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蘇念喬突然就心虛閃躲開了，她是不是不該為了自己把陸湛北這個與劇情完全無關的人扯進來，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是在替她撐腰嗎。
眼見著場子越來越亂，蘇執年終于開了口。
他穩穩站在喜桌前頭，整了整中山裝的衣襟，聲音不大，卻沉穩有力，像一錘定音。
“今天是我們蘇家給念喬辦訂婚酒的日子，多謝各位親朋好友來捧場，酒也喝了，熱鬧也看了，這就差不多了，今天咱們就這么散了吧。”
他話說得不緊不慢，到底是當副廠長的人，在人多的場合還是端的起來一點充門面的架子的。
“大家給點空間和時間，給老程處理一下家務事。”
他說著，又轉身朝著坐在主桌那邊的工商局的陳主任那邊去，“陳主任，今天勞您賞臉，來給我女兒訂婚撐場面，實在對不住，讓您看了笑話。”
那陳主任五十出頭，戴個黑框眼鏡，身材不高，肚子卻挺著一圈，穿得整整齊齊，能在這年月當上市工商局的副主任，自然都是人精。
他朝蘇執年笑著擺手，朝陸湛北那邊看了眼：“該認的親認，該過的禮過，蘇家今天不失體面，我是看好你們家這門親事的，你這個準女婿，人不錯的。”
說完他也就不再多留，帶著隨行的人站起身離席，很快，親戚朋友也都來打招呼，嘴里說著祝福恭喜的話，蘇家一家三口外帶一個陸湛北站在一塊送客人們離開。
等今天來吃這頓飯的客人走的差不多，蘇執年收起臉上的笑意，轉回頭來，看向程家人："老程啊，人都走了，咱們來談談正事。”
程振見蘇執年態度完全變了，根本不是之前談妥婚事之后親家公那副親切顏面，就知道這事要壞，叫劉慧珍趕緊回家去拿錢，一會帶著兒子去蘇家賠罪去。
"拿什么錢啊？"劉慧珍不明，她還用手絹在給兒子擦嘴角的血絲呢。
"湛北他爹留下來的那筆，全都拿出來，一點都別藏，知道了沒！"程振滿臉烏云，暗聲和媳婦吩咐。
現在也只有靠陸湛北和蘇念喬結親這一層關系，才能讓他們放過程家，放過兒子了。
見劉慧珍還舍不得，想不通的樣子，程振覺得自己嘴巴上急的都要冒泡，把劉慧珍拉過來："你瞧瞧你兒子干的好事，蘇家要是去部隊政治部告遇安一狀，他的前程不都完了，現在一定要穩住湛北，只要他和蘇念喬婚事順利，咱們倆家還是親家。"
將這里頭的道理都掰開和劉慧珍講清楚了，劉慧珍慌不擇忙的點頭："是是是，曉得了。"
程振用眼睛一瞥兒子身邊那個干瘦巴巴的女人："還有那個，等會來蘇家的時候，別讓她跟著，也別把她領回家去。"
"我知道，底細都沒摸清楚，我斷不會讓她進門的。"劉慧珍這點還是有分寸的，她看那個杜晴晚就不順眼，那么瘦，臉也白白的，一陣風吹的就要倒了似的，就算蘇念喬的性格她不喜歡，但是蘇念喬臉上白里透紅的，身體也飽滿，看著就是健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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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執年回到家，給自己倒了杯水，像喝酒一樣大灌了好幾口，終于把喉嚨口那口氣算是稍微咽下去那么一點。
程遇安不要臉，他要臉，他老婆，她女兒都要臉，所以他寧愿自己心里不舒服憋屈死了，也不能讓街坊鄰里一個廠子里的看笑話，不然他以后在廠里還怎么立威，一轉身屁股后頭準跟著一屁股的謠言了。
"念喬，你帶湛北去你屋里坐會，沒吃飽吧，把點心端進去，兩個人好好說說話。"
喬燕有話要單獨和丈夫說，把女兒打發回屋，今天的事情他們做長輩的來處理，她心里還是把蘇念喬當小孩一樣看。
剛才陸湛北說的那幾句話是說到喬燕心坎里去了，她是覺得只要陸湛北有這個心，能對念喬好，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了，也想讓他們單獨相處相處，她不是什么老頑固，年輕過，女兒要真是喜歡陸湛北，摟摟抱抱之類的她也就當沒看見。
蘇念喬聽到母親的話，回頭看，陸湛北那么大高個悄無聲息的杵在她身后，他怎么還跟著回來了？
"媽……"
喬燕把客廳里本來招待客人的一盤子喜糖花生點心酥塞到女兒懷里，推著她肩膀："去，一會大人說話，別出來插嘴。"
蘇念喬被母親推著進屋的時候，懷里抱著那一盤喜糖點心，腳步虛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
她房間不算大，但是采光很好，看得出來是精心布置過的，蘇家夫婦很寵她，一張木床靠墻，床頭貼著剪下來的明星畫報，桌上放著幾本書，干干凈凈的女孩房間。
她低著頭把盤子捧在手心，佯裝很認真地翻著里面的糖果，“你吃糖嗎？”
"我不吃，你吃。"
蘇念喬從來沒覺得自己的房間小過，陸湛北一進來，這會她覺得屋里小的連呼吸都覺得不太夠用了。
陸湛北說他不吃，蘇念喬就自己拿了塊花生糖剝開來放嘴里嚼，嚼得有點用力，緊閉的嘴巴動的飛快，仿佛這樣就能掩蓋她心里的慌亂似的。
“你坐吧。”她裝作大方，拉開書桌前的凳子，自己坐在床邊上，“今天謝謝你。”
陸湛北等她說了才坐下，"謝我什么？"
明知故問。
蘇念喬不理他了，又去端桌上的水杯喝水，還是早上出門前倒的水呢，早就冷了，忍著涼喝下去，嘴里咕噥：“這糖太硬了，嗑得我牙都疼。”
水也喝了，糖也吃了，她一停下來，就覺得房間靜得出奇。
終于受不了了，蘇念喬也不知道和陸湛北說什么好，人在尷尬的時候總是會裝作很忙的樣子，假裝不經意走到門邊，輕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聽清外頭父母在說什么。
估計是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話，什么都聽不到。
陸湛北就那樣坐著，一雙手垂在膝蓋上，背挺得直直的，像是在部隊聽講座的樣子，可他眼睛卻一刻沒離開她。
視線一對上。
她又心虛了，猛地低頭，轉過身來坐到桌前，拿了一把瓜子開始剝，一會兒又剝幾顆喜糖，剝好了不吃，就那么一顆顆排在桌沿。
“你……剛才說那些話，是真的啊？”她終于還是開口，聲音小得像蚊子。
陸湛北看著她，聲音沉穩卻不容置疑：“我不說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