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指間流沙,轉眼距離婚期只剩四日。按照南唐舊俗,新人最后三日待嫁不得相見。
此時盛夏未央,初秋的風掠過院里的合歡樹,帶起沙沙聲響。陳婉卿站在繡樓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嫁衣。
平日里,都是莊子吟每隔幾日過來陳宅,想到今日便是最后能見面的日子,陳婉卿也想主動一回。忽然對身旁香雪道:"香雪,我們去一趟莊府。"
莊府門前,陳婉卿的轎子剛在莊府門前停下,守門的護衛便認出了她,連忙上前行禮。
“陳小姐,您怎么來了?”護衛恭敬道。
“我來尋子吟,他在府中嗎?”她微微掀開轎簾,聲音輕柔。
護衛面露難色,拱手道:“回小姐的話,公子剛被幾位友人邀去,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來。”
陳婉卿指尖輕輕一顫,心中掠過一絲失落。她原想給他個驚喜,卻不想撲了個空。莊府馬上要辦喜事,府中正在打掃布置,連莊父莊母都出門辦事,倒顯得陳婉卿來得不是時候。
護衛見她神色微黯,連忙道:“小姐若不嫌棄,不如進府稍候?公子估摸著也快回來了。”陳婉卿在莊府住過一些時日,家中護衛早就知曉她是公子的未婚妻,自然不敢怠慢了去。
她略一沉吟,心想來都來了,等等又何妨?便頷首道:“也好。”
管家引她穿過回廊,五進院正中搭了雕花彩棚,四角懸著大喜的合歡結。陳婉卿一路打量著庭院的布置,來到花廳,管家奉上茶香后,客氣的說了句“自便”就退下去忙了。
莊羨之策馬疾馳三日,風塵仆仆的玄色衣袍上還沾著洛州驛道的柳絮,腰間懸著的青玉令牌隨著馬背顛簸,在夕照下泛著溫潤的光。
他與莊子吟長的極像,兩人同一天出生,前后就差幾個時辰。莊羨之為此不服,每次見面都直呼姓名。
他勒馬停在莊府側門,門房老仆見是他,又驚又喜:“郡王回來了。”莊羨之自從七歲被過繼給了大房,人就開始叛逆起來,哪怕后面關系緩和,他也不愿意走正門進。莊父莊母自覺虧欠了他,什么事都隨著他。
“聽聞子吟大喜,豈能耽擱?”他翻身下馬,隨手將馬鞭拋給隨從,又問道,“叔父嬸母可在府中?”
老仆搖頭:“老爺夫人一早便去了找你父親議事,公子也出門未歸。”
莊羨之聞言,眉梢微挑,倒也不甚在意,只吩咐身邊帶回的護衛萬舟道:“既如此,你先回府通傳一聲,就說我已回京,明日再去請安。”說罷,又懶懶的向門衛補了句,“我先去子吟院里歇會,若他回府,讓他來書房尋我。”
也是無巧不成書,陳婉卿閑著無事,就起身到處走走,想看看莊府的布置如何。一路走走停停,看著莊子吟的書房亮著燈,以為是他已回到府中。
待陳婉卿來到書房前,卻見書房的燈滅了,她讓香雪在外間等自己,自己推門而進。
書房內很安靜,一眼望過去并沒見到人。陳婉卿穿過書案后的屏風,才看到睡在床上的莊羨之。他側臥在湘竹榻上,錦衾半掩著肩頭,呼吸勻長,似一脈靜水深流。
他的長發散在枕上,如潑墨般蜿蜒,襯得那張素日里溫潤如玉的臉,竟透出幾分憔悴。
陳婉卿立在榻邊,心下有些疑惑,才兩日未見,他似乎很累,下巴竟然冒起了幾根破土的“胡須”。
陳婉卿起了逗弄的心思,蹲下身來,指尖捏了一縷自己的發梢,輕輕掃過他的胡須。莊羨之皺了皺眉,無意識地偏頭躲了躲,卻沒醒。
陳婉卿抿唇一笑,又俯身在他耳邊輕喚:“子吟……”這一聲如風拂柳,終于將他從夢中喚醒。莊羨之眼睫微顫,緩緩睜開眼,眸中還蒙著一層未散的睡意,朦朧地望著她,似分不清是夢是真。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陳婉卿剛要說話,卻被他輕輕一拽,整個人跌進他懷里。莊羨之手臂一攬,將她帶上床榻,翻身半壓著她,低頭便吻了下來。
這個吻帶著未醒的迷蒙,溫熱而纏綿。他的掌心貼著她的腰際,指尖微微收緊,呼吸漸重,卻仍閉著眼,仿佛仍在夢中。他最近總是夢到一個女子,與她在床上纏綿,他以為這一次仍是在夢中。
醉仙樓二層的雅間內酒香氤氳,莊子吟與昔日的幾位同窗對坐而飲。因他馬上要成婚,好友紛紛向他道喜。莊子吟擋不住,多喝了幾杯。
“子吟兄,日后成婚可別像林文一樣,忘了我們這幫兄弟,沒事多出來聚聚!”好友李文笑著舉杯,面頰已浮起薄紅。
他們同窗三年,一起參加科考。如今每個人的前程都不一樣,有人成婚,有人去了外地上任當上了官,也有名落孫山,明年準備繼續備考。留在京城的沒有幾個,故而有些感嘆,世事無常。
莊子吟含笑應和,迎頭喝下。酒液入腹不過片刻,一股異樣的燥熱自丹田竄起,脊背如被火灼般繃直,下腹更是驟然收緊。他指尖一顫,險些捏碎酒盞,膝頭無意識抵住桌沿。
他強自鎮定,目光掃過李文如常的面色。“李兄可覺這酒……有些古怪?”
“古怪?”李文誕咂了咂嘴,“倒是比往常更烈些——子吟兄臉色怎的這般紅?”
莊子吟真正疑慮間,雅間門扉忽被輕叩。莊府小廝匆匆入內,附在莊子吟耳邊低報:“公子,郡王回來了,正在府中等您。”
莊子吟眸色一凜。此刻傳訊恰如及時雨。他順勢起身拱手:“家中有急事,今日先行告辭了。”
片刻后,青帷馬車剛駛離醉仙樓,莊子吟便扯松了衣領,下腹依然有些異樣,但還算能忍受。他心中明白,若酒中沒有問題,那就是自己堂弟莊羨之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