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喬借著人們的注意力不在身上,悄悄將陸湛北拉到紅棚子外頭的一角。
陸湛北其實并不想跟著她出來。
他這人性子直,不會說好聽的話,早些年在哥嫂的安排下試過幾次相親,起初還勉強努力著跟姑娘搭兩句話,結果每次沒聊上幾句,對方就借故匆匆告辭。
相親多了,他也煩了,干脆不再勉強,漸漸地更怕和異性打交道了。
但今天的情況特殊。
他是知道程遇安突然“失蹤”的事的,心里也清楚,這場訂婚酒席,蘇念喬這個準新娘子可能還被蒙在鼓里,也不清楚程振那邊到底跟蘇家說了些什么,他不贊同哥嫂一定要把這場訂婚酒辦下去的決定,但說到底他們是沒有親緣關系的養親,對于程家家事他不好插手。
再看看眼前這個怯生生、卻倔著一口氣拉著他衣角的小姑娘……這腿,就不知怎么地,還是跟了上去。
哎,算了。
只當是替程遇安那個臭小子收拾爛攤子,主要還是因為剛才他哥程振厚著臉皮低聲下氣地求他頂上,話里話外透著無奈。
他雖然覺得這事程家人太不地道了,但到底是跟著哥嫂長大的,架不住這份情分。
此刻站在這兒,任蘇念喬拉著他衣角,他也沒掙脫。
說到底,是他心里有點過不去,覺得自己來接親這事做的不好,欺騙了蘇念喬。
陸湛北心里把人罵了個透:程遇安這小子好意思,寫封信把他叫回來吃喜酒,自己倒不知道跑哪去了!撂下全家人不說,還把未婚妻也撇在這兒,真是——混賬。
可他自己也不是能說得出什么安慰話的人。
兩人站在喜慶的紅棚外,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些遠處的吹拉彈唱聲斷斷續續地飄過來。
蘇念喬抬頭看他,他卻板著臉一聲不吭。
陸湛北沉默。
再沉默。
他沉得像塊石頭一樣,把身上那點溫度也沉得快要沒有了。
蘇念喬怕他跑了一樣的,手里拽著的衣服還是沒松開,輕輕地喊:“陸小叔……”
想到自己接下來要求人辦事,覺得還是要拉近些兩人之間的關系才好,“……陸大哥,”她立刻改口,小臉帶著點討好,“陸哥……湛北哥!”
她這一連串叫人叫得順口,喊的他腦袋有點蒙,怎么一瞬間就從“小叔”叫成“哥哥”了?!輩分亂了。
“湛北哥哥,”她又喊一聲,語氣黏黏糯糯,“我有件事想求你,求你一定要幫幫我。”
那一聲“哥哥”,軟得不像話,又黏又甜地往他耳朵里鉆,陸湛北腿微不可察的一抖,差點沒當場原地轉身走人。
直覺告訴他,不是什么好事,別答應她!別聽!快走!
可惜……腿不聽使喚了。
他站在那兒,臉黑得像鍋底,眉頭緊蹙。
蘇念喬還是抬起頭,鼓著勇氣偷看他一眼,她從小就怕陸湛北,不是沒有原因的——陸湛北長得真的不算“斯文”。
五官是好看的,可太糙了,男人味重得讓人想躲。
他眉骨硬朗,眼窩深陷,眼神像刀子一樣帶著壓迫感,鼻梁高挺,嘴唇薄硬,最要命的是還總板著一張臉,一年到頭沒什么表情。
加上在部隊上風吹日曬多年,皮膚不是程遇安曬不黑的白皙細膩那掛的,而是泛著健康又粗糲的銅棕色,肩寬腿長,站在人前像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蘇念喬一時間竟然生出點……緊張中帶著點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她以前聽鄰居八卦過,說是程母作為嫂子給陸湛北介紹對象,人家姑娘照片寄過去了,還讓人姑娘寫了兩封信,陸湛北回信不咸不淡,一封信全篇不到五十個字,寫的像部隊宣傳簡介一,姑娘氣得當晚就扯了信,去介紹人那里告狀去了。
蘇念喬那時候聽八卦笑得肚子疼,如今自己親身來“求娶”,笑不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漂亮又年輕,如果說要和陸湛北訂婚,怎么著也是他占了便宜吧!
想著想著,竟然就有了點底氣,清了清嗓子,亂了一天一夜的腦袋里好不容易理出些頭緒來,努力措辭:“我知道程遇安今天為什么不來。”
她聲音不高,卻清晰。
“我不想讓我爸媽替我擔心受委屈,他們為我操了這么多心,我不能讓他們在今天丟了面子。”
她咬了咬唇,眼神亮亮的,像是壓著眼淚:“湛北哥,求你,和我訂婚吧,好不好?”
陸湛北呼吸變重,盯著她。
“你看啊,”她像是怕他說不,“反正外面酒席都擺好了,親戚朋友也都是我們兩家的……不如,今天就讓我和你訂婚吧。”
甚至伸出白蔥一樣的手指,一根根掰著算:“兩家親戚都在,就算臨時換人了也不丟臉,你也是軍人,加上從小看著我長大,我爸媽也不會太擔心……”
“停。”低沉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激情安利。
蘇念喬嚇了一跳,她應該沒說錯什么吧,她剛才說的都是方便之處啊,而且陸湛北找不到媳婦,她愿意和陸湛北訂婚,對他一個三十了找不到媳婦的人來說難道不是好事么?
陸湛北眉頭緊皺,臉黑得像鍋底,像是覺得她腦子有問題一樣,眼神復雜得厲害,他還沒說“同意”,也沒說“不行”,只是盯著她,盯得她心跳如擂。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他聲音低沉嚴肅,帶著訓斥的意思,“你把人生大事,當成什么了?”
他顯然沒把剛才她說的那些話當真,她咬了咬唇,努力克制情緒,下一秒,他們站的這個墻根另一邊隱隱傳來喬燕的聲音——母親在找她了。
現在不讓陸湛北同意,那一會就是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他是程遇安的長輩,輩分高,就算程遇安現在畢業了要進部隊,職位也肯定沒有入伍多年立過功的陸湛北高,陸湛北已然是她眼下是最好的選擇了。
蘇念喬心頭一橫,一直抓著陸湛北的衣角的那手用力拽,不想讓他走。
但男人站得筆直如松,紋絲不動。
反倒是她因為反作用力踉蹌著朝他身上撞了過去,那力道將她推了出去,又將她直接“摁”進了他的懷里。
陸湛北下意識伸手護著,怕她摔了又哭,在他眼里蘇念喬是小輩,是未來的侄媳婦,手掌下是她單薄衣料包裹下柔軟滾燙的背脊,細瘦,嬌軟。
她的身體像團綿軟的云,猝不及防地撞進一堵結實的墻,蘇念喬整個人正好撲在他胸前,臉頰側著貼上他筆挺軍裝胸口上那一塊堅硬又有些粗糙的布料。
男人身上有一股干凈烈日下曬出來的鐵銹味,還有常年鍛煉后的雄性氣息,夾雜著熱度,一下子就把她整個人包圍住了。
耳邊聽到的是陸湛北胸腔里那低沉穩定的心跳,一聲聲,有力敲在她耳膜上,蘇念喬甚至能感受到那鼓脹的肌肉因為她的靠近微微繃緊了,像是被電流輕輕激起的反應。
她的身子貼在他懷里,從隆起的胸口到平坦的腰腹,每一寸都緊貼著他的輪廓。
一不做二不休,蘇念喬就算驚得瞪大眼,卻沒有松手。
她抱得很緊,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兩個手臂緊緊環住陸湛北的腰,在這之前蘇念喬從沒和任何一個男人貼的這么近過,她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可以這么硬,這么燙,像一塊粗礪的鐵,卻又有心跳,鮮活而猛烈。
"念喬,你在這嗎?念喬,念……"
喬燕從墻根那邊轉了個彎過來,看到的就是自家乖乖女兒臉蛋紅撲撲的和程家小叔緊緊摟在一塊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