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夜·失蹤1998年夏至，紡織廠的風扇轉得像只瀕死的蟬，
鐵皮葉片上結著層黏膩的棉絮。陳芳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工牌在胸前晃出聲響，
塑料封皮上"紡織廠女工"的字樣被磨得發白。她的目光掃過車間黑板報，
"優化勞動組合"的標題下，新公布的下崗名單用紅筆圈著她的名字，
旁邊寫著潦草的"泄密者"。"小芳，該換班了。"同組的王大姐扯了扯她的衣袖，
藍色工服上沾著機器油，"聽說今晚錄像廳放《還珠格格》，去不去？"陳芳搖頭，
摸出帆布包里的記賬本，1998年6月20日那頁用鉛筆寫著"封口費200元"，
字跡被汗水洇得模糊。她想起三天前在廢水池撿到的檢測報告，
上面的"氰化物超標"被改成了"符合標準"，落款處有廠長王富貴的簽名。夜幕降臨時，
陳芳站在工廠門口，看著最后一批下班的女工騎著二八自行車掠過，
車筐里的搪瓷缸晃出清脆的響。她轉身走向錄像廳，霓虹燈在臉上投下紅綠相間的光影，
門口的海報上，小燕子舉著寶劍，海報角上貼著張泛黃的"招聘女工"啟事，
薪資欄被紅筆圈了又圈。錄像廳里彌漫著劣質香水和煙味，陳芳捏著門票擠過人群，
后排傳來男人的調笑。她摸到第三排中間的座位，座椅上放著半支口紅，
外殼是廉價的塑料質地，顏色和她包里的那支一模一樣。突然，身后有人抓住她的手腕，
帶著汗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陳芳，廠長要見你。
"治安員張偉的手電筒光束掃過陳芳的工位，鐵架床上散落著幾支口紅，其中一支斷成兩截，
管口沾著暗紅色的痕跡。"她平時最愛攢這些小零碎，"王大姐站在門口，
手里攥著陳芳的工牌，"今天下午還說要去錄像廳見個熟人。"張偉接過工牌，
金屬夾片上有道新鮮的三角劃痕，像是用指甲刻的。
凌晨三點的錄像廳后巷散發著腐爛的食物味，張偉用警棍撥開垃圾堆，看見半張撕碎的門票，
日期正是6月20日。錄像廳老板劉建軍蹲在一旁嗑瓜子，BP機掛在皮帶上，
型號是最新的摩托羅拉八達。"監控？早壞了，"他的目光飄向二樓，"您知道的，
我們這小本生意..."張偉聞到樓上傳來的廉價香水味，和陳芳工位上的氣味一模一樣。
紡織廠的保衛科里，王富貴正在擦拭保險柜，聽見張偉的腳步聲，慌忙合上一本紅色賬本。
"陳芳？"他的手指在賬本封皮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她上個月就該下崗了，
聽說在外面亂搞，
跟錄像廳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張偉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勞力士手表，
表盤上的日期顯示1998年6月21日，夏至。"這是她的記賬本。
"張偉將本子拍在桌上，1998年5月的頁面上，"廢水池"三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
旁邊寫著"趙德貴改報告"。王富貴的瞳孔猛地收縮，張偉捕捉到他眼底閃過的驚慌，
那是種瀕臨絕境的獸類才有的眼神。趙德貴是縣環保局長，也是王富貴的結拜兄弟。后半夜，
張偉來到廢水池邊，手電筒光束刺破黑暗，水面漂浮的泡沫泛著詭異的藍光。
他用樹枝撥開泡沫，撈出個塑料袋，里面裝著碎紙片，拼湊起來是份檢測報告，
"氰化物含量超標20倍"的字樣刺痛了他的眼睛。池邊的蘆葦叢里，
丟棄著幾個用過的安全套，包裝紙上印著"錄像廳專供"。治安隊的BP機在此時震動，
屏幕顯示來自086的信息："多管閑事，小心下崗"。張偉摸出通訊錄，
086對應的名字是趙德貴。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從部隊轉業，
正是趙德貴幫忙安排進了紡織廠治安隊，而今天下午，他剛把陳芳的工牌送去化驗，
檢測結果顯示血跡屬于A型血，與陳芳的O型血不符。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張偉再次來到錄像廳。劉建軍的貨車停在后門，幾個男人正往車上搬運藍色布袋，
布袋底部滲出的液體在地面畫出蜿蜒的痕跡。他躲在陰影里，聽見劉建軍的咒罵："媽的，
下次讓王富貴找干凈點的地方..."話音未落，布袋突然滑落，
露出一角紅色布料——是陳芳常穿的紅涼鞋。當張偉沖上前時，貨車已經啟動，
尾燈在夜色中劃出兩道紅線。他撿起地上的工牌，是陳芳的，
卻又不是——金屬夾片上的三角劃痕更深了，像是被人用刀刻的。
治安隊的手電筒光束照亮路面，他看見輪胎印旁邊有枚紐扣，靛藍色，
和紡織廠工服的紐扣一模一樣?；氐街伟碴爼r，老張正在整理陳芳的遺物。
"紡織廠今年已經失蹤三個女工了，"他的聲音里帶著疲憊，"都是舉報過排污的。
"他遞給張偉份文件，是工廠的工資表，陳芳的名下有筆每月200元的"特殊津貼"，
發放人一欄簽著王富貴的名字。窗外傳來第一聲雞啼，張偉摸出陳芳的記賬本，
在最新頁寫下："1998年6月21日，陳芳失蹤，工牌血跡非本人，
錄像廳后巷發現藍色布袋，疑為拋尸工具，王富貴、劉建軍、趙德貴三人關聯密切，
下崗名單中的'泄密者'或與廢水檢測報告有關。"他抬頭看向墻上的"為人民服務"標語，
發現標語角落有個小小的三角劃痕，和陳芳工牌上的一模一樣。晨霧中，
紡織廠的煙囪仍在冒著黑煙，像是條永遠吐著信子的蛇。張偉跨上二八自行車，
帆布挎包里的搪瓷缸撞著車架，發出單調的響。他知道，這個夏天才剛剛開始，
而陳芳的失蹤，不過是冰山一角。在那些藍色工服的褶皺里，在錄像廳閃爍的雪花屏中，
在廢水池泛著藍光的泡沫下，藏著的是比夏夜更深的黑暗。
第二章 秋雨·暗賬1998年秋分，細雨如針腳般縫在紡織廠的紅磚墻上。
張偉踩著積水走進陳芳的宿舍，鐵皮屋頂漏下的水珠在水泥地上砸出小坑，
霉味混著廉價雪花膏的氣味撲面而來。床底下的搪瓷缸里泡著沒洗的工服，
靛藍色布料上沾著幾星暗紅，像是干涸的血跡。"記賬本在五斗柜最里層。
"王大姐站在門口，花布圍裙上別著枚褪色的廠徽，"她總說里面記著要命的東西。
"張偉戴上白手套，翻開紅塑料皮的本子，1998年5月15日頁用紅筆寫著"廢水換腎，
李建軍診所"，字跡力透紙背，最后那個句號洇開小片墨漬，像滴未落的血。
診所位于城郊筒子樓底層，鐵門上的"婦科保健"燈箱缺了個"女"字，
玻璃罩里卡著片枯黃的梧桐葉。張偉用警棍撬開鎖，腐臭的血腥味混著來蘇水味撲面而來。
李建軍趴在手術臺上，后頸插著半把剪刀，右手緊攥著張泛黃的紙，
邊緣呈鋸齒狀——是墮胎手術單。"死亡時間不超過十二小時，"法醫老吳蹲在尸體旁，
鑷子夾起死者袖口的藍纖維，"和紡織廠工服的材質一致。
"手術單上的患者姓名被燒去大半，僅存的"陳"字邊角卷曲，
手術日期1998年6月20日，正是陳芳失蹤當晚。備注欄寫著"子宮畸形，
建議終止妊娠"，落款醫生簽名"周秀麗"——王富貴的情婦，縣醫院婦產科主任。
張偉的目光落在墻角的鐵皮柜上，柜門上掛著把生銹的鎖，鎖孔周圍有撬動痕跡。
柜內整齊碼著十幾個標本瓶，福爾馬林液中漂浮著成型的胎兒，
瓶身標簽編號從FZ-980501到FZ-980620，
對應著陳芳記賬本里的"封口費"日期。其中一瓶標簽寫著"陳芳，FZ-980620"，
瓶底沉著枚銀色耳釘，正是她失蹤當晚戴的那對。"這些都是非法墮胎的胎兒，
"老吳的聲音里帶著顫抖，"腎和肝都被取走了。"張偉摸出李建軍的BP機，
最新信息來自037號——劉建軍的代碼，內容是"今晚動手，干凈點"，
發送時間6月20日晚七點，正是陳芳進入錄像廳的時刻。紡織廠的保衛科里，
王富貴正在用雞毛撣子擦拭獎狀，聽見腳步聲，慌忙將一本黑色賬本塞進保險柜。"李建軍？
"他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撣子頭不停地顫動，"那是個江湖郎中，和我廠沒任何關系！
"張偉注意到他領口的金鏈子上掛著個小吊墜，形狀像顆腎臟。"這是他診所的標本瓶。
"張偉將證物袋摔在桌上，標簽上的"王富貴簽收"字樣刺得人眼疼。
王富貴的喉結上下滾動，右手悄悄按向保險柜的密碼鎖，
張偉眼尖地看見他輸入的數字是"0815"——趙德貴的生日。窗外的雨突然變大，
鐵皮屋頂被砸得咚咚響。張偉沖進縣醫院，周秀麗正在給患者做檢查，
白大褂下露出半截紅裙，和錄像廳二樓的香水味主人穿的款式相同。"陳芳？
"她的指甲在病歷本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沒印象，每天要接待幾十個病人。
"張偉盯著她胸前的工作牌，編號037，和劉建軍的BP機代碼一致。深夜，
張偉蹲在錄像廳后巷的污水溝旁，用樹枝撥開青苔，露出底下的水泥地面。
在陳芳失蹤的位置，他發現四道平行的劃痕，像是某種帶輪工具拖曳造成的，
間距正好與李建軍診所的手術臺寬度吻合。溝底沉著個玻璃瓶，瓶身印著"氰化物，劇毒"，
標簽上的生產日期是1998年5月，正是陳芳開始記錄"封口費"的月份。
治安隊的BP機在此時震動，屏幕顯示來自086的信息："適可而止，別逼我動用關系"。
張偉摸出趙德貴的名片，背面用鉛筆寫著"器官收購，腎3萬，子宮5千"，
字跡和李建軍診所的交易賬本如出一轍。他突然想起陳芳記賬本里的"廢水換腎"，
原來工廠的氰化物廢水不僅用于排污，還能導致胎兒畸形，讓器官更值錢。凌晨兩點，
張偉再次來到廢水池。月光照亮水面漂浮的泡沫，他用試管取了水樣，對著手電筒觀察，
發現里面懸浮著細小的白色顆粒——那是墮胎手術后的殘留物。池邊的蘆葦叢里，
散落著幾張撕碎的鈔票，面值都是百元大鈔，編號連號，像是剛從銀行取出的。
當第一滴秋雨落在筆記本上時，張偉寫下："1998年9月23日，李建軍死于滅口，
陳芳確在其診所墮胎，胎兒器官被摘取。王富貴、劉建軍、周秀麗、趙德貴形成犯罪鏈條，
用工廠廢水制造畸形胎兒，通過錄像廳和醫院進行器官交易。下一個目標：鍋爐房暗墻。
"他抬頭看向紡織廠高聳的煙囪，在雨幕中顯得格外陰森，像是某種巨獸的獠牙。
遠處的鐘樓敲響了三點，張偉摸出陳芳的口紅，外殼上的三角劃痕在手電光下泛著冷光。
他突然想起王大姐說過，陳芳曾用口紅在廢紙上畫過三角符號，每個角代表一個人——現在，
三個角都被畫上了，只剩下最后一個，指向誰？雨越下越大，張偉沖進治安隊，
卻發現陳芳的記賬本不翼而飛。他沖向檔案柜，看見柜門敞開著，
里面的檢測報告和標本瓶照片散落一地，最上面放著張紙條，
用口紅寫著："下一個就是你"，末尾畫著個完整的三角符號，每個角都尖銳如刀。
第三章 冬雪·迷墻1998年冬至，紡織廠的鍋爐房停了暖氣，鐵管道里結著冰棱，
踩在上面的腳步聲像敲在空棺材上。張偉戴著防毒面具，用撬棍撬開暗墻時，
腐臭的福爾馬林氣味幾乎將他掀翻，手電筒光束掃過木架上的標本瓶，
瓶中胎兒的畸形四肢在渾濁液體里輕輕晃動，像在跳一支無聲的舞。"張哥，看這個。
"小李舉著檢測報告后退半步，燈光照亮"氰化物超標20倍"的字樣，
落款處"趙德貴"的簽名被改成了"符合標準"，修改液的痕跡在手電筒下泛著熒光。
木架最底層擺著四個鐵籠，籠底殘留著帶血的紗布，紗布邊緣繡著"李建軍診所"的字樣，
和陳芳墮胎手術單上的消毒布材質一致。"編號FZ-980620，陳芳。
"張偉用鑷子夾起對應標本瓶的標簽，工號下方寫著"子宮，王富貴簽收"，
瓶底沉著枚銀戒指，戒面刻著"芳"字，是陳芳男友送的定情信物。
暗墻角落堆著成箱的錄像帶，標簽上寫著"1995.8.15 工廠周年慶"，
張偉想起王大姐說過，那年的慶功酒是用廢水池的水勾兌的。雪粒子打在鐵皮屋頂上，
張偉的BP機突然震動，屏幕顯示"086來電"，號碼是趙德貴的辦公室電話。
他摸出老職工老李的辭職信，信中寫著："排污報告是假的，
胎兒器官都賣給了..."""字跡被撕斷，末尾畫著三個小圓圈，
和陳芳記賬本里的三角符號邊角一致。"張哥！老李墜樓了！"小李的喊聲從鍋爐房外傳來。
張偉沖出去時，老李的身體砸在堆滿碎布的推車上，白襯衫被鮮血浸透，
右手比出"三"的手勢，左手緊攥著把帶血的鑰匙，鑰匙柄刻著"鍋爐"二字。
他的指甲縫里嵌著點暗黃色粉末，湊近能聞到檀香味——和王富貴辦公室的香灰一個味道。
治安隊的解剖室里，老吳摘下手套："顱骨骨折，是被推下去的。指甲縫里的粉末是檀香灰，
市面上只有'富貴堂'賣這種進口貨。"張偉想起王富貴保險柜里的檀香爐，
每次走進他的辦公室，都能聞到那股甜膩的味道。
老李手中的鑰匙打開了鍋爐房的另一個暗格，里面整齊碼著成捆的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