餛飩攤前,婦人年輕靚麗,頭上裹著格子四方巾,腰間系著圍裙,袖口挽起,露出潔白的小臂,在攤前忙碌著。
林凡不知道她本名叫什么,只知道她姓喻。
只因年輕貌美,又被人們調侃為“喻美人”。
喻美人身世凄苦,聽說是大婚當日,前方戰事吃緊,夫家連夜出發,竟是連洞房都沒來得及。
之后便是日日倚門盼君歸。
只是大戰結束,盼到的只是一封信與幾十兩的撫恤金。
白發人送黑發人,老母親以淚洗面,終是瞎了,剩下喻美人一人為家中操勞,撫恤金盡數為婆婆治病,剩下擺個餛飩攤維持度日。
聽說,當年他夫君所在的軍隊,是常勝軍。
那是當年林凡所在軍中番號。
得知此事之后,林凡便有意無意的過來幫襯一二,雖說自己也自身難保,好在獨自一人,一點小錢聊表心意。
一來二去之后,二人便熟悉了起來。
“客官,這是您的餛飩。”
婦人麻利的將餛飩送了過來。
許是知道對方經常照顧自己的生意,她便在碗中多放了兩顆餛飩。
只是,今日的瞎子,貌似有些不太一樣了?
感受到對方好奇的目光,林凡低頭側耳沉聲道:“怎么了?”
“沒……”
婦人微笑道:“客官慢用。”
“嗯。”
林凡麻利的摸到筷子,而后大口吃著餛飩。
一碗餛飩下肚,整個小腹快速暖了起來。
人間煙火氣,最扶凡人心。
他摸著竹棍,朝著不遠處的酒肆走去。
這是他的習慣。
一碗餛飩,一壺酒。
灶臺前忙活的女人抬頭間,卻見桌上幾枚銅錢滴溜溜的轉動,而后穩穩落下。
她掃了一眼,多了一文錢,剛好值兩顆餛飩。
夕陽西下,那瞎子影子被拉的老長,仿若一把利劍一般。
她掂量著手中銅錢,覺得不妥,解下圍裙后對旁邊人道:“六嬸,幫我顧下攤,我去去就回。”
酒肆這邊,掌柜頭也不抬的撥弄著算盤,忽然面前伸來一只粗糙大手。
那雙手滿是老繭,處處是疤痕,有幾道更是幾乎要將指頭斬斷。
“掌柜的,酒壺打滿,再來一碗燒刀子。”
大手張開,卻是十文錢。
他笑著接過酒錢,奇怪道:“客官,你這手,好像皮膚好了些?”
再抬頭,林凡已經朝著門外小攤走去。
雖說好奇,這也是客人的秘密,他當即笑著喊道:“小二,酒壺打滿,再來一碗燒刀子。”
“得嘞!!!”
……
酒肆門前支起的帆布小攤下,擺放著幾張桌子,人來人往,都在酒肆吃酒。
那邊幾人正在高談闊論,江紅裳斬滅湖山水盜一百余名的事跡。
其中一人踩著板凳,大聲道:“當日我剛好從那里路過,你們也知道……”
那人見到林凡,忽然嘴角一咧,心中惡趣味來了。
待林凡路過他身邊時,他悄悄伸出一只腳擺在林凡面前。
林凡早已今非昔比,現在他的聽力比正常人的耳朵更好用。
他停在原地,一言不發。
而且這人他很熟。
劉波。
滄陽縣地痞,仗著表哥在衙門當差,橫行霸道,二人積怨已久。
之前遇到林凡時,總會出言調侃,或是捉弄一番。
這世上的陌生人本沒有什么恩怨,只有手欠。
那小二端著酒路過,朝著林凡笑道:“客官,一碗燒刀子,給您放在桌子上了,您這邊請。”
劉波咧嘴笑了,一口濃痰射進碗中。
他眼中盡是得意:“瞎子,你……”
話還沒說完,一道寒芒閃過。
劉波眼中露出一絲疑惑。
接著天旋地轉,目光已然掉落到瞎子的腳邊。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腳。
他的意識也就停到此處,頭顱滾在臟兮兮的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林凡緩緩收刀,神色淡然:“麻煩你,重新上一份。”
兩文錢落在小二手中。
周圍沉浸了兩個呼吸,接著爆發驚恐的喊叫。
“殺人啦!!!”
人群作鳥獸散,那餛飩攤女人逆著人潮蹙著眉頭,正好看到林凡端坐在酒肆凳子上,品嘗著新打來的美酒。
待她走進了些,瞬間明白是瞎子殺了潑皮。
想到平日多得瞎子照顧,她連忙將一文錢遞上:“客官,你多給了錢。”
林凡并未接下:“你多給了餛飩。”
她艱難咽下口水,強忍心中惡心道:“客官,這劉波的表哥是縣衙的衙差,你可闖了大禍啊!”
“無妨。”
婦人訝然,眼睜睜的看著他拖著尸體提著頭顱,漸行漸遠。
她終于明白了這客官與往日有哪里不一樣了。
他拖著尸體的背影,與當日自家丈夫出征前伏案擦拭長刀的模樣一樣。
都像是一條擇人而噬的猛虎。
街道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見到瞎子拖著一具無頭尸體瞬間散開,分成兩排注視著林凡經過。
那尸體拖出來的紅色血跡從餛飩攤一直到縣衙。
那血跡猶如一道溝壑一般,將人群分開,許久無人敢踏足。
“瞎子殺人了!”
“我去,這好像是地頭蛇劉波啊!”
“好啊,為民除害!大快人心!”
“還是年輕人哦,這劉波表哥可是縣衙捕快孫雄,又有七品實力,這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殺了人還敢到處拖著尸體張揚。”
……
路邊人群議論紛紛。
眾人目光各有不同。
同情的,惋惜的,大快人心的,幸災樂禍的,還有替林凡擔憂的。
林凡拄著竹杖緩步旁若無人前行,胸口青銅鼎紋身已經快速運轉。
要說這劉波也當真爛泥一坨。
好歹也是附近潑皮,實力竟如此之差,以至于渾身所有精華都無法凝聚一滴妙化寶液,僅有小半滴。
果然,實力最差的狗,叫的最歡。
在龍紋鼎運轉期間,被吸取精華的劉波尸體,從外面看并無半點異樣。
至于人們準備看戲的表哥。
孫雄。
也不是什么好鳥,典型的酷吏,仗著七品修為魚肉鄉里,欺男霸女。
幾人早有仇怨。
不過那孫雄有七品修為傍身,縱使林凡之前再記恨對方,也只能強行忍著。
今日新仇舊恨一起算。
不多時,他拖著尸體來到縣衙,身后還跟著一群看戲的百姓。
他駐足縣衙大門前,守門皂衣小吏看到他手中尸體瞳孔微縮:“瞎子?”
同為縣衙中的衙役,林凡算是比較引人注目的。
因為瘸腿瞎子的體質,讓人不得不注意他。
眾人私底下議論他的后臺,畢竟這種體質想做一名衙役領著月俸還是需要一定背景的。
林凡頭也不抬,徑直往縣衙內闖去。
那守門皂吏何時見過這種情形,見他殺氣沖天的模樣連忙讓路。
“去去去,散了散了。”
年長一些的皂吏還是有眼力見了,揮手喝退那些看戲的百姓,而后連忙跟上林凡。
那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跡從餛飩攤一直延續到縣衙,只是到后面顏色越來越淡,到縣衙班房門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林凡沉聲道:“孫雄!”
眾人下意識看過去。
只見瞎子一手竹棍,一手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站在班房門口,如殺神一般。
這種動靜也吸引了孫雄的注意。
他皺眉從班房內走出來。
等看到林凡手中的人頭時他瞳孔微縮。
許是那劉波的人頭在地上滾的狼藉看不清面容,又或是孫雄沒料到這瞎子有天大膽子殺自己表弟,便皺眉看向對方。
“瞎子,又欠收拾了?”
林凡側耳傾聽,而后干脆的甩出劉波的頭顱。
孫雄下意識一手接下,可噴灑的血液還是甩了他一臉。
他登時暴怒,同時他也看清了人頭的面容。
尖嘴猴腮的臉上還有一顆痦子,眼珠瞪大,瞳孔縮成一根針大小。
這不是自己表弟還能是誰?
他登時眼珠血絲密布,脖子青筋暴起,忽然眼中驚駭。
瞎子已經提刀襲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