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儉滄昨日回去后,讓親隨特意查了這半年以來家里的動靜。
得到的結果讓他沉默良久。
他的母親日日磋磨他的新婚夫人,不是讓來跟前站規矩,就是呵斥辱罵。
甚至克扣他夫人的錢帛用度。
他墨家世代武將,只在戰場上拼殺,從不以欺辱內宅女子為榮。
他母親出身不高,見事不明。
可他父親也只是將他們姐弟三人帶在身邊,親自撫養長大。也并未讓他母親受過什么委屈。
他并非愚孝之人,深知他母親如此行事,已是家宅臨禍之象。
今日特意接謝清和前去請安,便是要給她討一個說法。
此時雖已有些初春的暖陽,但春寒料峭,天空中還隱隱飄了雪絮。
謝清和身子一向不濟,落水之后更是畏冷。
她不敢貪涼,上穿水淺色立領絲緞夾襖,下襲雪青多幅留仙裙,外罩軟煙刻絲貂皮披風。
她個子高挑,穿得雖厚,卻也不顯得臃腫。再加上那幾分病弱之態,倒頗有幾分病美人的樣子。
墨儉滄打量她一番,斂了斂眸中神色。走到她身邊,抬起手來,手心向上,手掌虛張,橫放在她面前。
謝清和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應該將手放上去。
心里掙扎了幾下,還是將手遞出,讓墨儉滄牽著她前往松輝堂。
懷寧侯府老夫人五十出頭,可面上的皮膚卻似極為粗糙,望之如花甲之年。
她看到謝清和來,眸中閃過一絲厲色,似是被這通身的氣派刮傷了眼。
她見墨儉滄面色一喜,看見二人牽著的手又面色一沉。
謝清和只當沒看見,上前行禮坐下,準備尋個空隙打打瞌睡。
起這么早可真是困死她了。
廳堂上演著一出母慈子孝,老夫人用了小半個時辰來絮叨她兒子如今多么瘦,在邊關吃了多少苦。
墨儉滄面色不變,徐徐應對。
等老夫人終于說得累了,墨儉滄才漫不經心道:
“今日京兆府會上門查案,詢問清兒被害之事。可能也會問母親幾個問題,母親無須驚慌,問什么答什么就是了。”
謝清和正昏昏欲睡,只聽到“當啷”一聲,老夫人驚得手中茶盞也摔了。
“不可!”老夫人大呼。
“京兆府憑什么入我府中查案,那謝清和又沒死,我府中沒有案子可查!”
墨儉滄眉頭擰起,想起謝清和在府中的遭遇,憤然道:
“妾室謀害主母本就是觸犯了刑律的,是死罪。如若知而隱瞞不報,孩兒會有包庇之嫌。”
老夫人“啪”地一拍桌子:“你不用糊弄我,我雖不懂什么刑律,但哪個勛爵府上不是這般行事的?家中出了事,在家中解決即可,沒得鬧上衙門,丟了家里的臉面。”
墨儉滄神色泛起一絲無奈:
“家中解決,如何解決?母親是準備暗動私刑?還是準備親自殺了?”
“你……滄兒,你是男子,不懂內宅之事。謝清和左右無事,自是不必動刑,更不必殺了,罰上半年月例,申斥禁足即可。”
謝清和冷笑一聲,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就知道,這件事若交給老夫人解決,唯一的結果就是和稀泥。
墨儉滄聽了此言,極為憤怒:“如此處事,家中何人能服?長此以往,必定家風不正,禍起蕭墻。母親無須多言,此事已定,母親等著便是了。”
老夫人用手指著墨儉滄,渾身顫抖,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可知,如此行事,我侯府必然淪為京中笑柄,還有什么好姑娘愿意嫁進我們家?”
“謝清和!這是你的主意吧?滄兒剛回來你就挑唆他,我就知道你是個不省心的……”
“嫁?”謝清和挑眉而上:“母親這是何意?家中沒有未婚男子,母親是想要讓好姑娘嫁給誰?”
老夫人的眼神在他二人身上轉了轉,攏袖坐下:
“既如此,我便實話說了吧。謝清和落水之后,我就問了劉太醫。她身子受了大寒,即便是救回性命,子嗣上也會艱難。”
老夫人混沌的眸子盯著謝清和,面上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暢快:
“我懷寧候府,人丁不豐,嫡子是必然要有的。”
“你既生不出,我便會為滄兒迎娶一位家世清白的女子做平妻。生下嫡子繼承我懷寧侯府的門楣。”
墨儉滄倏然起身,眸中冷色如冰凌:
“母親,你如此行事,又將孩兒置于何地?塞給我一個青蔻還不夠,這又是打算塞什么女人給我?”
他怒道:“母親在家做的事,真當孩兒不知道嗎?日日磋磨清兒,甚至克扣她的銀錢用度。母親如此行事,孩兒真是羞愧難當!”
“自今日起,清兒不必前來給母親請安了。母親也不要再插手我們夫妻之間的事。否則,這母子情分,便是沒有了!”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自然不歡而散。謝清和回到房中,卻發現院子里擺滿了箱子。
她詫異道:“這是什么?”
只見她的丫鬟暖煙喜道:“夫人,這是侯爺送來的錢。”
錢?謝清和正兀自困惑,墨儉滄便到了。
他一招手,自有小廝上來將箱子打開,謝清和大略一數,竟有萬貫之數。
這時代一個九品官員的月俸也不過幾貫錢,這萬貫之數,實在是天文數字了。
“夫人,這些錢都是給你的。”
他嘆了口氣,嗓音中帶了幾分羞愧:“我母親克扣你的銀錢用度,實在是不該。”
“我娶你之前便打聽過,謝氏嫡女每年的花費便有萬貫之多。我們成婚雖只有半年,可夫人受盡委屈,我自當雙倍賠償。”
謝清和太驚訝了:“我并未在意過銀錢之事,我的嫁妝夠花用了。”
墨儉滄卻搖了搖頭:“你既嫁了我,便是我的人,怎能還花用自己的錢?自該吃我的,穿我的,花用我的。”
他握住謝清和的手,神色真摯:“既是要同夫人好好相處,我自當拿出誠意來,夫人莫要推辭,這是你該得的。”
謝清和突然意識到,她從未打聽過墨儉滄的財資到底有多少。
原身似是只愛他的樣貌,對銀錢之事頗不上心。
她穿來之后,發現自己嫁妝豐厚,便也沒在意過此事。
她不禁暗暗咂舌,這墨儉滄的補償還挺實實在在的。
簡單粗暴!
直接給錢!
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既是送錢給她,她自然不會推辭,當即讓丫鬟小廝搬入庫房。
搬完以后她才意識到,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她拿了墨儉滄這么多錢,回頭真要和離,不會還要還給他吧?
她不禁抬頭望向墨儉滄。
只見他立于謝清和院中,見她望過來,沖她朗然一笑。
謝清和心中咯噔一下,怎么感覺自己好像中了他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