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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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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朝天禧三年,春末的風(fēng)裹著槐花香鉆進(jìn)長安街的青石板縫里。

工部衙署正堂前的朱漆匾額被曬得發(fā)亮,"司空府"三個鎏金大字下,二十歲的李冰兒垂眸立著,月白官服下擺沾了點廊下青苔的濕痕——這是她入仕第三日。

“李主事,張侍郎喚你去東偏廳”。傳事小吏的聲音像片薄冰,掃過廊下交頭接耳的人群。

東偏廳的門簾掀起時,李冰兒看見工部侍郎張敬遠(yuǎn)正捏著茶盞,眉眼彎得像尊笑佛:"李狀元來得正好。

前兒收拾庫房,翻出些前朝河工舊檔,堆得滿屋都是。

“你新入部里,正好借此熟悉公務(wù)”。

她抬眼望去,東偏廳后間的門敞著,霉味混著塵土撲面而來。

半人高的紙堆從墻角漫到門檻,最上面的卷宗邊角卷翹,墨跡暈成模糊的團。

"張大人這是要考我?"李冰兒聲音清泠,像新敲的玉磬。

張敬遠(yuǎn)放下茶盞,指節(jié)叩了叩案幾:“哪里的話?”

你是我大周朝首位女狀元,總得讓你立住腳不是?

這些舊檔記著近三十年的河防開支、堤壩修筑,理清楚了,才好說往后參與實務(wù)。"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腰間那方"工部主事"的銀魚符,"三日后早朝,我要聽明細(xì)。"

"是。"李冰兒福身退下,轉(zhuǎn)身時聽見身后傳來極輕的嗤笑。

"三日光景?張侍郎倒會疼新人。"

"女子入仕本就是笑話,真當(dāng)自己能頂七尺男兒?"

趙元禮晃著折扇從廊下轉(zhuǎn)出來,新補的工部主事官服還帶著漿洗的硬挺。

他停在李冰兒跟前,扇骨點了點她懷里抱的卷宗:"李主事可知這些舊檔有多少?

三百二十七個木箱,從永樂二十年到天禧元年,連黃河改道的泥點子都夾在里頭。

你便是不吃飯不睡覺......"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怕也得疼得直打滾吧?"

李冰兒腳步微頓。

趙元禮話里的"疼",是指上個月放榜那日,她在瓊林宴上連背二十篇策論后,捂著頭倒在階前的模樣。

當(dāng)時滿朝文武都笑她"女子到底不中用",卻沒人知道,那是她過目不忘的本事用得太狠,偏頭痛如錐子扎進(jìn)天靈蓋。

"謝趙主事提醒。"她垂眸繞過他,廣袖掃過他腰間的玉佩。

舊檔房的窗欞漏進(jìn)細(xì)碎陽光,李冰兒跪坐在草席上,指尖撫過最上面一卷。

霉味嗆得人睜不開眼,她卻像條游進(jìn)書海的魚,翻開第一頁便沉入字里行間。

辰時到未時,她翻了八十二卷。

當(dāng)"天順七年,黃河決堤,耗銀十萬八千兩"的數(shù)字跳進(jìn)眼底時,太陽穴突然突突作痛。

她攥緊卷宗,指節(jié)發(fā)白——這是過目不忘的代價,信息像潮水般涌進(jìn)腦海,撞得腦仁生疼。

"李主事?"

輕喚聲驚得她抬頭。

陳文書端著青瓷盞站在門口,手里還攥著個粗布小包。

這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眼角細(xì)紋里全是謹(jǐn)慎:"我...我煮了薄荷枸杞茶,您喝些。"她快速掃了眼四周,把布包塞進(jìn)李冰兒手里,"這是川芎和天麻,碾碎了敷在太陽穴能止疼。

舊檔里永樂二十三年的河工冊在倒數(shù)第三箱,蟲蛀得厲害,您看的時候仔細(xì)些。"

李冰兒捏著布包,指尖觸到里面干燥的藥香。

她想起昨日在茶水間,陳文書幫她撿起被碰落的筆墨;想起今早她案頭莫名多的那盞溫水。

原來善意從來不是虛妄。

"謝陳姐。"她低低說了句,把藥末混著溫水敷在額角。

清涼順著皮膚滲進(jìn)頭骨,疼痛像退潮的海水,緩緩漫回深處。

第三日寅時三刻,舊檔房的燭火終于熄滅。

李冰兒揉了揉發(fā)酸的脖頸,望著整理好的三十六本清冊,眼底泛起銳光。

早朝上,張敬遠(yuǎn)捻著胡須坐在首座:"李主事,舊檔理得如何了?"

"回大人,近三十年河工舊檔共三百二十七箱,其中蟲蛀損毀者八十二箱,缺失年份為弘治三年、正德七年、嘉靖十二年。"李冰兒聲音清亮,"余下二百四十五箱已按地域分河南、河北、江南三路,每路下分堤壩修筑、錢糧開支、水患記錄三類。

另,天順七年黃河決堤實際耗銀應(yīng)為十二萬三千兩,舊檔誤記為十萬八千兩,因當(dāng)年額外撥了兩萬五千兩買木椿——"她抬手指向殿角的黃冊架,"那冊《工部雜記》第七頁有記錄。"

滿廳死寂。趙元禮手里的茶盞"當(dāng)啷"落地,瓷片濺到張敬遠(yuǎn)腳邊。

"你...你如何知道?"張敬遠(yuǎn)的笑紋僵在臉上。

李冰兒望著他發(fā)白的指尖,忽然想起昨日午后,趙元禮曾溜進(jìn)舊檔房半個時辰。

她垂眸,袖中攥著那頁被撕去的《工部雜記》殘頁——是趙主事想毀了關(guān)鍵證據(jù),卻不知所有內(nèi)容早刻進(jìn)了她的腦子。

"回大人,不過是翻了三遍舊檔。"她語氣平靜,目光卻像把淬了冰的刀,"只是不知,這誤記是舊檔年久失修,還是有人......"她頓了頓,"故意為之?"

張敬遠(yuǎn)的額頭沁出細(xì)汗,干笑兩聲:"好,好!

李主事果然不負(fù)狀元之名。"他轉(zhuǎn)頭看向趙元禮,"趙主事,你與李主事同署,往后多學(xué)學(xué)。"

趙元禮臉色漲得紫紅,手指死死摳著官服下擺。

退朝時,陳文書悄悄塞給她一封信。

信封邊角磨得起毛,封口處蓋著"隴西李氏"的朱印——那是她那個從未回過的"家",那個在她幼年便賣了她換糧,如今聽說她中了狀元又來認(rèn)親的家族。

李冰兒捏著信,望著殿外飄起的細(xì)雨。

她知道,工部的刁難不過是開頭。

隴西李氏的人,該來了。


更新時間:2025-05-12 13:3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