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三百閭的街道上,車馬如織,行人摩肩接踵。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如雨,商賈云集的“國市”位于大城北部,絲綢、陶器、鹽鐵等商品琳瑯滿目,交易聲此起彼伏,各色人等穿梭其間,或高聲談笑,或低語商議。
位于臨淄稷門附近的稷下學宮,是天下名士云集之地,學風鼎盛,辯才無礙,《管子》《晏子春秋》等典籍便誕生于此。
一輛從薊城駛來的五馬馬車緩緩停下,車簾輕掀,子之見臨淄的盛世氣象,既驚嘆于齊國的強盛,也更加催生了他對權力的渴望。
作為管子尊王攘夷戰略的發源地,齊國對“禮”的重視深入骨髓,坊間士子爭相辯論,言必稱“禮義廉恥”,看到如此逾矩馬車制式,不禁皺眉,紛紛多加指責。
子之卻毫不在意,在燕國已是權傾朝野的他,對這些庶民士子視作草芥,不以為恥,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他知道在這些人之中,大多數渴望像自己一樣掌握權柄,卻只能在暗中嫉妒與艷羨,裝作清高。
在子之車駕內裝飾著從北境密林捕獲的虎皮,與虎同性的他來臨淄并非為了和議,而是與孟嘗君密謀聯手,獲取更多支持,以取代燕王,掌控整個燕國。其門客、仆從皆是暴烈之徒,個個眼神凌厲,氣勢逼人,有膽敢阻擋辱罵子之逾矩者,無不遭其蠻橫驅離,一路暢通無阻。
突然,馬夫勒住韁繩,馬車戛然而止。子之掀簾望去,前方一輛華麗的三馬馬車橫擋去路,車上之人峨冠博帶,氣宇軒昂,正是楚國左徒羋原。
“世人皆道爾蠻夷之國,沐猴而冠,一個楚國左徒竟敢將車駕擋于燕相之前,如此傲慢,閣下不知禮數嘛?”子之自恃身份尊貴,語氣中透出不屑,他在燕地已經是實際上的王,絕不容被他人輕視。
羋原卻淡然一笑,回敬道:“禮數自在心中,非馬車所能彰顯。燕相既知禮數,何以驅五馬之車擅越規制?燕相與我同日進城,阻你,乃為告訴齊人、天下人,如此無禮之人乃燕國相國,并非楚國左徒,免傷我楚國萬分清白。”
子之面色一沉,抽出寶劍怒視羋原,門客仆人紛紛避讓,氣氛驟然緊張。卻見子之揮劍斬向自己駿馬,劍鋒所及,駿馬嘶鳴倒地,血濺當場,其余四馬驚恐嘶鳴,卻被門客仆人牢牢扯住。
子之隨即換了一副溫和有禮的面孔,對羋原道:“左徒君子如玉,子之此舉只為試探一番齊國諸子的膽識與氣度,看哪一人能面刺吾之無禮,卻不想竟是左徒先生。”
坊市間剛才被子之門客仆從拳腳相加的士子們紛紛暗罵子之的偽善,齊國士子上前說理遭驅逐,楚國左徒他便是這副模樣,說到底是忌憚楚國實力罷了。
羋原眉宇微揚,從容回應:“燕相果真心思縝密,然禮義非兒戲,試探之舉未免過于草率。萬物有靈,在我楚國,這匹燕駒價值連城,羋原不免替良駒惋惜。”
子之聞言,將掛血的寶劍展示給圍觀眾人,正氣凜然道:“子之此舉,意在警示狂悖之人,也為自白,天下若有不敬禮數者,皆以此馬為鑒!子之若行不義之舉,必遭天譴,與此馬同命!禮不可廢!義不可喪!”
報以子之的,是齊國士子的鄙夷和冷眼。待他向羋原看去,羋原車駕已漸行漸遠,留下了一道塵煙。子之心中暗恨,卻也無奈,只得命人清理現場,繼續前行。此刻目空一切的他卻不想二十年后,他在臨淄迫不得已立下的誓言竟然應驗。
孟嘗君田文在相府門前率3000門客列隊相迎,神情肅穆,自己君子之名,羋原文風早已傳遍列國,二人會談,必是天下美談,以己度人的他以為羋原也是想借此次機會揚名。
“主人,你們別等了,我和狗兒方才看到,羋原的車駕并未直入相府,而是徑直向遄臺宮方向去了!”戴冠郎燭夜和豺舅韓盧疾跑回來,氣喘吁吁地稟告。
“雞鳴狗盜,你們看清楚了?羋原車駕去見我王了?”田文不免掃興,為了此次君子會,他精心籌備多時,為了能與羋原交談時顯出風度,特意研讀了楚國典籍,彰顯自己博智賢名,卻不想羋原居然先去拜見齊王,顯然是告訴天下人此次來齊意在國事而非私交。
“看清楚了,方才在棘門內三里處,還與燕相爭執一番呢!”豺舅韓盧稟告道。
“速速取我正裝來!我即刻進宮面見我王。”田文心中急切,迅速更衣。
“那燕相那邊?”
田文不屑道:“苦寒小國,遲早為齊所并,子之篡燕之心昭然若揭,他來不過是想借我齊國之威,鞏固自身,讓他來了先在驛館候著吧!”
田文整裝完畢,步履匆匆,心中暗忖:羋原不可小覷,此次聯齊還好楚王妃鄭袖和令尹昭陽早傳來密信,言明其聯齊通商為表,實則意在斷絕自己走私鹽鐵之路,削弱齊國遙控六國之商策。能識破自己計謀,并以陽謀應對,羋原確非凡品。
遄臺宮內,齊王正與羋原密談,談及天下大勢,羋原言辭犀利,剖析入微。齊王頻頻點頭,心中暗贊其才智。田文匆匆趕到,見二人談笑風生,心中雖有不滿,卻也深知羋原分量,遂斂容入座,靜待時機插言。
“哦,相國來了。”齊王微笑示意,羋原亦回以禮節,氣氛稍緩。
田文深吸一口氣,恭敬道:“王上,聽聞羋原今日到臨淄,王弟欣喜萬分,匆匆趕來便是要一睹羋原風采啊!”
齊王微微頷首,笑道:“相國心急,可見對羋原先生亦是仰慕已久。剛才羋原也在我面前提及相國賢名,言及齊楚聯盟之利,實乃天下幸事。”
“哦,君子神交已久,今日得見,王弟的儀貌卻是已經相形見絀了。”
羋原淡然一笑,回應道:“相國過謙了,彼此心儀,方能成此佳話。齊楚聯盟,非但利國,亦能惠及民生,實乃雙贏之策。”
齊王亦點頭贊同,“剛才左徒給我講了個他與楚王的故事,逗得我開懷大笑,故事不僅風趣,還寓意深遠呢。”
“如何風趣?”田文追問道。
羋原娓娓道來:“在下與我王年幼時,常結伴去偷鄉野老農所種橘子,某次被發現,老農笑罵:‘小賊,橘子未熟!’我王卻答:‘熟時再來。’老農大笑,言:‘我看兩位小公子乃宗族貴胄,家中封地什么樣的珍寶沒有?偏要來偷我橘子!’我王笑答:‘家中珍寶雖多,卻多是他人進獻,就好比橘子,也是下人采摘之后才得享用,甘甜的橘子他們采摘之時早已嘗過,我們卻只能吃剩下的。今日偷橘,正是為了吃到最甜的橘子。’老農聽后,不禁莞爾,后來每逢橘子成熟,老農便主動送來,言:‘貴胄也需嘗鮮。’從此,我王口腹之欲有了著落,老農也省去了王宮、宗室下人盤剝,所獲之利反比進獻更多。”
羋原言罷,齊王又是一陣大笑,拍案道:“妙哉!想不到楚王萬乘之尊,竟有如此童心趣事。”
田文卻笑不出來,心中暗忖:羋原此言,意在暗示齊王,聯盟通商互利,遠勝囤積居奇、待價而沽,雙方皆得實惠,暗指自己走私商戰之道,實為短視。但多年經營所得,豈能輕易舍棄?況且自己憑此策制約六國,勢力滲透天下,豈容他人輕易撼動?現在放棄,無異于自斷臂膀,那些得到原本得到好處的六國貴胄亦會離心離德,多年布局毀于一旦。
田文只好裝糊涂,隨即笑道:“左徒果然妙語連珠,此番見聞,要不是左徒告知,我等恐怕無緣得知楚王如此風趣。”
齊王雖多年來被田文所左右,但一國之君亦非愚昧之輩,心中自有權衡,早已聽出羋原弦外之音,再看田文裝模作樣的神情,不禁微微皺眉。
“左徒大才,實乃國之棟梁。齊楚聯盟若成,不僅兩國受益,天下亦將太平。孤有一招,可向世人彰顯聯盟誠意:即日起,齊楚邊境互市,減免關稅,互通有無,惠及百姓,同時,孤想拜左徒為我齊國右相,楚王拜孟嘗君為楚相,以彰顯兩國共治,互信互利,天下歸心。”齊王笑意盈盈,對自己的昏招頗為得意,眼神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不可!”田文聞言,心中一震,此刻要不是有外臣在場,田文恐怕早已失態。他深吸一口氣,強壓心中波瀾,緩緩開口:“大王英明,然此事牽涉甚廣,還需從長計議。左徒之才,天下皆知,但兩國相位,非同小可,左徒不敢貿然替楚王應允,萬一被楚國君臣誤解為僭越,反而不美。屆時左徒在楚舉步維艱,田文不想見左徒如此君子陷于困境。”
羋原暗道田文果然老謀深算,此言既表忠心,又留余地,還處處為自己考慮,傳出去,他君子之名更盛。“大王,齊相所言極是,臣亡妻鄧氏之墓尚在故土,若貿然受此高位離楚,不能常伴亡妻魂靈,羋原心有不安。且楚王知我性情,多有冒犯之處卻常得寬宥,若離楚赴齊,觸怒齊王,即便再得如此寬容,羋原也難全忠義之名。大王美意,羋原心領,恕外臣難以從命。”
齊王聞言,眉頭微蹙,旋即又展顏笑道:“左徒忠義可嘉,孤豈敢強求。如果齊國人臣對孤能有左徒對楚王的一半忠心,孤便心滿意足了。今日所言,權當拋磚引玉,愿齊楚友誼長存,互利共贏。來日方長,此事還可再議。”
田文眼神余光死死瞪著齊王,要不是今日場合不便發作,他真想卸下腰帶狠狠抽打齊王一頓,然后拂袖而去。
羋原察覺齊王和田文之間暗流涌動,心說:此行第一個計劃已初見成效了。
齊國驛館內,子之正在怒罵隨行門客仆人,將孟嘗君冷落自己之事發泄到他們頭上。
“你看看你們儀容不整,衣衫不潔,豈能見人?此番失禮,皆因爾等疏忽,若再如此,定不輕饒!”子之怒目圓睜,手指顫抖,指著門客們,聲色俱厲。
門客們低頭不語,心中卻暗自腹誹:孟嘗君不待見你,豈是我等之過?你不敢罵孟嘗君,讓人家門客聽到,又有求于他,只好拿我等出氣,真是欺軟怕硬。
子之見眾人沉默,心中愈發焦躁,卻又無可奈何,燕國在北境視廣延諸國為彈丸小國,可燕國在齊楚之間卻和廣延一般,難有登臺之機。燕國相國在齊國君臣心中的分量竟不及楚國一個司職邦交的左徒,這讓他倍感屈辱。
看門客還在等自己示下,煩躁的子之揮手道:“都散了吧,各自反省!”
門客們如蒙大赦,紛紛退下,心中卻對子之的暴躁與無能更為不屑。最后一名門客離去時,驚慌地指著遠處一名紅衣女子,大喊道:“相國,紅袖姑的鬼魂索命來了!”
子之聞言,臉色驟變,猛然回首,卻見紅衣女子走過長街,不是血胭脂衛紅綃更是誰?“不可能,她已經死了多年,怎會在此?絕不可能!”子之疑是眼花,定睛再看,紅衣女子已消失無蹤。
子之心中驚疑不定,冷汗涔涔,腦海中閃現往昔種種......
六年前,薊城雪夜寒風凜冽,被跗骨釘穿透琵琶骨衛紅綃披血衣倒臥雪中,氣息奄奄,目含怨毒。子之冷冷令門客將她挑斷手筋,棄于荒野。
“為什么如此待我?”衛紅綃嘴角溢血,聲音微弱卻滿含恨意:“你為權勢,我衛紅綃不惜一切助你,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你良心何在?”
子之面色鐵青,冷哼一聲:“一個廣延舞姬豈能與我并肩?你以為我真心待你?還妄想與我共享榮華?真是癡心妄想!”
衛紅綃絕望閉目,寒風中血跡斑斑。
多年前子之尚未發跡時,只是游走于各國間倒賣珍寶的小販,路過廣延時遇到盜匪劫掠,幸得衛紅綃相救,自此結下孽緣。
衛紅綃師從廣延名伶雪迴,16歲藝成,玄女步、紅綢舞技壓群芳,廣延國內無人不知。子之為報恩,以塞外見不到的中原女子繡衾、錦羅相贈,雖是尋常物件卻勾起了衛紅綃對中原繁華的向往。每次衛紅綃登臺舞動紅綢,子之都在臺下最顯眼處默默注視,帶頭喝彩,眼中滿是傾慕。一次衛紅綃為廣延王公獻舞,王公言語輕薄,子之拂袖而起,當場駁斥王公,維護衛紅綃尊嚴。子之此舉,令衛紅綃心生感激,兩人情愫漸生。
衛紅綃師父雪迴早已看出子之心術不正,多次提醒衛紅綃遠離此人,無奈衛紅綃已是情根深種,難以自拔。雪迴無奈,只得嘆道:“孽緣難解,終將自食其果。”
后來,子之多次言語間無意透露出對如今天下肉食者鄙的不滿,并坦然相告自己原本貴族之后,因權謀斗爭而家道中落,立志復興。衛紅綃聽后,心生憐惜,決心助他一臂之力,利用自身影響力,為子之疏通關系,籌集資金,助其在燕國站穩腳跟。
一日,子之返回住處,向衛紅綃哭訴道:“紅綃,燕王令我行兩難之事,我有今日全靠你鼎力相助,但如今燕王卻要我帶兵征討廣延國,我實在為難。若抗命,你我皆難逃一死;若從命,廣延將生靈涂炭。”
衛紅綃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子之,我愿隨你前往,以舞勸和,燕王或許能對廣延國心生憐憫,免除戰禍。”
子之沉默片刻,終是搖頭。“不可!你我二人身份敏感,若一同前往,反會引起燕王疑慮,再說燕王好色,你若前去,恐遭不測。”
衛紅綃冰雪聰明,此刻淚眼朦朧的她心中已明了,子之野心勃勃,早已非當年那個感恩圖報的落魄之人。她寧可相信是權勢讓子之變得開始利用自己,也不愿承認當初的傾心相付或許只是子之的一場精心布局。衛紅綃相信子之心中猶有自己一絲溫情,只要自己幫助他實現自己的抱負,或許他終會回頭。
薊城王宮一舞,衛紅綃輕紗漫卷,舞姿如仙,看得燕王與六國使臣目不轉睛,無不驚嘆。燕王未提及征討之事,卻賜予衛紅綃無數珍寶,并允諾引薦之人子之高官厚祿。衛紅綃此刻才知什么征討廣延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此舞只是為子之鋪路。衛紅綃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子之野心的失望,也有對燕王賞識的無奈。次日,紅袖姑名號紅遍薊城,隨各國使臣傳至天下。
事后,衛紅綃質問子之為何欺瞞自己,子之坦然道:“紅綃,我本無意欺瞞,只是朝中有人向燕王進讒,說我與廣延細作暗中勾結,我向燕王陳情,卻反被燕王威逼要你獻舞,甚至要納你為美人,我本想與你放棄這一切浮華,遠逃他鄉,但若如此,你我必將被追殺,不得安寧。與其如此,不如我們受一時之辱,待我權勢穩固,你我內外相輔,取燕王而代之,屆時再做對長久夫妻。”
“你將我獻給了燕王?”衛紅綃聲音顫抖,眼中淚光閃爍。
“權宜之計,我現在已經掌控了諸多事權,只需假以時日,定能掌控全局。紅綃,你暫且忍耐,我定不負你一片深情。待我成為燕王,必迎你為后,屆時將知道你我不堪之事的史官盡皆除去,再也沒有人能分開我們了。”
衛紅綃凝視子之,心中百感交集,理智告訴她這不過是子之的花言巧語,但情感卻讓她對子之仍存幻想:他或許真的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數年之辱,或許能換得一世相守。衛紅綃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子之,我信你一次,但若你負我,我們廣延舞步也是可以殺人的!”
子之眼見說動,握住她的手,深情道:“紅綃,我絕不負你。燕國朝局動蕩,燕王昏庸,太子平不過是個貴族紈绔,朝中重臣除了當今燕相,多與我暗中交好,以后你就是燕國王妃,五百年來最美的王妃。”
后來,燕王果然被衛紅綃所舞動心,漸失理智,終日沉迷聲色,不理朝政。子之趁機攬權,步步為營,朝中勢力逐漸歸心。衛紅綃一邊向燕王推薦子之,一邊暗中用玄女步、紅綢舞刺殺反對子之的重臣,手法隱秘,無人察覺。
子之權勢日盛,但太子平逐漸察覺異樣,暗中聯合幾位宗室老臣密謀對策。燕趙多游俠,太子平結交游俠一事被誤會紈绔,實則胸懷大志,如能順利即位也大概率會成為一代明君。然而,子之早已布下天羅地網,暗中監視太子一行。一日,太子平與老臣密議之事被截獲,遂求衛紅綃出手了結太子平,臨行前親自為衛紅綃畫眉黛,低語道:“紅綃,我們的好日子就要到來了。今夜務必小心,事成之后,你我便再無阻礙。”
衛紅綃潛入太子府,輕紗遮面,舞姿翩翩,轉瞬間,紅綢如蛇,纏住太子咽喉,太子平府中一片混亂,侍衛們驚慌失措,卻無人能及衛紅綃身手。
紅綢收緊,太子平掙扎無果,面色紫紅,就在他氣絕身亡之際,一道素綢自天而降,以相同功法救下太子平,正是衛紅綃師父雪迴。
雪迴冷聲道:“你是哪里偷學的玄女步?我今夜有戒,不想殺生,速速退去。”
衛紅綃激動、愧疚、欣喜、無奈交織心頭,心道:“師父,我……”她知道雪迴早已認出了自己,之所以這么說是為了給她開脫,不想讓她背負罪名。
衛紅綃淚眼朦朧,緩緩松開紅綢,躬身行禮,無顏面對師父,匆匆退去,還未出府卻聽外面子之帶兵已至,高聲喝道:“有刺客行刺太子,速速捉拿!”
“子之,你居然......”衛紅綃此刻才知中計,卻無力回天,只得隱匿暗處。
太子府親兵與子之部下在外對峙,為衛紅綃爭取了些許時間,就在她想施展玄女步逃脫時,忽覺腰間一緊,渾身內力居然石沉大海般消失無蹤。她驚愕擦下眉黛,居然是“牽機引”劇毒,子之今夜要除掉的并非太子,而是她這個棋子。
回想起這些年自己的付出與犧牲,衛紅綃心中五味雜陳,悔恨不已,現在只要幾名甲士即可讓她身首異處。她強忍淚水,冷笑一聲,心道:“終究是錯信了你,子之,你不得好死!”
就在此時,雪迴再次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住衛紅綃要穴,低聲道:“我這苦命的徒兒,不怪你,怪只怪人心險惡,我們廣延女子招架不住中原男子花言巧語,快與為師互換衣衫,我去引開追兵,你尋機逃脫。”
衛紅綃含淚點頭,“天下只有師父待我如親,不圖回報,只愿我平安。”
雪迴聽到衛紅綃的話,心中一酸,輕撫其發,低語道:“紅綃,別怪我未將真相告知,為師亦是無奈之舉。世上只有娘對孩子好,不求回報。為娘瞞了你多年,實在是不愿提前年輕時的錯事,讓你背負太多。”
衛紅綃絕望搖頭,“不,你騙我,師父,你騙我對不對?我以后聽您的話,不氣您了,您一定是怕管不住我對不對?”
雪迴垂淚不語,直到換上衣衫,才輕聲嘆道:“紅綃,今夜之后,為娘或許就不在了,子之請來了薊城五鬼一眾高手,太子平對我們廣延有恩,為娘南下原本是以為子之要對太子平下手,卻未料他目標是你。你若逃脫,千萬記住,你爹是南方的一個大官,他是全天下最危險的人,是和子之一樣薄情野心之人,不要去這個世界上長著黃色酸果的地方,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衛紅綃一夜之間連遭兩大打擊心神俱碎,淚水模糊了視線,待擦干淚水,眼前母親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母親此舉無疑是要替自己去死,她連忙追出門外,卻只見母親穿著自己的紅衣,與薊城五鬼等高手激戰一處,太子府兵以為刺客也紛紛加入戰局,子之府兵更是為滅口而來,雪迴玄女步雖然靈動,卻難敵眾高手圍攻,子之見形勢已定,怕“刺客”被太子府兵擒獲泄露機密,張弓搭箭射向雪迴,箭矢正中其心口。
雪迴身形一頓,嘴角溢出鮮血,卻仍拼盡最后力氣用眼神向衛紅綃示警:不要過來。衛紅綃心如刀絞,強忍悲痛,轉身隱入暗處,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
清理現場后,子之眼看刺客尸體竟不是衛紅綃,忙令全城搜捕,牽機引之毒數月才能化解,內力盡失的衛紅綃只能藏匿于市井,終被子之抓獲。
衛紅綃被押至子之面前,目光冷冽,嘴角勾起一絲嘲諷:“子之,你一身權勢從何而來?你從一個落魄小販變為權傾朝野的重臣,我付出了多少代價,你卻忘恩負義!”
子之冷笑,目光如冰:“代價?你以為我去廣延是為了什么?就是為了這無本的買賣,只不過幾件破舊衣衫,幾句海誓山盟,便換得一個絕色佳人、一個刺客。實話告訴你吧,你的價值對我來說就到此為止了,王上和太子平已經注意到了前幾次刺殺,而我登臨大位時機未到,只有你消失,才能保我無虞。”
衛紅綃怒極反笑,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畜生!給我一個痛快!”
“你又錯了,本來該在太子府前給你痛快的,但現在不行了,我抓獲了刺客,又是宮中美人,總得審審吧。”子之揮手示意,侍衛將衛紅綃押入地牢,冷聲道:“放心吧,畢竟我們曾有過一段情分,我會讓你的死價值最大化,讓你在臨死前還能為我所用。供詞已經寫好了,相國就是你的幕后主使,你猜下一任會是誰?”
衛紅綃痛罵:“子之,你喪盡天良!我會化作厲鬼索命,讓你永無寧日!”
子之不為所動,冷哼一聲:“厲鬼?我聽說只要在琵琶骨上釘入跗骨釘,便能封住人的魂魄,讓你連鬼都做不成,你倒是提醒了我。來人,準備跗骨釘,讓她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衛紅綃在子之私牢中受盡折磨,在陷害燕相后,子之將其在雪夜拖出,拋于荒野。
寒風凜冽,衛紅綃衣衫襤褸,血跡斑斑,意識模糊中,她依稀聽見遠處狼嚎,只覺身軀漸冷,只道此生休也!若有來生,定不墮入情網,殺盡世間負心之人。
狼嚎聲漸近,衛紅綃拼盡全力睜開眼,只見一群蒼狼正緩緩逼近,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它們。月光下,狼群圍攏,她已無力掙扎,萬念俱灰之際,忽聞一聲劍鳴,一名白衣劍客長劍舞動,寒光閃爍,狼群四散而逃。
劍客看她凄慘模樣,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詢問:“姑娘得罪了何處歹人?竟對一個女流之輩下手如此狠毒?姑娘?你還能說話嗎?我是齊國技擊教習田截云。”
衛紅綃微弱地睜開眼,氣息奄奄:“多謝......”終是無力言語,昏死過去。
田截云見狀,心生憐憫,他隨軍師訪燕,卻因燕國內亂被勸回,途徑此地,見北山狼吼聲聲凄厲,料想必有異事,遂循聲而來,救下此女。
今日臨淄已是物是人非,衛紅綃潛伏下來后感慨萬千,恩公田截云月前被自己和府中高手合力圍殺,仇人子之卻愈發得勢,不免唏噓自責。母親勸自己遠離南土,不要去這個世界上長著黃色酸果的地方,她偏偏去了楚國,長著橘子的地方,只為找到母親所說的親生父親。
子之在驛館內也是坐立難安,燕國巫蠱之術盛行,他這個相國做過的惡行太多,更加篤信鬼神之事。想起衛紅綃當初毒誓,那雙怨恨的眼神,心中不禁一顫。他曾以為權勢能掩蓋一切,如今卻夜不能寐,生怕冤魂索命。窗外大白天風聲如泣,仿佛衛紅綃的詛咒在耳邊回響,令他惶恐不安。
子之猛然起身,命人速請巫師作法,欲以符咒鎮魂。巫師擺下法壇,口中念念有詞,卻難掩子之心頭恐懼。
巫師施法完畢,子之立即向巫師請教:“大師,此法可保我免受厲鬼相逼嗎?”
“奇了怪了.......”巫師眉頭緊鎖,沉聲道:“怨氣深重,但非鬼魅,此人尚在人世,只是這怨氣居然比我降服過的所有厲鬼還要強烈,恐成心魔。”
子之聞言,愣在當場,心中驚懼更甚。后悔此行為展示誠意,未帶豢養高手前來。就在他不敢出門之際,忽聞門外傳來一聲怪異的聲音:“子之大人,楚國令尹大人知您心憂,特遣在下前來助您一臂之力。”
子之聞聲,心中稍安,急命人開門迎客。只見一瞎啞負弓者拄杖而入,其貌不揚,卻氣場非凡,正是啞弦荊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