機在那邊。」行政部的Amy突然出現(xiàn)在隔斷旁,
她手里抱著印有公司logo的紙巾盒,「需要我教你用香港這邊的傳真機嗎?」
我看著她涂著亮片眼影的眼睛,突然明白這是某種下馬威。就像讀研時那些總愛「指點」
我做題的男生,他們永遠記不住我的名字,卻對我的學號倒背如流?!钢x謝,
我在摩根實習時用過更老款的?!刮椅⑿χ蜷_電腦,「對了,
請問內部系統(tǒng)密碼是初始設置嗎?」Amy的表情凝固了半秒。
我知道她注意到了我簡歷上「摩根士丹利暑期分析師」那行字,
就像我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上那枚Tiffany的鉆戒——去年圣誕季的促銷款。
當辦公室終于只剩我一人時,我打開了那個加密文件夾。屏幕藍光映在玻璃幕墻上,
我看見自己的倒影和遠處維多利亞港的燈火重疊在一起,像被困在水晶球里的標本。
深夜十一點,整層樓只剩我的顯示器還亮著。茶水間突然傳來「?!沟穆曧?,
嚇得我鋼筆在報表上劃出長長墨痕。微波爐的熒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晚餐?!感聛淼模俊沟统恋哪新晱谋澈笈聛?,
我手忙腳亂地去擦報表上的墨水。陸沉舟端著咖啡走出來,
風控總監(jiān)的工牌在他深灰色西裝上泛著冷光。他掃過我電腦屏幕上的現(xiàn)金流模型,
突然俯身按住了我的觸控板?!窪CF參數(shù)設錯了?!顾揲L的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
調出我隱藏的工作表,「折現(xiàn)率應該用加權平均值,你漏算了優(yōu)先股成本。」
他身上雪松混著薄荷的味道籠罩過來,
我注意到他袖口別著枚烏木袖扣——和我導師常戴的那對幾乎一模一樣。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更加惱怒,連古龍水都在提醒我,這里連空氣都是男性的領地?!钢x謝指教?!?/p>
我刻意用英文回答,「不過我在做敏感性分析,故意調低了債務成本。」
陸沉舟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抬了抬。他左手無名指沒有戒指,但有一道細長的白色疤痕,
像是被紙頁割傷留下的痕跡?!该髟缇劈c,帶著完整模型來1703。」他直起身時,
咖啡杯在茶水臺上磕出清脆聲響,「并購組上周交的報告錯得離譜,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p>
等他離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全是汗。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跳成00:00,新的一天開始了。
我打開郵箱,給父親發(fā)了封簡短的郵件:「已安頓,勿念」。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
茶水間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我跑過去時,看見微波爐門大敞著,
里面轉盤上的馬克杯碎成了三瓣——正是陸沉舟剛才用的那只。
杯底殘留的咖啡漬在白色陶瓷上勾勒出猙獰的圖案,像極了財務報表上被惡意篡改的數(shù)據(jù)。
我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鏡頭卻捕捉到微波爐內壁貼著的便利貼:「每周四清潔,
違者罰款」——落款是林世誠,財務總監(jiān)?;氐焦の唬宜合鹿P記本末頁,
在上面重重寫下:「第一課:這里的玻璃墻,比中環(huán)任何一棟摩天大樓都難爬?!?/p>
然后把紙片塞進了抽屜最深處。窗外維多利亞港的游輪正鳴著汽笛駛過,
我想起離京前夜導師說的話:「易菲,你要記住,數(shù)字從不說謊——但解讀數(shù)字的人會?!?/p>
2凌晨三點,我終于合上電腦,揉了揉酸痛的頸椎。辦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調運轉的嗡鳴聲,
以及茶水間偶爾傳來的冰箱制冷聲。我伸了個懶腰,
目光落在桌角那張燙金名片上——明輝集團CFO陳國棟。昨晚的同學聚會上,
這位父親的老同學趁著酒意,拍了拍我的肩膀:「菲菲,你爸當年幫我寫論文的情分,
我可一直記著。」他壓低聲音,「明輝那幾塊地,政府下半年要重新規(guī)劃,
地鐵18號線會經(jīng)過那里……現(xiàn)在公司里沒人愿意碰這個爛攤子,
但你要是能做出點成績……」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將半杯威士忌一飲而盡。
我捏著那張名片,指腹在凸起的燙金字體上摩挲。明輝地產(chǎn)的項目資料就躺在公司系統(tǒng)里,
標記著「終止」的紅字。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爛尾項目,或許正是我的機會。
---「易菲接手明輝那個爛攤子?」第二天一早,我剛走進辦公區(qū),
就聽見茶水間傳來壓低的笑聲。玻璃門半掩著,投資部的幾個男同事圍在一起,
領頭的正是昨天電梯里那個穿三件套的男人——并購組的劉家明。「林總故意的吧?」
另一個人接話,「那項目連老周都救不活,她一個剛來的大陸妹能折騰出什么花樣?」
我握緊了手中的咖啡杯,滾燙的液體透過紙杯傳遞到掌心,疼痛讓我清醒了幾分。
我沒有停下腳步,徑直走向自己的工位,但那些話像細針一樣扎進耳膜——「大陸妹」
「花瓶」「鍍金簡歷」……放下包,我直接點開系統(tǒng),調出明輝地產(chǎn)的項目檔案。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和評估報告顯示,這個項目三年前就被判定為「不良資產(chǎn)」,
估值低得可憐。但當我翻到土地規(guī)劃附件時,手指頓住了——這是一份過時的市政規(guī)劃圖。
我立刻打開瀏覽器,搜索最新的政府文件。半小時后,
城市軌道交通遠期規(guī)劃》中找到了關鍵信息:地鐵18號線將途經(jīng)明輝名下三塊「垃圾地塊」
,而公司內部使用的估值模型,居然還是兩年前的舊數(shù)據(jù)!心跳加速,
我迅速新建了一個Excel表格,將最新規(guī)劃數(shù)據(jù)代入測算。隨著公式一行行填充,
屏幕上的數(shù)字開始跳躍——如果按照新的規(guī)劃重新估值,這三塊地的溢價空間至少翻三倍!
「你在干什么?」冷冽的男聲突然從背后響起,我手一抖,差點按錯鍵盤?;仡^時,
陸沉舟正站在我身后,
目光落在我屏幕上那串醒目的紅色數(shù)字上——那是明輝項目最新的預估收益。「陸總監(jiān),」
我深吸一口氣,「我發(fā)現(xiàn)明輝地產(chǎn)的估值模型存在重大遺漏。」他微微皺眉,
伸手點了點我的屏幕:「公司兩年前就終止了這個項目。」「因為當時的評估依據(jù)是錯誤的。
」我調出那份最新的政府文件,「地鐵18號線的規(guī)劃去年就調整了,
但風控部用的還是舊數(shù)據(jù)。」陸沉舟的視線在屏幕和我的臉上來回掃過,
最后停在那份文件上。他的表情依舊冷淡,
但我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他看懂了?!刚l讓你動這個項目的?」他問。
「沒人。」我直視他的眼睛,「但如果是錯誤的數(shù)據(jù)導致決策失誤,難道不該糾正嗎?」
空氣凝固了幾秒。陸沉舟的手指在桌沿輕輕敲了兩下,突然開口:「下午三點,
1703會議室,帶上你的完整分析報告?!拐f完,他轉身離開,
背影挺拔得像一把出鞘的劍。---下午兩點五十分,我抱著筆記本電腦站在風控部門口,
心跳如擂鼓。這是我第一次正式向高層展示自己的發(fā)現(xiàn),而陸沉舟的認可與否,
很可能決定我能否在這個公司站穩(wěn)腳跟。推開1703會議室的門時,
我愣住了——除了陸沉舟,會議室里還坐著財務總監(jiān)林世誠,以及并購部的張志豪。
林世誠約莫五十歲上下,西裝筆挺,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正低頭翻看一份文件。
而張志豪則靠在椅背上,見到我時,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缸??!?/p>
陸沉舟簡短地說。我打開電腦,將分析報告投影到屏幕上,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根據(jù)最新規(guī)劃,
明輝的三塊地位于未來地鐵樞紐的核心輻射區(qū),如果重新啟動開發(fā)……」「易小姐,」
林世誠突然打斷我,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你知道為什么這個項目會被終止嗎?」
我頓了一下:「因為之前的估值顯示回報率不足。」「不,」他笑了笑,眼神卻冷得像冰,
「因為明輝的債務問題已經(jīng)拖垮了三家銀行,沒有人敢再往這個坑里扔錢。」
「但如果能引入新的資本,重新包裝資產(chǎn)……」「你太天真了?!沽质勒\直接合上文件夾,
「這個項目的水很深,不是改個估值模型就能解決的?!箷h室里的溫度仿佛驟降。
我看向陸沉舟,他卻只是沉默地翻著我的報告,表情難以捉摸?!噶挚偅刮疑钗豢跉猓?/p>
「我查過明輝的股權結構,發(fā)現(xiàn)它通過開曼群島的殼公司持有部分資產(chǎn),
而這幾家殼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夠了。」林世誠突然站起身,
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個項目到此為止,公司有更重要的戰(zhàn)略方向,
沒時間陪你玩數(shù)字游戲?!顾蟛诫x開會議室,門被摔上的聲音震得我耳膜發(fā)疼。
房間里陷入死寂。張志豪聳了聳肩,沖我露出一個「早告訴過你」的表情,也跟著走了出去。
只剩下我和陸沉舟。沉默持續(xù)了整整一分鐘,最后,他合上我的報告,
抬眼看我:「明天早上,審計部會來查你的電腦?!刮医┳。骸甘裁??」
「林世誠剛才簽字了?!龟懗林鄣穆曇艉芷届o,「你涉嫌違規(guī)調取公司機密數(shù)據(jù),
需要接受內部調查。」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但你的報告沒錯?!顾蝗挥盅a充了一句,
聲音很低,卻字字清晰,「明輝的價值確實被低估了?!刮颐偷靥ь^,
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總是冷冰冰的眼睛里,此刻竟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
「為什么幫我?」我問。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淡淡道:「專業(yè)潔癖。
我討厭有人在我的風控報告里摻沙子?!棺叩介T口時,他停頓了一下,
沒有回頭:「備份好你的數(shù)據(jù),審計部的人……不會太溫柔?!归T關上后,
我呆坐在會議室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電腦邊緣。我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而這場博弈,
才剛剛開始。3審計部的突擊檢查來得比預期更快。第二天早上八點十五分,
我剛剛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就看見兩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我的工位旁,
胸口別著銀色的審計部徽章。其中一人正彎腰檢查我的主機,
另一人則拿著平板電腦記錄著什么?!敢追菩〗悖俊挂娢易呓?,高個子的男人直起身,
聲音公式化得像在宣讀判決書,「根據(jù)公司合規(guī)條例第17條,
我們需要對你的電子設備進行數(shù)據(jù)審查,請配合。」我攥緊了手中的咖啡杯,
滾燙的液體透過紙杯燙到指尖,卻遠不及我胸腔里那股燒灼感強烈。余光掃過辦公區(qū),
幾個同事正假裝低頭工作,卻又忍不住偷瞄這邊——像極了圍觀車禍現(xiàn)場的看客。
「我的電腦里只有工作文件?!刮曳畔掳斎朊艽a解鎖屏幕,「需要我解釋任何數(shù)據(jù),
隨時可以?!拱珎€子的審計員冷笑了一聲,接過我的電腦開始翻查。
他的指甲修剪得過分整齊,在鍵盤上敲擊時發(fā)出令人不適的噠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