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孟瑯長指輕撫過我的后背，指間涼意激得我心一跳。“夫人，高門貴女，嬌生慣養(yǎng)，
為何背上有疤？”孟瑯輕按我的疤痕，我笑著拉下他的手，湊近他的臉。“相公，春宵苦短，
不如我們干點別的？”1湯藥冒著熱氣，我輕輕吹散，將藥碗遞給孟瑯，我的新婚夫君，
京都里鼎鼎有名的聰明病秧子。剛剛?cè)攵犀樢呀?jīng)穿上了大氅，
墨綠色刻絲鶴氅襯得孟瑯臉色越發(fā)蒼白。孟瑯接過藥碗，眼神稍稍頓住，
我的心跟著一跳一跳的。因為……這可不是一般的滋補湯藥，而是一碗穿腸毒藥。
孟瑯抿唇輕笑，拿起碗要一口喝光的架勢。我這心剛要放下，瓷器破碎的聲音響徹房間。
孟瑯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人都被牽動著，顯得格外脆弱易碎。我來不及心疼那碗藥，
只能假惺惺地上前關(guān)心我的夫君。“夫君，你沒事吧？
”“定是昨夜看書太過操勞……”話還沒說完，孟瑯一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骨節(jié)分明，
瓷白如玉，是好好將養(yǎng)著的。孟瑯好容易緩過來，臉上染上了薄紅，
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我看，看得人心里發(fā)毛。“我沒事，只是要辛苦娘子再幫我熬一碗了。
”語氣溫柔真摯，看來沒對我起疑心。我爽快應(yīng)下，很快便端著新的湯藥進來了。
畢竟我是這世界上最希望孟瑯?biāo)赖娜恕Ｎ殷w貼地替他將湯藥吹涼，拿起勺子喂到他嘴邊，
孟瑯順從張嘴，我興奮不已。什么才華橫溢，料事如神的孟家公子，最受重視的東宮幕僚，
還不是死在我手上。2“夫人替我嘗嘗苦不苦？”啊？原來孟瑯張嘴不是為了喝藥，
是為了扎我的心。我一時沒來及調(diào)整面上的表情，看起來似笑非笑，難堪極了。
孟瑯盯著我看，帶著些委屈開口。“怎么，夫人嫌我病氣重？
還是……這藥有什么特殊之處……”“怎么會……夫君多慮了，妾身這就替您嘗嘗苦不苦。
”孟瑯笑吟吟地將藥碗又還給我，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有些僵硬地接過碗，
門口恰到好處地響起一道渾厚男聲。“大人！”我和孟瑯齊齊看著他，他一看我也在，
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孟瑯意識到不對，有些艱難地從輪椅上站起身，朝我解釋。
“我有些事要忙，這藥夫人晚些送到我書房便是。”我如蒙大赦，連連應(yīng)了下來。
那位一手扶著孟瑯離開，一手在背后給我打手勢，
我這才知道這是三皇子在孟府埋下的另一步暗棋。
這個孟瑯當(dāng)真有那么厲害……值得三皇子派出兩位高等暗衛(wèi)。我看著手里的藥碗，
不免陷入沉思。那孟瑯在我面前一派委屈天真的模樣……是裝的？
3我是三皇子培養(yǎng)的高等暗衛(wèi)之一，也是唯一的女暗衛(wèi)。一月前，
我領(lǐng)命冒充季尚書家的千金季挽云嫁給孟瑯，為的便是殺他。孟瑯官職不大，
三皇子忌憚他是因為他是東宮幕僚，而且是最得力最難纏的那一個。
這么些年三皇子屢屢設(shè)計陷害，都被太子巧妙化解，甚至還得了陛下和滿朝文武大臣的稱贊。
這背后絕大部分都是孟瑯的功勞，他雖體弱，但腦子著實聰明。太子將孟瑯護得很好，
身邊保護的暗衛(wèi)都是頂厲害的。對于殺孟瑯這件事，三皇子已經(jīng)頭疼了很久。
直到那日季尚書上門說這季孟兩家早些年訂了娃娃親。只不過后來孟家散的散，死的死，
家中兩子也是杳無音訊，這親事便作罷了。三皇子高興得撫掌大笑，
眼神落到了剛剛執(zhí)行完任務(wù)一身血腥氣的我身上。“季尚書，你看她可當(dāng)?shù)眉炯仪Ы鹉兀?/p>
”充滿壓迫的語氣分明是命令，季尚書哪里敢不答應(yīng)。再說了，
他本來就是來向三皇子獻殷勤的，更沒有拒絕的理由。三皇子利用謠言施壓，
這訂婚書是紅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任孟瑯再聰明卓絕，也無可奈何。
我一個高等暗衛(wèi)就這么吹吹打打被送進了孟府，成了季家的千金季挽云。
為了激勵我完成任務(wù)，三皇子更是提出只要我殺了孟瑯，便予我黃金百兩，放我自由。
若是完成不了……怕是離死也不遠了。這對一個暗衛(wèi)來說確實是無法拒絕的誘惑。
誰能拒絕黃金百兩呢。4這一月來我也算取得了孟瑯的信任，才獲得了替他煎藥的機會。
第一次出手卻是鎩羽而歸，些許挫敗感涌上心頭。不能親手喂到孟瑯嘴里的藥，
就一定毒不死他。他戒備心那么強的人，指不定拿銀針試個百八十次的。我眼睛一轉(zhuǎn)，
想到了花燈節(jié)。這是我朝特有的節(jié)日，以花火迎冬日，撫慰勞碌了三季的人們。說干就干，
我端著參湯叩響了書房的門。孟瑯說了句請進，接著又是一陣咳嗽。這身子眼瞅著越來越差，
我就不信了，毒不死他我還熬不死他。“夫君，要多保重身體。
”我邊說邊將參湯往他的方向推，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孟瑯點頭稱是，
目光卻沒從書上移開過。“夫君，過兩日花燈節(jié)，你我同游可好？”孟瑯這才舍得抬眼看我，
帶著些審視，看上去有些躊躇。我上前拉住他的袖子，輕輕晃了晃，撒嬌一般。
“夫君~你也該陪陪我。”孟瑯眉心一跳，最終還是應(yīng)了下來。孟瑯剛應(yīng)下，我便松了手，
頗為愉悅地叮囑他早些休息。孟瑯笑著應(yīng)好，我也跟著笑。黃金百兩……我來啦！
5我挽著孟瑯的手，借著看花燈的由頭四處張望。三皇子的人手已經(jīng)埋伏到位，
今天必定讓孟瑯血濺當(dāng)場。說到底還是有些愧疚，畢竟嫁給孟瑯一個月，他待我雖然冷淡，
但也是極好的。可我是暗衛(wèi)，手上沾的血不在少數(shù)，并不會因為一絲憐憫就放棄任務(wù)，
放棄自己想要的東西。我挽著孟瑯來到人圈中，幾個江湖人在里面表演吞刀吐火，
看得人拍手叫好。我和中間的人對視一眼，他朝我走來，一道火焰撲面而來，我迅速后退，
閃到了人潮之中。我躍上高樓，看著那團亂哄哄的地方，黑衣刺客在人群中穿行匯聚，
朝孟瑯而去。墨綠色的身影踉踉蹌蹌，仍舊被困在尖叫的人群之中，顯得狼狽又孤單。
我看著黑衣人一劍刺入那抹墨綠，血紅滲透了衣衫，他搖搖擺擺地倒地。孟瑯……死了。
心下一時之間有些不是滋味，但這種感覺很快被打消。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孟瑯?biāo)溃?/p>
我才能活。我剛想轉(zhuǎn)身離開，身后傳來一道熟悉又冷漠的聲音，涼意順著脊背攀爬，
直沖頭頂。“夫人……”我轉(zhuǎn)身，是衣衫散亂，微微喘氣的孟瑯，
身上的墨綠刻絲鶴氅卻不見蹤影，顯得人格外單薄無害。他朝我走過來，眼角還有些薄紅，
滿眼擔(dān)心，要將人融化一般。“你沒事吧……剛剛太過混亂，我一時不查，沒有護好你。
”一個一個字落在我心上，好像無形的鞭笞。6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干些什么。
按理，一擊未中，該由我來了結(jié)。可此刻，我卻動了惻隱之心，一個暗衛(wèi)最不該存的心思，
在此刻熊熊燃燒，抑制不住。孟瑯一步步朝我逼近，我的手捏緊，下定決心那一刻，
孟瑯的護衛(wèi)尋了上來，孟瑯倒在我懷里。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慶幸。此行甚至驚動了太子，
那位儲君親自來了孟府，對孟瑯噓寒問暖。在掠過我身邊之時，太子略略停了腳步，
語氣算不上好。“玉清體弱，以后切莫再由著他胡鬧了。”我應(yīng)下，
直到太子遠去才反應(yīng)過來，孟瑯沒說是我求著他去的。是怕我被太子責(zé)難？
孟玉清……看來確實相熟，都是稱字。孟瑯靠在床頭，手上還是捏著一卷書，看得聚精會神。
我伸手奪過，孟瑯不得不將視線轉(zhuǎn)移到我身上。“夫君身子還沒好全，不要再看了。
”孟瑯失笑，見我架勢十足，只得應(yīng)好。我將書卷放得老遠，不免思索，
孟瑯究竟是如何逃脫的……他的衣服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人身上。我接過護衛(wèi)遞來的藥，
一勺一勺地喂著，隨意般地提起他的墨綠大氅。孟瑯解釋那大氅精致好看，混亂中被人奪去，
許是要拿去賣了換些銀子。倒也有這個可能，當(dāng)時場面混亂，那人倒是替孟瑯擋刀了。
孟瑯抬眼與我對視，朱唇輕啟。“夫人倒是逃得快，害得我以為你被黑衣人抓走了。
”7我面不改色，手上喂藥動作沒停。“我只記得一陣火襲面而來，我嚇得撒手就跑，
最后還是驚魂未定呢。”孟瑯斂目，看不出情緒。“好在我們都沒事。”我附和著說是，
內(nèi)心早已波濤洶涌。我在試探孟瑯的同時，他也在試探我，而我只能裝傻。
孟瑯已經(jīng)對我起了疑心，我必須加快行動。今年的冬來得格外迅猛，天寒地凍，奪命攝魂。
北地流民蜂擁而至，堵在邊城外，嚷嚷著要南下。一封加急信送往京都，太子請纓，
遣孟瑯前去。孟瑯身子弱，邊城寒涼，太子竟也舍得讓他去。三皇子也已經(jīng)覺察出了不一般，
命令我一定要跟著孟瑯，一同去邊城。我咬咬牙，擋在孟瑯身前。“夫君，我陪你一起去。
”孟瑯眼神些許詫異，將我身上的披風(fēng)攏了攏，言語溫柔。“夫人，此去兇險，
你留在家中……”沒等孟瑯說完，我便打斷了他的話。“正是因為兇險，
我才要陪伴在夫君身旁，我不怕。”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孟瑯終究還是應(yīng)了下來。
我內(nèi)心一喜，笑得開心，忙叫著丫頭給我收拾包袱。這次，我絕對不能再失敗了。
流民聚集在城外，呼聲震天響，恨不得以肉身將這城門破開。人被逼到絕境，
什么都干得出來。我的心隨著呼聲一顫一顫的，太子皺著眉頭，唯有孟瑯云淡風(fēng)輕，
睥睨著眼下之景。孟瑯的眼神無波無瀾，冷漠到如同一汪冰凍的泉眼。我回了住處，
聽說孟瑯想出了應(yīng)對之法，明日要親自去撫慰流民。我略略思索，下定了決心。
我站在人群中，看著眼前被包圍的光風(fēng)霽月的公子，不由得有些恍惚。
孟瑯說著如何如何治理，如何如何將他們迎到另一個城去，那里有糧食，有住處，不必擔(dān)憂。
流民們有些動心，一時間猶猶豫豫。但刺頭并不滿意，他站出來怒斥。
“你們這些貴公子哪曉得我們的苦處，我們要上京都找皇帝，我們要求棲身之所，
安身立命之本，不愿再待在那苦寒之地！”“大家都是人，憑什么你們肥山厚土，
我們就是天寒地凍，食不果腹，憑什么！
”一番話徹底激起流民心中的積蓄已久的憤懣與不滿，他們瘋了一般涌上前，要求一個公道。
8我隨著人流到了孟瑯跟前，袖中匕首已然蓄勢待發(fā)。一聲馬嘶劃破天空，
一匹棗紅駿馬朝著孟瑯的方向奔襲而來。流民們哪敢阻攔，誰也不想命喪馬蹄。我快速上前，
手中匕首露出半截，想要一刀刺中孟瑯心臟，卻被一人狠狠拉回。“小姑娘家的不要命啦！
”“要死也不能死在那畜生的蹄子下！”我怒目圓睜，轉(zhuǎn)頭看見面前人卻是呆愣住了。
這人仿佛只有半張臉或者說她另外半張臉已經(jīng)算不上是臉了。她朝我笑笑，
嘴角揚起的弧度奇怪詭異。“被畜生咬的，沒錢治，就這樣了，好在能吃能睡，就是嚇人。
”難怪她剛剛要拉住我。我低聲道了句謝，遞給她一方灰色面罩。她微微蹙眉，
像是有些疑惑，反應(yīng)有些奇怪。我顧不上那么多，將面罩塞給她便離開了。
我追著棗紅馬離開的方向，很快便在一處山洞找到了孟瑯。他面色蒼白靠在石壁上，
身旁空無一人。我小心翼翼往前走，袖中匕首蓄勢待發(fā)，距離孟瑯三步遠，他長睫輕顫，
清亮的眸子看向我。“夫人……”我頓住了步子，收了匕首，屈膝到他跟前。“夫君，
你還好嗎？”“怎么就你一個人？”孟瑯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身子都跟著顫動，
我撫上他的脊背，替他順氣。“我的藥瓶丟了，阿江替我去尋了。”我稍稍松了口氣，
盤算著動手的時機。“夫人，你心細如發(fā)，去幫阿江一起尋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