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光斑里的幾何課
五月的陽光帶著初夏的灼熱，穿過教室窗欞的菱形格柵，在林允檸的幾何練習冊上投下明暗交錯的格子。程彥舒斜倚在椅背上，鋼筆在指尖轉出銀灰色的弧光，忽然抽走她桌上的草稿紙，三折兩疊便成了只鼓肚的青蛙。
「看好了。」他用食指輕彈青蛙背部，紙蛙「撲通」躍過鉛筆盒，橡皮堆里驚飛出片暗紅色的楓葉——那是林允檸夾在練習冊里的書簽，葉脈間壓著半行模糊的字母：J.Y.C。
「這是什么？」程彥舒眼疾手快捏住書簽，拇指摩挲著邊緣極細的菱形刻痕。林允檸的指尖在桌面蜷成拳，那是初二那年她用圓規針尖刻下的，本想送給江以澈的生日禮物，卻在聽見他和沈清妍的對話后，用橡皮把字母擦成了毛邊紙。
「還給我。」她伸手去搶，卻被程彥舒舉高手臂，少年的校服袖口滑落，露出腕間藍色護腕的楓葉刺繡。陽光穿過書簽的葉脈，在他手背上投出網狀陰影，恰好與護腕的楓葉重疊，像幅精心設計的拼貼畫。
「初中留下的？」程彥舒挑眉，后頸的弧度在逆光中與江以澈重疊，「刻得不錯，這菱形比我抽屜里的工整多了。」林允檸這才注意到，他課本封面上的「程彥舒」三字，最后一筆的豎劃拖出小尾巴，和江以澈簽名的筆鋒如出一轍。
「明天還你。」他忽然把書簽夾進自己的數學課本，封面的折痕里露出半截橙色熒光筆，「算你補全等三角形的學費。」鄰桌顧言適時轉身，筆記本上的「菱形判定定理」被墨水洇成小團烏云：「林允檸，這輔助線怎么畫？」
她拿起鉛筆，筆尖卻在接觸紙面時打滑，本該筆直的輔助線歪成拋物線。程彥舒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指腹帶著鉛筆灰的粗糙感，輕輕轉動她的手腕：「要像這樣，手腕發力。」他的袖口蹭過她虎口，護腕邊緣的銀線葉脈掃過皮膚，激起細微的戰栗。
林允檸想起蘇晚寧在電話里的警告：「你這是在用程彥舒的體溫，焐熱江以澈留下的冰。」可此刻，她卻盯著程彥舒后頸的碎發，看它們如何在陽光下鍍上金邊，像極了那年實驗室里，江以澈俯身講題時的模樣。
二、課間操的流言與注視
課間操的鈴聲里，葉淺沫忽然拽住林允檸的手腕，指甲掐進她手背：「你沒發現嗎？程彥舒對你不一樣。」女生們排成隊列走向操場，遠處籃球架下，程彥舒正接過隊友遞來的礦泉水，仰頭灌下時，喉結滾動的弧度讓林允檸胸口發緊。
「怎么說？」她低頭整理校服紐扣，卻把第二顆扣進了第三孔。葉淺沫望著程彥舒的方向，馬尾辮隨著搖頭甩出弧度：「他從不給人抄作業，上次我借筆記，他說『女生別碰我課本』。」她忽然湊近，壓低聲音，「但你的練習冊，他用熒光筆標了重點，連錯題都用鉛筆寫了思路。」
林允檸想起今早翻開練習冊時，看見「三角形中位線」旁畫著戴安全帽的小熊，輔助線被涂成橙色，像極了江以澈當年在她筆記本上畫的小太陽。操場上，程彥舒突然轉身，目光穿過人群與她相撞，耳后的淚痣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右手卻比出了個「V」字——那是江以澈每場辯論賽獲勝后的標志性動作。
「他看過來了！」葉淺沫輕輕推她，林允檸慌忙低頭，卻看見自己在隊列中踩錯了節拍，左腳尖撞上右腳背。遠處傳來男生的輕笑，她不用抬頭也知道，程彥舒正望著她，像望著某個熟悉的影子。
三、圖書館的雙重鏡像
午休時的圖書館彌漫著舊紙與陽光的混合氣息，林允檸踮腳去拿頂層的《幾何輔助線技巧》，指尖剛觸到書脊，卻看見下方的書架空隙里，程彥舒正蹲在地上整理書堆。他穿著洗舊的藍白校服，后頸的淚痣恰好對著她的視線，像靶心正中的紅點。
「你怎么在這兒？」她慌忙收回手，書冊滑落的聲響驚起窗邊的麻雀。程彥舒抬頭，手里捧著本封面磨損的《幾何輔助線秘籍》，正是江以澈初中時用過的版本，連書角的咖啡漬都一模一樣。
「找資料。」他晃了晃書，林允檸看見扉頁用膠帶仔細粘過，空白處畫著只草稿紙青蛙，青蛙手里舉著支橙色熒光筆。楓葉書簽從書中滑落，背面多了行極小的字，用圓規筆尖刻成：「程彥舒到此一游」，旁邊是個歪扭的菱形，和課桌抽屜里的刻痕互為鏡像。
「書簽還給你。」程彥舒遞過來時，指尖擦過她掌心，「其實我……」管理員的咳嗽聲突然從身后傳來，他迅速退后半步，耳尖的薄紅卻漫過了淚痣。林允檸接過書簽，觸到他指腹留下的溫度，忽然想起暗房里未完成的膠片——那卷偷拍江以澈的膠卷，第17張里，他的指尖也曾觸到過她的掌心。
「謝謝。」她把書簽夾進相機手冊，夾層里的哨片吊墜硌著指尖，提醒著她某個殘酷的事實：程彥舒的每處相似，都在加深她對江以澈的執念。遠處傳來上課鈴，程彥舒忽然轉身，校服后領露出的脊椎骨凸起，和江以澈穿白襯衫時的模樣分毫不差。
四、暮色中的三角習題
放學路上，顧言忽然從拐角處閃出，懷里抱著個牛皮紙袋，指尖在袋口反復摩挲：「給你的。」少年的劉海被汗水粘在額角，露出眉間的青春痘，像極了初二時第一次向江以澈請教問題的自己。
紙袋里是本藍色封面的錯題集，扉頁用鋼筆寫著：「希望你的輔助線，永遠不會迷路。」林允檸翻開第一頁，看見「相似三角形」旁貼著便利貼，上面寫著：「輔助線要像路燈，照亮該走的路，而不是跟著影子跑。」字跡力透紙背，最后那個句號洇成小團墨漬。
「顧言，其實我……」她想解釋，卻被少年抬手打斷。顧言低頭踢著路邊的石子，球鞋在地面拖出細長的痕跡：「我知道的，你喜歡程彥舒，就像我喜歡幾何題——明明知道解法復雜，卻偏要算出答案。」
路燈在暮色中次第亮起，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林允檸望著那道孤單的影子，忽然想起自己暗房里的膠卷，無數個夜晚，她對著顯影液里的影子發呆，試圖用化學藥劑留住那些本就不屬于她的光。
「嘀——」尖銳的車笛聲打破沉默，程彥舒的身影從街對面走來，手里攥著瓶橘子汽水，瓶蓋上的「CH」刻痕在路燈下閃著冷光。顧言忽然伸手攬住林允檸的肩，指尖在她校服上捏出褶皺：「程彥舒，借過。」
林允檸驚覺他的體溫透過布料傳來，帶著青春期特有的灼熱，卻遠不如程彥舒掌心的鉛筆灰觸感熟悉。程彥舒的腳步頓在三步外，目光落在顧言搭在她肩上的手上，喉結滾動著，汽水瓶在掌心發出「咔嚓」輕響——那是鋁罐被捏變形的聲音，像極了她扯碎江以澈照片時的響動。
「明天體測。」他的聲音帶著冰碴，「別忘了穿運動鞋。」說完轉身就走，校服后擺被夜風掀起，露出后腰一小片皮膚，和江以澈練跆拳道時露出的弧度如出一轍。林允檸的指尖忽然發抖，她想起蘇晚寧說過的「替身文學」，此刻竟在自己身上成了真。
五、暗房里的雙重曝光
深夜的暗房泛著紅色安全燈的微光，林允檸把新拍的膠卷浸入顯影液，看著程彥舒的輪廓逐漸顯現。他蹲在圖書館書架前，楓葉書簽恰好擋住淚痣，后頸的弧度與江以澈的舊照重疊，形成詭異的雙重曝光。
「你在干什么？」蘇晚寧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女生穿著黑色衛衣，手里晃著新寄來的櫻花膠卷，「又在拍替代品？」林允檸慌忙關掉顯影燈，膠卷在黑暗中發出細微的嘶鳴，像她此刻混亂的心跳。
「他只是長得像……」她的聲音底氣不足，蘇晚寧卻突然打開燈，抓起桌上的楓葉書簽：「J.Y.C？你還留著這東西？」書簽邊緣的菱形刻痕在白光下格外刺眼，蘇晚寧突然冷笑，「程彥舒的護腕繡著楓葉，江以澈的哨片刻著菱形，你還不明白嗎？你們都在玩替身游戲。」
林允檸猛地抬頭，看見好友眼中的失望，忽然想起初三那年，她們在操場看星星，蘇晚寧說：「喜歡一個人，不該是照鏡子。」暗房里的化學藥劑氣味突然變得刺鼻，她摸出餅干盒，里面躺著顧言的錯題集、程彥舒的瓶蓋刻痕，還有江以澈的哨片吊墜，像個荒誕的藏品展。
「我該怎么辦？」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蘇晚寧卻握住她的手，把櫻花膠卷塞進她掌心：「去拍點新的東西，比如……程彥舒的淚痣，而不是江以澈的后頸。」
六、體測日的拋物線
次日體測的800米跑道上，林允檸望著前方程彥舒的背影，他的后頸在陽光下起伏，淚痣隨著呼吸輕顫。顧言遞來的礦泉水瓶上凝結著水珠，瓶蓋上貼著便利貼：「這次，看清楚再跑。」
「各就位——」發令槍響的瞬間，程彥舒突然回頭，目光與她相撞。林允檸想起暗房里的雙重曝光，想起蘇晚寧的話，忽然在起跑線上頓住腳步。人群從她身邊掠過，顧言的白色運動鞋帶掃過她腳踝，遠處傳來葉淺沫的吶喊，卻都像隔了層毛玻璃。
「林允檸！」程彥舒的聲音穿透喧囂，他不知何時折返，額頭的汗水滴在她手背上，「怎么了？」少年的眼睛里映著多云的天空，淚痣不再是記憶的錨點，而是顆真實的、帶著溫度的痣。
「我……」她伸手觸碰他的后頸，指尖觸到真實的皮膚紋理，不是記憶中的幻影，「你的淚痣，像顆小太陽。」程彥舒愣住，耳后泛起薄紅，遠處的發令員開始吹哨，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先跑完，有話賽后說。」
奔跑時，林允檸盯著他后頸的淚痣，看它如何在陽光下劃出拋物線。這次，她沒有看見江以澈的影子，只有程彥舒真實的呼吸聲，和他掌心傳來的力度。沖過終點線的瞬間，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知道這次的悸動，不再是對過去的復刻。
七、草稿紙青蛙的秘密
賽后的更衣室里，林允檸在儲物柜發現只草稿紙青蛙，肚子上用鉛筆寫著：「J.Y.C是江以澈吧？」她攥著青蛙沖進操場，看見程彥舒正在單杠上壓腿，護腕滑到手肘，露出內側新紋的小圖案——片楓葉旁，刻著極小的菱形。
「你早就知道？」她舉起青蛙，喉嚨發緊。程彥舒跳下單杠，指尖擦過她汗濕的發梢：「轉學第一天，你看我后頸的眼神，和沈清妍看江以澈時一模一樣。」他從兜里掏出瓶蓋刻痕，菱形邊緣多了片楓葉，「不過現在，我更想當程彥舒，你的幾何老師。」
林允檸忽然笑了，想起暗房里被她撕碎的雙重曝光膠卷，想起顧言錯題集里的批注。五月的風掀起程彥舒的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淚痣在陽光下明明滅滅，像終于點亮的燈。
「那……」她摸出楓葉書簽，把它別在他校服領口，「幾何老師，能不能教我畫真正的輔助線？」程彥舒低頭看書簽，菱形刻痕恰好對準他的淚痣，像完成最后一塊拼圖：「先說好，報酬是——」
「一張照片。」林允檸舉起相機，這次沒有猶豫，「拍你的淚痣，和我的新膠卷。」
快門聲響起時，遠處傳來上課鈴。程彥舒的虎牙在陽光下閃爍，后頸的弧度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而是獨屬于他的風景。林允檸看著取景器里的畫面，忽然明白：有些相遇本就是錯位的光，但只要勇敢對焦，終能拍出屬于自己的清晰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