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臨十五年,京都懷寧侯府。
謝清和將手中的蓮紋青瓷盞往桌案上一擱,俯視著跪在堂下的女子:
“青蔻,如今侯爺也回來了,你便再說一遍。當初你是如何成為侯爺的通房丫鬟的?”
謝清和身邊的年輕男子,身形高大,眉目俊朗,一身戎裝。
聞言濃眉緊皺,一臉不解:“本侯何時有了你這位通房丫鬟,怎么本侯自己不知?”
那位名叫青蔻的女子顫顫巍巍,似是極為害怕,只低著頭不敢回話。
謝清和見她不答,便喚了自己的貼身丫鬟:“暖煙,想必這些話你也聽熟了。你來說與侯爺聽?!?/p>
一個梳著雙環髻的丫鬟上前道:
“侯爺,自您離府,這青娘日日都到夫人面前說閑話。”
“夫人嫁來之前就打聽過,您房中分明就沒有通房丫鬟。可這青娘卻說,是您為了掩人耳目,才不將她收入房中……”
懷寧侯墨儉滄眉目一凝,怒道:“好大的膽子!本侯不過赴邊關半年,竟編排到本侯的頭上!”
謝清和神色不變,只拂了拂臂上的鮫綃紗披帛,心下覺得嘲諷。
墨儉滄這便生氣了?這才哪兒到哪兒?真正惡心的,還在后面!
她徐徐開口:“青蔻,你對我說,你本是兄長的通房丫鬟。五年前兄長平流民之亂,侯爺見你美貌,強行霸占兄妾,與你日日偷情。可有此事?”
墨儉滄聞言大怒,他們懷寧侯府是開國勛貴,武將世家。
五年前,他只有十八歲。他的父兄在平流民之亂時一死一傷,自此懷寧侯府的重擔全押在他一人身上。此事是他心中大痛。
這青蔻,趁他不在家,扯下彌天大謊,哄騙他的新婚夫人,竟編排到了死去的兄長頭上!
他咣當一聲將茶盞丟在青蔻面前,摔了個粉碎。
“編排本侯!欺瞞夫人!貪圖富貴!甚至如此侮辱兄長!這懷寧侯府是容不得你了!”
墨儉滄在邊關掌兵,年紀輕輕已拜了五品的云麾將軍。
他本就生得一張寒霜冷面,不怒自威。此刻動了真怒,更是眉目凌厲,令人望之膽寒。
那青蔻禁不住他這番慍怒,哆哆嗦嗦,爬至他腳邊:“侯爺,青蔻錯了……您饒了青蔻吧,青蔻再也不敢了?!?/p>
墨儉滄盛怒之下怎會容她,一腳將她踹至一邊。
謝清和斜睨著這一幕,好整以暇地抿著茶,繼續火上添油:“青蔻,你說侯爺愛重于你,日日與你歡好。”
“還說侯爺腰間有顆紅痣,你每每撫弄,侯爺便情難自抑,在榻上無比勇猛,讓你難以承受……”
墨儉滄一張俊臉瞬間黑如鍋底,心下逐漸漸泛起幾絲寒意。
他年少襲爵,御下極嚴,在府中頗有威嚴。
一個丫鬟竟敢趁他不在,扯出這種彌天大謊,冒充他的通房丫鬟。
只怕,是沖著他這位新婚夫人來的。
他不禁看向這位夫人,玉婉芳艷,清麗絕倫,只是眉目中有幾分病弱之色。
即便是面含薄怒,卻也腰直背挺,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風流韻致。
那是門閥世家女子,自小養成的通身氣派。
他忍了忍怒氣,沉聲道:“夫人莫要聽這賤奴的鬼話,她不是我的通房丫鬟,我從未碰過她?!?/p>
謝清和卻對他視若無睹,淡然一笑:“侯爺腰間有沒有紅痣,一看便知,不如我們去驗一驗?”
墨儉滄身形一僵,他腰間確實有顆紅痣,且那處確實敏感,輕易不能觸碰。
可是此時怎能去驗?
他新婚之夜剛挑開謝清和的蓋頭便被召去了宮中參加宴飲,這一去便是兩天兩夜。
出宮即領了旨意北上赴任,與這位新婚妻子還未說過幾句話。
兩人之間本就沒什么信任,如今再出了這等事。
這一驗下去,夫妻情分只怕就完了……
謝清和見他不答,也不追問,她嗓音泠泠,帶了幾分清冽:
“侯爺如此私密之事,竟被這丫鬟說的分毫不差。侯爺離家半年,這丫鬟日日在家編排侯爺,竟無一人反駁?!?/p>
“難怪在這懷寧侯府,當家主母逛個園子,竟也能被妾室推入冰湖之中,險些喪命。”
墨儉滄喟然一嘆,他此番趕回,就是為得此事。
他這位夫人出身四大世家之一的金陵謝氏,是謝家的嫡二小姐,且頗有才名。
他因容貌出色,在京中多受世家貴女追捧。
三年前在上陽宮馬球會,與這位謝家小姐偶然一見,便傳出這謝二小姐傾慕于他。
他的父親墨老將軍,聽聞此事喜不自勝。
如今人人以迎娶謝氏貴女為榮,墨老將軍亦不能免俗,與謝氏相看數次,親自向陛下求了賜婚。
他幼承庭訓,謹遵父命。本打算與她好好相處,沒想到新婚才不過幾日,竟出了好些事。
待他在邊關再聽聞夫人訊息,便是被妾室所害,險些遇難。
如今細思之下,青蔻之所以如此膽大,敢憑空編造這些話來惡心謝清和,多半是……是他母親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青蔻,夫人落水之時,你在何處?”
青蔻被他猛踹一腳,只覺身上劇痛。
她早棄了往日張狂模樣,囁喏道:
“那日……不是奴婢,是春娘做的……”
墨儉滄面色愈發陰沉,他離家不過半載,府中規矩竟荒廢至如此地步。
他眉眼未動,只招了招手。
親隨驚風立即大步上前,打了青蔻兩耳光。
“侯爺問話,問什么答什么!規矩都忘了?”
青蔻憶起往日侯爺御下之嚴,只覺兩股戰戰,神色驚惶:“奴婢……奴婢在夫人身邊。”
“你非夫人丫鬟,為何跟在身邊?”
青蔻額間沁出冷汗,猶猶豫豫:“是……是奴婢看到春娘與人密會,才……引夫人去看的?!?/p>
與人密會?
墨儉滄黑眸愈發幽暗,他夫人落水一事,看來……不是意外。
“當時夫人身邊,竟只跟了你一人?”
謝清和在旁聽著問話,面上露出一絲嘲諷笑意:
“當日我不過去看看紅梅,只帶了暖煙出門,行到半路,卻被老夫人喊走?!?/p>
“可巧呢,暖煙剛走,這青蔻便來尋我,時間銜接的剛剛好。”
墨儉滄垂下黑眸,不言不語。
他的母親……為何要這么做?
趁他不在,塞了一個通房丫頭給他夫人,默許她編排于他,侮辱已故兄長。
如此不堪行徑,只為挑撥夫妻感情?
甚至……謝清和落水一事,也與他母親有關。
謝清和見他沉默,也不欲在青蔻身上多費功夫,只吩咐下去:
“將青蔻禁足房中,身邊只留一人服侍。待查清一切再行論處?!?/p>
言畢,她又轉向墨儉滄:“侯爺,如此安排可否?”
墨儉滄抬眸望向她,頗有幾分意外。
在他看來,謝清和此舉太過寬仁。
旁的不說,青蔻編排于他,侮辱兄長,故意惡心正妻,挑撥夫妻感情是事實。
應日日掌嘴,以儆效尤的。
此刻他并不想違逆謝清和,只道:“一切順夫人心意即可?!?/p>
況且……此事還涉及另一人。
當日出現在現場的,還有春娘。
春娘與青蔻不同,是他親口承認的妾。
他心下升起一絲對謝清和的歉疚之意。卻也沒打算逃避問題。
該承擔的責任要承擔,該解決的問題也要解決。
他揚聲喚道:“將那春娘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