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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叫頭遍時,王氏已經摸黑起了床。

她輕手輕腳地披上那件補丁摞補丁的夾襖,生怕驚醒角落里蜷縮的小身影。

月光從茅草屋頂的縫隙漏下來,在陳恪熟睡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她蹲在灶臺前,手指顫抖著摸索火石。

前日淋雨拾柴落下的風寒還未好利索,連打了三個噴嚏才點燃灶膛。

火光映著她眼下的青黑,像兩團化不開的墨漬。

米缸見底已有三日,她舀了最后半碗糙米,想了想又倒回去三分之一。

"娘..."

稚嫩的夢囈讓她動作一頓。

轉頭看見兒子在睡夢中咂著嘴,小手無意識地抓著空癟的肚皮。

王氏鼻子一酸,終于把剩下的米全倒進鍋里。

織布機的吱呀聲在黎明前格外刺耳。

王氏的腳趾從草鞋破洞里鉆出來,凍得發紫卻仍精準地踩著踏板。

這是去年冬天當掉棉衣換來的舊織機,梭子磨得她指腹全是血泡。

每織一尺布能換五文錢,剛好夠買半升糙米。

"咳咳咳..."

壓抑的咳嗽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王氏慌忙用袖子捂住嘴,待攤開時上面赫然幾點猩紅。

她迅速把袖子浸入染缸,藍靛很快吞噬了那些刺目的紅。

天光微亮時,她終于織完最后一梭。

腰疼得直不起來,只好扶著墻慢慢挪到灶臺邊。

鍋里的粥早已熬得稠厚,她小心撇出面上最稀的部分盛進陶碗——這是留給兒子的。

沉在鍋底的米粒黏成了團,她用指甲一點點刮下來,就著涼水咽下去時,喉嚨里像堵了把粗糲的沙。

"王娘子在家否?"

蒼老的呼喚驚得王氏差點摔了碗。

她慌亂地理了理鬢角,那里面已經摻了幾根刺眼的白發。

推開吱呀作響的柴門時,晨霧中站著私塾的周夫子,青布長衫上還沾著露水。

"先、先生?"王氏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她下意識把生著凍瘡的手藏到身后,那是她去年寒冬給人漿洗衣物落下的。

老夫子拄著竹杖,目光卻越過她望向屋內:"老朽是為令郎而來。"

這句話像塊燒紅的炭掉進冰水里。

王氏眼前閃過兒子前日褲腳沾的墨漬,頓時兩腿發軟。她撲通跪下時,膝蓋砸在門坎上發出悶響:"小兒頑劣,若是冒犯..."

"娘子誤會了。"老夫子連忙攙扶,"昨日有學生見令郎在學堂窗外臨摹字跡,老朽觀他運筆竟有章法。"他從袖中掏出一塊青石板,上面水痕寫就的"天地玄黃"四字雖已半干,仍能看出筋骨,"五歲稚童無師自通,實乃璞玉。"

王氏怔怔望著石板,耳邊嗡嗡作響。

她忽然想起月前兒子用燒焦的樹枝,在墻上畫的那些歪扭的符號。

當時只當是孩童涂鴉,還因他糟蹋了墻面用笤帚抽過他手心。

"束脩..."她無意識地搓著圍裙,粗糲的麻布磨得掌心血泡又滲出血絲,"家里只剩半袋..."

老夫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竹杖在泥地上戳出幾個小坑。待平復后,他指著院角堆成小山的柴垛:"老朽見這些柴火劈得齊整,可是娘子手藝?"

王氏茫然點頭。那些是她每夜等兒子睡后,就著月光劈到三更的成果。

"善。"夫子捋須微笑,"若令郎白日來學,娘子可愿每日送兩擔柴到學堂?權當束脩。"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穿過云層,正照在王氏皸裂的手指上。

她突然發現兒子不知何時醒了,正扒著門框偷看,開襠褲的系帶松垮垮垂在腿邊。

"牛娃子..."她哽咽著招手,卻見兒子一反常態沒有撲過來,而是慢吞吞挪到她身邊,小腦袋輕輕靠在她腰側。

老夫子忽然背過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風送來他低聲的嘀咕:"...上次見到這般母子,還是二十年前..."

陳恪仰頭望著母親。

陽光在她睫毛上凝成細小的光點,隨著顫抖簌簌落下。他伸手去接,那滴水卻穿過指縫,洇進母親補了又補的衣襟。

"娘,"他小聲說,"我學會寫字后,第一張就寫'王'字。"

王氏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兒子摟進懷里。

織布磨出的老繭蹭過孩子細嫩的臉頰,她慌忙松勁,卻聽見懷里傳來悶悶的聲音:"娘的手香,是槐樹花的味道。"

老夫子的竹杖突然"咔"地折斷。他擺擺手拒絕王氏攙扶,彎腰拾起斷杖時,有滴渾濁的淚砸在泥土里。

"明日辰時..."他啞著嗓子說,"老朽在學堂等令郎。"

陳恪感到母親的手臂突然收緊。

隔著粗布衣衫,他聽見那顆疲憊的心臟正劇烈跳動,像破繭的蝴蝶扇動翅膀。

遠處田埂上,早開的蒲公英被風吹散,雪白的絨毛乘著陽光飛向私塾的方向。

***************

晨光微熹,陳恪穿著母親連夜漿洗的粗布衣,開襠褲的系帶被王氏用麻線狠狠縫死——"讀書人要有讀書人的樣子!"她邊縫邊念叨,針腳歪歪扭扭像蜈蚣爬,扎得陳恪屁股癢癢的。

"穿越者守則第八條,"他對著水缸整理衣領,內心瘋狂吐槽,"古代縫衣針是兇器吧?這針腳放現代能當抽象派藝術品!"

學堂門口,周夫子手持戒尺,雪白長須被晨風吹得飄起,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陳恪剛要作揖,突然發現老夫子身后站著個熟悉的身影——常樂小魔頭穿著杏色襦裙,發髻上別著嶄新的銀簪,正沖他齜牙咧嘴地做鬼臉。

"學生陳恪,拜見先生!"他故意用奶音喊得字正腔圓,余光瞥見小魔頭翻了個驚天大白眼。

老夫子欣慰頷首,從案上捧出個藍布包裹:"此乃《千字文》拓本與松煙墨,望汝勤勉。"

陳恪接過時差點跪了——那墨塊觸手生涼,紋理如松針,分明是上好的"黃山松煙"!在現代拍賣行能換輛小轎車的玩意兒,此刻竟成了他的啟蒙文具?

"穿越者守則第九條,"他手指發顫,內心知乎體瘋狂刷屏,"古代知識分子的節操值爆表!這要擱現代,導師連A4紙都讓學生自備!"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朗朗讀書聲中,陳恪的毛筆卻像得了帕金森。明明腦子里裝著《蘭亭序》的肌肉記憶,五歲的手卻把"宇"字寫成了翻肚皮的螃蟹。

"啪!"

戒尺敲在案頭,驚得他差點跳起來。老夫子瞇眼盯著他鬼畫符的字跡:"運筆如逆水行舟,心浮氣躁如何成器?"

陳恪內心哀嚎:"我知乎千贊答主的逼格啊!"表面卻慫成鵪鶉:"學生知錯..."

忽然窗外"嗖"地飛進顆石子,精準砸中他后腦勺。轉頭看見常樂躲在桂花樹后,正用彈弓瞄準他案上的硯臺。

"穿越者守則第十條,"他邊揉腦袋邊腹誹,"古代小蘿莉的暗器水準堪比狙擊手!"

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時,陳恪剛踏出學堂門檻,就被拽進灌木叢。常樂揪著他衣領,小臉黑得像鍋底:"你蒙學了誰陪我玩?"

"講點道理!"他試圖掰開那雙魔爪,"我可是要考狀元的男人..."

"呵。"小魔頭冷笑一聲,從袖子里摸出一本皺巴巴的冊子——赫然是陳恪前幾日偷偷寫下的《射雕英雄傳》大綱,"你要是不講完郭靖和黃蓉的故事,我就把這玩意兒交給神婆,說你被筆仙附體!"

陳恪眼皮狂跳——這丫頭什么時候順走的?他盯著那本冊子,忽然靈光一閃。

"行啊,故事可以講。"他瞇起眼睛,露出狐貍般的笑容,"不過……得借你家廚房一用。"

常樂歪頭:"廚房?"

"對,就借個灶臺、鐵鍋,外加一點柴火。"陳恪搓了搓手指,"作為交換,我每天散學后給你講半個時辰故事,怎么樣?"

小蘿莉狐疑地盯著他:"你要廚房干嘛?煮屎吃?"

"……"陳恪嘴角抽搐,"我要做白糖。"

"白糖?"常樂眼睛一亮,"就是那種比雪還白的糖?我爹去年從廣州帶回來一小包,可貴了!"

"沒錯。"陳恪壓低聲音,"只要你讓我用廚房,我不僅能給你講故事,還能讓你成為全村第一個天天吃白糖的小姐。"

常樂咬著嘴唇思考了三秒,突然伸手:"成交!但你要是騙我——"她陰森一笑,"我就告訴我爹,說你偷看丫鬟洗澡!"

陳恪:"……???"

穿越者守則第十條追加:

不要和小蘿莉談條件,否則你會發現自己莫名其妙背上了變態的罪名。

常家廚房里,陳恪踩著板凳指揮:"紗布過濾!猛火熬煮!加黃泥水吸附雜質——"

"砰!"

灶臺突然炸出團黑煙,鐵鍋里翻滾的糖漿瞬間碳化,黏稠的黑渣糊滿鍋壁,活像口瀝青井。常樂尖叫著跳開,裙擺還是被濺上幾個焦黑的窟窿。

"這就是你說的'晶瑩如雪'?"她拎著破裙子,聲音都在發抖。

陳恪盯著報廢的鐵鍋冷汗直流——他忘了明代黃泥含硫量超標,這下直接整出硫化糖了!

"穿越者守則第十一條,"他望著小魔頭殺氣騰騰的眼睛,絕望閉眼,"化學實驗前務必檢測原料純度...否則會死得很慘..."

常樂一腳踹翻板凳,陳恪"撲通"栽進柴堆。

她俯身捏住他臉蛋,笑得像朵食人花:"從明天起,每天散學后到常府報到!否則..."

遠處傳來管家的腳步聲,小魔頭立刻切換成楚楚可憐的表情:"爹爹!牛娃子哥哥說要教我認字~"

陳恪望著她背后比出的剪刀手,在守則上血淚加碼:

"第十一條追加——蘿莉的演技,都是奧斯卡級別!"

(畫面定格在陳恪滿臉鍋灰癱坐柴堆,遠處夕陽如血,常樂蹦跳離去的背影活像只得逞的小惡魔)


更新時間:2025-05-08 17:0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