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三鼓作響，集市上的人流方向都往公堂去，
這幾天都傳開了：李然林截了楊氏客棧一條街的店。那公堂建在官府旁邊，
用于處理重大事務，例如現在的店鋪交接。楊泊的臉色并不好，坐于公堂副座，
對面的李然林正似笑非笑地打著小算盤，時不時掃一眼堂外眾人，好像在找什么似的。
兩人的思索和圍觀的吵鬧同時停下——官家來了，劉大人來了。“守往日兩家賭約，三月內，
誰家的生意紅火，誰就吃對方的一街店。百花家比舟安堂多了三成的利潤，作為百花家贏。
今日，店鋪當堂交接。”劉大人說，對楊泊做了個請的姿勢。堂下議論紛紛，
百花家不過三年經營，居然能比得過百年的舟安堂，兩家都是住宿加館子的客棧，
店鋪都是黃金位置，也就是說，百花家的飯可比舟安堂好那三成！句句入耳，
楊泊深呼一口氣，這條街交出去，往年排第一，以后可能就排百后了……家業半毀啊。
楊泊把那疊地契往李然林推了推，盡量收斂悲傷，微低著頭往人群看去。“楊前輩，
在下想和您商量商量。”李然林突然開口，看楊泊的目光明亮起來，又說，
“這一街店鋪都是好地方，這拆裝什么的又浪費時間又擾人清靜。不如這樣，
我不要這些店鋪，向您要其他的，可好？”“你想……要什么？”楊泊聽著李然林的話，
覺得不對頭，自己家里，除了這些財產，就剩人了……那是萬萬不可的啊……李然林笑笑，
不繼續說了，玩味十足地看著楊泊冒冷汗，其實大多人都猜了同一個答案，
所有人盯著李然林，等他說話。“楊，大，公，子——”李然林故意一個個字頓著說，
看見楊泊那瞬間眉頭緊皺，憤怒瞪目的樣子，覺得興奮極了。反正現在那么開放，
兩個男子成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楊大公子，楊清舟，一個瘸子。他在這片地方可是出了名，
有一副好皮相，萬花叢中最漂亮那朵，或許漂亮形容一個男人是不恰當的，
但是楊清舟確實是漂亮，但不至于說他像個女人，許多人都這么形容他。聽起來矛盾，
不可言語。雖然楊清舟是這里最俊的崽，但是沒有多少姑娘真心想嫁于他，
因為瘸子在許多事情上不如正常人那般能夠給予浪漫。他小時候從假山上摔下來，
就站不起來了。沒人想嫁有人想娶，上門提親的不少。所以李然林提出來要一個楊清舟，
大家的關注點不是李然林是斷袖，而是李然林提出來的勇氣和原因。
是什么魅力居然能讓一向看重利潤的李然林放棄黃金店面只要一個人。“清舟是我的命，
人盡皆知。”楊泊堅定地說，此時此刻，那堆地契仿佛真的只是幾張廢紙，
一街店鋪算不上什么。楊泊溺愛清舟。先不說楊清舟是愛妻丟了命生下來的寶貝，
就說楊清舟是因為自己才坐了那輪椅，這么多年，楊清舟輕生的念頭從未減過，好說歹說，
連哄帶騙，倚老賣老什么的方法用盡了才保著他還算有點高興地活到現在。不僅僅是掌中寶，
這是命根兒啊……李然林猜到楊泊不會因為這些店鋪把兒子送出去，稍加思索，
說：“我想要楊清舟，又不會殺了他，您的命還在的……罷了罷了，這一街店鋪我也不虧，
反正沒了這些店，您也得搬家了。”“簽字吧。”楊泊絕對不妥協，只要牽扯到楊清舟，
那么一切都偏向楊清舟。一個官兵幫忙把地契移到李然林面前，李然林慢悠悠地拿起筆，
剛要沾墨汁，就聽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聲音。“等等，”楊清舟被人從人群中推出來，
他淡淡地說，“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跟你走的話，這一街店面應該是我家的，
你是不是得給點什么？”李然林差點把筆扔了，直勾勾盯著那個日夜思念的人，
一身天藍色的廣袖衣服，頭發不束冠，只是隨意地將上半頭發扎起垂在那，微風吹動，
前邊扎不起的發絲就飛起來，有點亂亂的，但是好看極了。“清舟！”楊泊急了，
有點呵斥的語氣。“爹，留著你那些店鋪吧，我可受不了你沒錢。”楊清舟臉上沒有表情，
只是很平緩地說著，和楊泊說完，又和李然林說話，“你什么意見？”“我拿兩家店面出來，
做彩禮。”李然林的笑容都收不住，嗓門大了一倍。在這街上的一家店面，
可是比青樓里的花魁都要貴上十來倍。“可以。”楊清舟點點頭說，“嬌兒，走吧。
”李然林一直看著楊清舟，直到一點都看不見他，他消失在人群中，
心里升起那個念頭：得到了。劉大人知道楊泊一向尊重孩子的意見，
特別是楊清舟說什么就是什么，結果顯而易見，地契還是楊泊的，
但是兒子就要是別人的了……楊泊覺得自己很失敗，特別想沖到愛妻的碑前痛哭，
連兒子都留不住……烈日炎炎，將楊泊眼中的晶瑩照得剔透。結堂了。街上又恢復熱鬧，
楊泊站不住腳，心里邊一抽一抽地疼，得要管家扶著才一步步艱難地走回家里。
楊清舟看起來倒像個沒事人，就好像這事不影響他，他正拿著肉餅啃，在花園里賞花呢。
楊泊來到楊清舟身邊，從袖兜掏出一小包山楂，給了楊清舟，眼神五味雜陳，
忽然就說了一句：“以后……爹的兜里……不用裝著小食了……”有點疑問的語氣，
又有點感嘆。“我二十三了，該成家了。”楊清舟吃著山楂，淡淡說道，“爹，
好好培養長涯，別讓他再被坑了。”其實這次事故是因為楊泊把一些地方給侄子楊長涯管理，
才讓李然林鉆了空子。“爹想讓你活著……”楊泊說著就淚目了，楊清舟不在眼皮子底下，
生死都提心吊膽，一觸及到楊清舟想活想死什么的，楊泊的悲傷就成瀑布般涌出來。
“我會活著的。”楊清舟想安慰他，喂他吃了個山楂，還想再說點什么，就有家丁來說，
李然林找了媒婆來定日子了，李然林本人也來了。楊家大廳的椅子成單放置，
一般都是兩個椅子中間一個小桌子，但是大廳都是一個椅子一個桌子，
而且每對桌椅都擱了好大一空地，連主座都只有一個椅子。這是為了給楊清舟騰地方。
李然林在大廳等得來回走，看見楊清舟那一刻，又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來的倒是挺快的。
”楊清舟被推到主座的空位。媒婆笑的很高興，列出來一堆吉祥日子，楊清舟挑了個最近的，
就后天。一是為了讓楊泊短痛，二是看李然林的辦事能力。一切由李然林定奪，
楊清舟只顧著吃喝拉撒睡，還有安慰老父親。楊泊仿佛回到了愛妻剛剛去世那時，以淚洗面，
憔悴極了，飯都是楊清舟陪著吃，有時候吃的少了，楊清舟又喂點。楊長涯躲了幾天了，
直到楊清舟成親那日才在兄長面前露面。楊清舟剛剛換好衣服準備梳頭，上妝是不必了，
楊清舟長得好看，面色唇色紅潤，不用提氣色。
“大哥……對不起……”楊長涯慢慢移動到楊清舟身邊，小小聲說。“有什么好對不起的？
”楊清舟梳著頭不能扭過頭去看著楊長涯，“下次小心點就行。”楊清舟還笑了一下，
看見楊長涯的臉色放松了也放心了。李然林接親的隊伍陣仗大極了，
那敲鑼打鼓的聲音都傳到楊清舟房里來了。楊清舟的房間不同，隔音極好，
但是這聲音還是隱約聽得見，足以說明李然林有多夸張。一切都準備好了，
楊清舟該坐上李然林特意準備的紅木輪椅了。但是楊長涯堅持要帶兄長出去，
背起楊清舟走到了大門。李然林在大門等得很急，看見那輪椅出現了，人卻不在，
圍觀群眾紛紛議論，喜慶氛圍瞬間消失，李然林有點生氣。過了一會兒，
才看見楊清舟被楊長涯背出來。交接似的，李然林從楊長涯身上抱過楊清舟，
蓋頭都差點弄掉了。李然林使壞地掂了一下楊清舟，懷里的人慌張地抓住了自己，
那聲小小的驚呼只有自己聽得到，李然林這才消氣。他沒有把楊清舟放上轎子，
而是換了個姿勢抱人，用手托著楊清舟的屁股，身體稍微往后傾，讓楊清舟靠上來，
兩條腿夾著自己的腰，就這樣上了馬。他把后面的隊伍都甩了，什么抬轎的打鼓的都不管了，
騎著馬就飛奔回府，娶媳婦怎么能把時間浪費在接親上呢！“什么毛病！”楊清舟沒騎過馬，
被馬顛得有些慌亂，手緊緊抓住李然林，還打了一下他，后面發現抓不住，
干脆抱住了李然林。馬跑得快，刮起一陣大風，楊清舟的蓋頭直接被吹飛了，
好在指頭長勾住了蓋頭，抓在手里沒讓它飛走。顛了好一會兒，到李府了，李然林一個剎馬，
又把楊清舟嚇了一跳，李然林揉了揉楊清舟的腦袋，把人抱下馬。“夫人，你抱的好緊啊。
”李然林壞笑著，把楊清舟放在大門口放著的那張雕著精細花紋的香木輪椅上。
這才看清楊清舟的面容，秀氣的眉皺著，眼中的驚慌失措還未完全散去，
大眼睛正生氣地瞪著李然林，唇瓣微分，小口喘氣，頭發有一點點凌亂，但是為他增添美感，
白皙修長的手一只抓著輪椅扶，另一只拽著蓋頭放在腿上。
李然林忽然聽到他罵了自己一句：“什么毛病！”李府辦的更加喜慶，就是不熱鬧，人不多，
大多都是家丁。李然林推著楊清舟向大廳去，對他說：“我沒爹沒娘，一會兒也不用拜高堂，
沒有親戚朋友，你不用和我去敬酒，咱們拜完堂請媒婆家丁什么的吃一頓，很快就能安靜。
”楊清舟平靜下來了，輕輕嗯了一聲，又聽李然林說：“你來了，我以后也有親人了，
咱也不用向王各成那樣收養小孩，我的親人就你一個。”“我不喜歡聽這個。”楊清舟直說，
他不想和李然林有過多的交流，“你也不用把我當親人，反正我們以后也沒用那么多接觸，
你好好賺你的錢，我好好做我的花瓶。”李然林心里酸了一下，嗯了一聲。
確實如李然林所說，天還沒黑，人已經散了，飯桌已經收拾好了，楊清舟在李然林的房里，
蓋頭早就被吹飛了，也不想再讓李然林掀蓋頭了，毫無意義。
喝交杯酒的時候楊清舟一萬個不愿意，直接把那酒喝了，根本沒給李然林交杯的機會。
“我不想和你行房事。”楊清舟說完就悶頭喝酒。“好。”李然林應道。喝暈了就睡。
把人放在床上安頓好，李然林一直嬉笑的臉這才顯露愁色，楊清舟確實名義上嫁給自己了，
但是楊清舟不愛自己，甚至是不喜歡自己。李然林慢慢撫摸楊清舟的臉，捏一下，又軟又滑，
流連忘返。這樣仙般的人，居然睡在自己的床上，
穿著和自己配套的嫁衣……李然林是從遠處來的，他不記得是哪里，只知道那年發大水，
父母帶著他逃跑，后來流浪。父親本就嗜賭，還總覺得自己能贏，拿著最后的錢去賭，
輸了就把母親賣了，李然林偷偷跑走，中途發現母親留給自己的東西沒拿回去了一趟，
親眼看著父親被賭坊的人打死了。李然林不認地方，慢慢地就流到這里來了，
那時候吃不飽特別瘦，那些做工的不要李然林，他就加入了乞丐行列。
最容易動心的時刻就是被雪中送炭那時。李然林是新來的，時常討不到東西，
有一次就快餓死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孩坐著輪椅，來到自己那個破碗前，放下了一大盒點心，
還給了李然林一些錢。那時候李然林裝殘疾，是坐在地上討錢的，
他就偷偷抬頭透過亂亂的頭發看一看這個闊綽的少爺。宛若仙童，精致的面容遍布愁色，
背著光，那美無可言語，他們好像對視了一眼。少爺很快走了，李然林就看著他的背影發呆，
后來打聽到，這個少爺是舟安堂的大公子楊清舟。李然林度過了那段瀕死期，
后來參軍了打了一次仗，撈了軍功得了點獎賞，因為整頓軍容找到機會就退了。
在軍營里長了些肉，看起來能干活了，打工的那些人才要他。然后發展著就到了現在。
楊清舟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腰上有些沉重，李然林在后邊抱著自己呢。
“清舟……清舟……”聽起來像夢話。楊清舟也不好起身，因為不好叫醒李然林。頭有點痛，
楊清舟躺著又睡了。李然林算是安分，沒有動手動腳，就是喜歡抱著楊清舟，
好像要當楊清舟的輪椅似的。楊清舟也發現了李然林的一個好處——做飯特別好吃。
這一點楊清舟特別喜歡，一到飯點就暗示，一吃起來就知道聊天了，但是一天三次，
也就這三次機會讓李然林更加了解楊清舟。對于楊清舟，有吃的，時間就過得快，心情就好。
也是感覺到了李然林想交流的心情，有時候會說想吃些什么點心。楊清舟回門的那天，
楊泊直接來李府接人，看見楊清舟沒瘦，簡直想謝天謝地當場跪下拜祖宗。
楊家都不怎么能接受李然林，帶著楊清舟冷了李然林一整天。
起初他們成親這事在街上傳得沸沸揚揚，姑娘們唉聲嘆氣，
楊清舟的追求者還聯合起來開宴寫詩，那叫一個凄凄慘慘戚戚。過了小半個月才見轉好。
楊清舟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總歸是井水不犯河水。“夫人，我要出門了，好遠呢。
”李然林掂了掂懷里的楊清舟，第一次壯起膽子把頭放在楊清舟脖頸那蹭，
但是楊清舟壓根不搭理人，李然林懂，又說，“楊清舟，我要出遠門了。
”楊清舟這才哦了一聲，繼續看手里的小書，這是追求者寫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