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薨逝,皇后驟然失去仰仗。右相王勉近日結合一眾大臣,欲逼陛下廢后?!?/p>
“什么!”
謝清和頗為震驚。
大周無人不知,帝后恩愛無比。陛下登基以來,廣納佳人入宮,封了瑯琊王氏之女為后。
只是他的真心,卻給了尚服局那位冷尚宮。
隨著權力日益穩固,陛下將這宮女直接封為九嬪之首,人稱冷昭儀。
冷氏入宮就是專寵,不過兩年過去,陛下就廢了王氏女,將冷氏立為皇后。
更是遣散一眾嬪妃,令其分宮別居。
墨儉滄的長姐原本被封了德妃,如今便遷出宮外,另封了衛國夫人。
陛下近些年身體不好,更是將朝中大事一應交給了皇后。
目前這位冷皇后,才是大周的真正掌權者。
謝清和難以想象皇帝竟然會廢后,果然天家夫妻,沒有真心嗎?
謝謙德卻捏須一笑:“皇后是我見過最為聰慧的女子,為人處事必有后招。只怕此次,王相情況不妙咯。”
“我們謝家歷經數百年,見慣了王朝興替,一貫不參與黨爭。此時將吏部交給我,皇后雖不如從前那般得心應手,卻也能保證吏部擇選委派官員之權,不落到王相手中?!?/p>
謝清和深以為然,目前能與王相叫板的,除了裴家,也就是他們謝家了。
“那前吏部尚書,現在何處?”
謝謙德嘆道:“歐陽凌已被王勉下獄,這次恐怕自身難保了?!?/p>
謝清和頗覺可惜,歐陽凌是寒門出身,曾任洛陽縣令,在皇后巡視河工時得了青睞,帶回朝中。
父親與他私交甚篤,他的兒子歐陽輕鴻也曾在謝家讀過幾年書,兩家可算得上通家之好。
如今他入了大獄,朝中的寒門勢力就更加弱小了。
謝清和不禁疑惑:
“皇后一向扶持寒門子弟,此刻歐陽凌要倒,那左相豈會無動于衷?”
左相曹御,是朝中寒門之首,他是狀元出身,做得一手好文章。人品清正,頗有賢名。
謝謙德目光在堂中掃視一圈,落在墨儉滄身上:“樸之,你曾為太子伴讀,于朝中重臣也頗為熟稔。不如你來談談?”
謝清和心中微動,她知道墨儉滄今日前來,父親必不會輕易放過他。
看來,便是要以這朝局之事,考較他的見識。
墨儉滄離席而出,禮數十分周全,朗然道:
“既是岳父大人垂詢,小婿自當淺談一二?!?/p>
“左相曹御,向來為官清正,恪守禮法。太子在時,他便是明確支持太子。皇后于曹相可謂知遇之恩,可曹相始終認為,女子當政,于禮不合。如今太子薨逝,只怕他憂心忡忡,生怕無人遏制皇后?!?/p>
“皇后當政十余年,可謂夙夜在公、朝乾夕惕,十分勞心。更是大力擢拔寒門子弟,甚至任用女官,不拘一格,令朝中格局煥然一新。”
“依小婿之見,曹相并非昏聵之人,如此忌憚皇后。一是礙于性別之見,二是憂心皇朝換姓,以至生靈涂炭?!?/p>
謝謙德聽完此言,面露微笑,顯然對墨儉滄見識眼光,頗為認可。
謝清和觀親父神態,不由微微嘆了口氣。只是她此刻卻對墨儉滄的言論頗為在意,開口道:
“父親如何看待寒門子弟和女子為官呢?”
在她的時代,早沒有了門第觀念,眾生平等。
可是大周明顯是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不僅有皇室貴族,還有世家。
這里不僅女子地位低下,貧家弱民連肚子都難以吃飽,動輒賣兒鬻女,性命難保。
雖有科舉,卻是不糊名的考試,考生在進考場之前,便要四處疏通關系,為自己造勢揚名,才有可能高中。
謝清和也很好奇,自己的父親作為世家家主,如何看待這些問題。
謝謙德對于這個問題回答的很坦然:
“何為官?須得政令教化,刑下如影?!瓘倪@個角度而言,世家子弟做官要比寒門好得多了?!?/p>
這時代的官員掌握一地之律法、稅收、治理之權。不僅要熟讀經史典籍,更要熟悉律法,博古通今,要有深厚的理論基礎。
否則難以做到政令教化,刑下如影。
普通人想要做官,就需要先接受系統的教育??山逃旧砭褪且淮箅y題。
謝謙德的聲音又響起:
“一桿差不多的筆,就需要兩貫錢,要花掉普通農戶兩個月的吃穿用度。更不用說,紙張書墨、拜師束脩、上京趕考等種種花費。”
“自本朝開科舉以來,為讀書做官,舉家借貸賣宅賣地者,不計其數??烧嬲贾械?,能有幾人?多數不過是家破人亡,蕭條一生?!?/p>
“而世家子生來就是為做官而教養的,禮、樂、射、御、書、數,君子六藝本就是士族才需要學習的技能?!?/p>
他說到此處,對著謝清和微微一笑。
“清兒,真讓為父來說,我謝氏的女子出仕做官,也會比貧家子只好不差?!?/p>
謝清和聽此言論,卻沉默不語。
其實謝謙德說的是有幾分道理的,這時代最重要的問題在于教育的機會是不均等的。
謝清和雖是女子,可自小受到的是謝家正宗的家學之傳。
她謝氏藏書廣袤,孤本典冊不計其數。
一些偏門雜學,更是從不外傳,只有謝氏族人可知。
盡管有理,她也不愿意接受父親的觀點。
她生在紅旗下,長在陽光里。人人平等的觀念已深入人心。
“若不許庶族做官,將會錯失多少將相之才?商相伊尹不過奴隸出身,卻助商王討伐夏桀,建立商湯六百年國祚?!?/p>
“而世家子弟也多有不堪為官者,就比如王家那幾個,專橫無理、紈绔浪蕩。只因是王家人,就可紅袍加身,登堂入室。若是將這官位給出身寒門的才華之輩,只怕流民饑饉之禍早已消弭了。“
謝謙德聽得女兒高談闊論,卻不生氣,反而是饒有興致:
“清兒成了婚,人果然長大了。你愿意感懷天下。為父很是欣慰?!?/p>
“只是你尚且不知,我朝立朝已有三十多年,然而稅收人口、田地開墾之數,還不到前朝鼎盛時期的十之六七。”
“如今天下尚不安穩,若一味鼓勵庶族做官,只怕民心生亂,朝局不穩啊?!?/p>
謝清和垂首不語,忽覺一只手探過來,握上了她的掌心。
她側頭看去,只見他的夫君墨儉滄目光熠熠,正盯著她。
她長吁了一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鄭重道:“父親,孩兒也想做官,還請父親舉薦了孩兒,去做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