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獵大典這日,天空湛藍如洗。妄月身著絳紅色騎裝,腰間束著金絲玉帶,長發高高挽起,比平日更添幾分英氣。她策馬行在隊伍最前方,身后是文武百官和宮中男寵。
"陛下今日氣色極好。"沈寒舟驅馬靠近,溫聲說道。眉宇間還帶著風霜之色,卻掩不住眼中的儒雅。
妄月側目看他:"沈愛卿在邊疆待了兩年,倒是更會說話了。"
沈寒舟微微一笑:"臣只是實話實說。"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邊疆苦寒之地沒什么好東西,只留得幾株雪參,據說對女子氣血有益,望陛下不棄。"
妄月接過錦囊,指尖觸及沈寒舟的手掌,感受到一層厚繭。她抬眼對上沈寒舟的目光,那里面盛著的溫柔讓她微微一怔——那是一種不帶任何算計的純粹關切,在這深宮中實屬罕見。
"多謝。"妄月將錦囊收入袖中,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妄月回頭,看見風月一襲白衣策馬而來,衣袂翻飛如云。他在距她三丈處勒馬,恭敬行禮:"陛下,獵場已準備妥當。"
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落在風月臉上,勾勒出他完美的側臉輪廓。妄月注意到他今日未戴玉冠,只用一根白色發帶束發,比平日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飄逸。
"攝政王今日也要下場?"妄月故意問道,"朕記得你向來不喜狩獵。"
風月眼簾微垂:"臣職責所在,當護衛陛下周全。"
妄月輕笑:"有這么多侍衛在,朕能有什么危險?"她突然驅馬靠近風月,壓低聲音,"還是說...攝政王擔心朕與其他愛卿走得太近?"
風月握韁繩的手微微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陛下說笑了。"
妄月正欲再說什么,一陣歡快的馬蹄聲打斷了他們。鹽池側君騎著一匹赤馬飛奔而來,馬背上還掛著一張精致的弓。
"陛下!"鹽池在妄月馬前勒住韁繩,笑容燦爛如朝陽,"臣特意為您準備了一把輕弓,今日定要獵幾只白狐給您做圍脖!"
妄月看著鹽池興高采烈的樣子,不由得也被感染了幾分愉悅:"好啊,朕倒要看看鹽池側君的箭術如何。"
她余光瞥見風月的神色依然平靜,只是那雙如墨的眼眸似乎暗了幾分。
狩獵開始后,妄月策馬深入林中。秋日的陽光透過樹葉灑落,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草木的清香。她故意甩開了大部分隨從,只留下青霜和幾名心腹侍衛遠遠跟著。
"陛下,這樣太危險了。"青霜擔憂地說。
妄月不以為意:"朕又不是紙糊的。"她取下馬鞍上的弓,瞄準遠處一只野兔,箭矢破空而出,卻堪堪擦過兔子的耳朵。
"看來朕的箭術退步了。"妄月自嘲地笑了笑。
"陛下的姿勢不對。"
清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妄月回頭,看見風月不知何時已策馬來到她身后不遠處。他翻身下馬,走到妄月馬前:"手腕應當再抬高三分,視線與箭尖成一直線。"
妄月挑眉:"攝政王要親自教朕射箭?"
風月沉默一瞬,后退半步:"臣僭越了。只是見陛下箭術生疏,恐有損威儀。"
"那還不過來?"妄月故意伸出手,"扶朕下馬。"
風月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上前握住妄月的手。他的掌心溫暖干燥,卻只是虛扶了一下就迅速松開,仿佛怕多觸碰一秒就會燙傷。
妄月下了馬,重新搭箭上弦。風月站在她身側,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聲音平靜地指導:"左臂伸直,右肘抬高...對,就是這樣。"
箭矢離弦,這次正中靶心。
"看來攝政王是個好師父。"妄月轉身,突然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風月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冷香縈繞鼻尖,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風月迅速后退一步:"陛下天資聰穎,一點就通。"
就在這微妙的一刻,一道破空聲驟然響起——
"陛下小心!"
風月臉色驟變,猛地撲向妄月。兩人重重摔在地上,妄月只覺右臂一陣劇痛,一支黑羽箭深深扎入她的上臂。若非風月那一撲,這支箭本該正中她的心口。
"有刺客!護駕!"
四周頓時大亂,侍衛們迅速圍成一圈。風月半跪在妄月身前,一手扶著她,另一手已抽出佩劍,眼神凌厲如刀。
"陛下受傷了!快傳太醫!"
妄月卻盯著風月的手臂——他的白衣袖口已被鮮血浸透,顯然是在救她時被箭矢擦傷。
"你也受傷了。"妄月伸手想去查看。
風月卻避開她的觸碰:"小傷,不礙事。"他轉向趕來的侍衛統領,"立刻封鎖獵場,排查所有弓箭手,一個不許放過!"
回到行宮后,太醫為妄月處理了傷口。箭上無毒,傷勢并不嚴重,但太醫還是叮囑要好生靜養。
"朕知道了,退下吧。"妄月揮退太醫,看向一直守在門外的風月,"攝政王,進來。"
風月入內行禮,右臂的傷口已經簡單包扎過,但白衣上仍有點點血跡。
"你的傷..."
"臣無礙。"風月打斷她,聲音低沉,"今日是臣失職,讓陛下遇險,請陛下降罪。"
妄月注視著他低垂的眉眼,突然道:"過來,給朕看看你的傷。"
風月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這是圣旨。"妄月加重語氣。
風月緩步上前,在床前三步處停下。妄月卻拍了拍床沿:"坐下。"
風月眉頭微蹙,最終還是順從地坐下,卻只坐了半邊,身體僵硬如石。妄月伸手去解他的繃帶,指尖不經意間觸到他的肌膚,感受到他瞬間的緊繃。
傷口比想象中深,一道猙獰的血痕橫貫小臂。妄月輕輕撫過傷口邊緣:"疼嗎?"
風月呼吸微微一滯:"不疼。"
"撒謊。"妄月取來太醫留下的金瘡藥,小心地為他涂抹,"為什么要擋那一下?你知道那箭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風月沉默片刻:"保護陛下是臣的職責。"
"只是職責?"妄月手上微微用力。
風月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是。"
妄月突然傾身向前,近到能數清他的睫毛:"風月,看著朕的眼睛再說一遍。"
風月抬眸,那雙如墨的眼眸中似有暗流涌動。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陛...下..."風月的聲音有些沙啞,"這不合禮數..."
"朕就是禮數。"妄月不退反進,幾乎貼上他的唇。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臣聽聞您受傷了!"
鹽池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魔咒。風月如蒙大赦般迅速起身退開,臉上恢復了一貫的平靜。
鹽池匆匆入內,手中捧著一個玉盒:"陛下,臣從民間尋來一種特效金瘡藥,對箭傷有奇效!"他跪在床前,眼中滿是擔憂,"您疼不疼?要不要臣..."
"朕沒事。"妄月收回看向風月的目光,轉向鹽池,"起來吧。"
鹽池起身,這才注意到一旁的風月,連忙行禮:"見過攝政王。"他目光落在風月受傷的手臂上,"王爺也受傷了?"
風月微微頷首:"小傷。"
鹽池猶豫了一下,將玉盒遞向風月:"這藥...王爺也可以用..."
風月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搖頭:"不必,留給陛下用吧。"
妄月看著兩人互動,突然覺得有些煩躁:"側君有心了,藥朕收下。你先退下吧,朕與攝政王還有政事要談。"
鹽池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行禮退下。臨走前,他深深地看了妄月一眼,那目光中的情意幾乎不加掩飾。
殿門關上后,妄月看向風月:"你覺得是誰要殺朕?"
風月神色凝重:"黑羽箭是軍中制式,但獵場守衛森嚴,外人難以混入。臣懷疑...是內部人所為。"
妄月冷笑:"朕倒要看看,誰這么急著要朕的命。"
"臣已命人徹查,三日內必有結果。"風月頓了頓,"在此之前,請陛下減少外出,加強護衛。"
妄月看著他嚴肅的表情,突然笑了:"怎么,攝政王要親自守著朕?"
風月垂眸:"若陛下不嫌..."
"好啊。"妄月打斷他,"今晚你就守在朕的寢宮外。"
風月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這...不合規矩..."
"朕說了,"妄月慢條斯理地說,"朕就是規矩。"
當晚,風月果然如約守在妄月寢宮外。透過紗帳,妄月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影映在窗紙上,一動不動如雕塑般。
她故意召來鹽池撫琴,琴聲纏綿悱惻,透過窗戶飄向殿外。彈到一半時,她分明看到窗紙上那道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
"鹽池愛卿的琴藝越發精進了。"妄月故意提高聲音。
鹽池眼中光彩熠熠:"陛下喜歡,臣可以天天為您彈奏。"
妄月笑而不語,目光卻飄向窗外。那道身影已經恢復了靜止,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夜深時,妄月遣退了鹽池,卻留下話讓風月入內。
"陛下有何吩咐?"風月入內行禮,目光始終垂向地面。
妄月已換上寢衣,懶懶地靠在榻上:"朕睡不著,攝政王為朕彈一曲吧。"
風月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臣...琴藝粗淺..."
"無妨。"妄月指了指角落里的古琴,"就彈...《清心普善咒》吧。"
風月沉默地走到琴前坐下,修長的手指輕撫琴弦。清冷的琴音流淌而出,如月光般純凈,與鹽池公子纏綿的曲調截然不同。
妄月靠在軟枕上,半闔著眼看著風月專注的側臉。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這一刻,他不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只是一個為她撫琴的男子。
琴聲不知何時停了。妄月睜開眼,發現風月正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有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柔軟。
"怎么不彈了?"妄月輕聲問。
風月迅速移開視線:"陛下似乎要睡著了,臣怕驚擾。"
"繼續。"妄月換了個姿勢,"朕命令你彈到朕睡著為止。"
風月重新撫上琴弦,這一次,曲調比之前更加輕柔,如春風拂面,如細雨潤物。妄月在琴聲中漸漸合上眼,恍惚間似乎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陛下..."
次日清晨,妄月醒來時,發現風月已經離開了,琴案上只留下一張字條:"臣去查刺客一事,晚間復命。"
妄月拿起字條,指尖撫過那熟悉的字跡。她突然注意到琴案旁的香爐中,有一小截未燃盡的安神香——難怪她昨夜睡得那么沉。
"青霜。"妄月喚來女官,"昨日誰來過朕的寢宮?除了攝政王和鹽池。"
青霜思索片刻:"回陛下,丞相千金溫小姐曾來探病,但陛下已經歇下,奴婢就未通報。"
妄月挑眉:"溫雪衣?她來做什么?"
"溫小姐說聽聞陛下受傷,特意帶了家傳的傷藥來。"青霜頓了頓,"她在殿外遇見了攝政王,兩人...似乎交談了片刻。"
妄月眼神一冷:"傳溫雪衣今日入宮見朕。"
溫雪衣入宮時已近午時。她一襲白衣,舉止端莊,行禮時姿態優美如畫。
"臣女參見陛下,恭祝陛下圣體安康。"
妄月打量著這位丞相千金:"聽說你昨日來探病?有心了。"
溫雪衣抬頭,露出一張楚楚可憐的臉:"臣女聽聞陛下遇險,心急如焚。家父在府中坐立不安,特命臣女送來家傳傷藥。"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羞澀,"昨日在殿外遇見攝政王,王爺還關切地詢問了家父的近況..."
妄月瞇起眼睛:"哦?攝政王還說了什么?"
溫雪衣臉上浮現一抹紅暈:"王爺...還夸臣女孝順,說...說將來誰娶了臣女是福氣..."她聲音越來越小,卻恰好能讓妄月聽清。
妄月手中的茶杯重重落在案幾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溫雪衣似乎被嚇了一跳,惶恐地看向女帝。
"陛下恕罪,臣女是不是說錯話了..."
妄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妨。你父親近來身體如何?"
溫雪衣松了口氣,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丞相府的瑣事,言語間不時提到"攝政王曾說""王爺認為"等字眼,仿佛她與風月有多么熟稔。
送走溫雪衣后,妄月在殿中來回踱步,心中莫名煩躁。她知道自己不該被這種拙劣的挑撥影響,可一想到風月與溫雪衣交談甚歡的畫面,就忍不住怒火中燒。
"青霜,今晚召攝政王。"妄月突然停下腳步,冷聲道。
青霜瞪大了眼睛:"陛下...這..."
"怎么?朕的話聽不懂?"
"奴婢這就去傳旨。"青霜慌忙退下。
當晚,風月如約而至,卻是一身正式朝服,仿佛來參加朝會。
"陛下。"他行禮道,聲音平靜無波。
妄月已換上一襲紅色紗衣,斜倚在榻上:"攝政王好大的架子,朕三催四請才肯來。"
風月眼簾低垂:"臣有軍務在身..."
"過來。"妄月打斷他。
風月緩步上前,在距榻三步處停下。妄月伸手想拉他,卻被他巧妙地避開。
"陛下,臣...不適..."
妄月冷笑:"怎么,對著溫雪衣就能談笑風生,到朕這里就不適了?"
風月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陛下何出此言?"
"朕聽說,你夸她孝順,說娶她是福氣?"妄月逼近一步,"攝政王好眼光啊。"
風月眉頭微蹙:"臣只是客套幾句,并無他意。"
"是嗎?"妄月突然覺得很累,她揮了揮手,"算了,給朕彈琴吧,就彈昨晚那首。"
風月沉默地走到琴前,指尖輕撫琴弦。琴聲如流水般傾瀉而出,卻比昨夜多了幾分壓抑。
妄月靠在榻上,閉目聆聽。琴聲中,她似乎聽到了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如困獸般掙扎,卻又被牢牢禁錮。
這一夜,琴聲未停,直到東方既白。
-———
雨夜,醉仙樓后巷彌漫著脂粉與酒液的渾濁氣息。
風月撐著一把青竹傘,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他腳邊濺起細小的水花。他面前跪著一個渾身顫抖的男子,被兩名黑衣人死死按著肩膀。
"王、王爺饒命!小的只是收錢辦事..."男子額頭抵在潮濕的青石板上,聲音里帶著哭腔。
風月微微俯身,傘沿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半張臉:"獵場那支箭,誰指使的?"
男子喉結滾動:"是...是驪原王府的趙統領..."
風月眼神一凝。驪原王妄雪——女帝的胞妹。
"證據。"
男子哆哆嗦嗦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這是趙統領給的定金...上面有驪原王府的暗記..."
風月接過玉佩,對著昏暗的燈籠光看了一眼——玉佩內側刻著微不可察的"雪"字,確實是驪原王的私物。
"帶下去,問清楚。"他簡短地命令,轉身步入雨中。
回到聽雪軒已是三更。風月換下濕衣,從暗格中取出一本密冊,翻到記載驪原王近況的那一頁。燭光下,他的眉眼如刀刻般冷峻。
驪原王,名妄雪,比女帝小五歲。先帝駕崩時曾有人提議立她為帝,因年幼作罷。這些年看似安分守己,在封地過著富貴閑人的生活...
風月的指尖停在紙頁上一處——"與北狄使節有秘密往來"。
他合上冊子,走到窗前。雨已經停了,月光穿過云層,為皇城鍍上一層銀輝。遠處,女帝的寢宮依然亮著燈。
風月眸色漸深。這個發現,該如何向女帝稟報?
次日清晨,妄月正在用早膳,青霜匆匆進來:"陛下,攝政王求見。"
"宣。"妄月放下銀箸,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
風月入內行禮,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顯然一夜未眠。
"查到了?"妄月直接問道。
風月看了一眼周圍的宮人。妄月會意,揮手屏退左右。
"是驪原王。"風月聲音很低,卻如一塊冰投入熱油中。
妄月的手指微微收緊,捏皺了手中的絲帕。片刻沉默后,她輕聲道:"證據?"
風月從袖中取出那塊玉佩和一份供詞,上前放在案幾上。他的指尖在紙頁上停留了一瞬,與妄月的手指僅毫厘之隔。
妄月瀏覽著供詞,表情越來越冷。最后她合上紙張,冷笑一聲:"朕的好妹妹。"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風月問。
妄月抬眸看他:"你覺得呢?"
風月沉吟片刻:"驪原王畢竟是皇室血脈,若公開處置恐有損天家威嚴。臣建議...暗中控制,徐徐圖之。"
妄月唇角微揚:"攝政王倒是體恤朕的難處。"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就依你所言,先按兵不動。不過..."她轉身,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朕要你繼續調查,看看她背后還有誰。"
"臣遵旨。"風月行禮,卻在抬頭時捕捉到妄月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那是她極少顯露的脆弱。
他轉身離去,沒看到妄月望著他背影時復雜的眼神。
---
凝香閣內,絲竹聲聲。
鹽池公子斜倚在軟榻上,手中把玩著一只白玉酒杯。身旁的花魁正為他斟酒,纖纖玉指有意無意地蹭過他的手背。
"公子近日來得少了,可是忘了奴家?"花魁聲音酥軟,眼波流轉。
鹽池輕笑,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怎會?只是宮中事務繁忙..."
花魁順勢倒入他懷中:"公子如今是女帝身邊的紅人,自然忙碌。"她壓低聲音,"不過...奴家最近聽到些有趣的消息,或許對公子有用。"
鹽池眼中閃過一絲警覺,面上仍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哦?什么消息?"
花魁環顧四周,湊到他耳邊:"聽說...攝政王前幾日秘密會見了一位北狄商人。"
鹽池的手指微微一頓:"你如何得知?"
"那商人前晚喝醉了,在姐妹們面前炫耀,說他和朝中某位大人物有交情。"花魁輕聲道,"還拿出一塊玉佩顯擺,說是信物。奴家恰好認得,那是北狄王室的圖騰..."
鹽池心頭一震,面上卻不露分毫:"有趣。那商人現在何處?"
"就在樓上雅間。"花魁指了指,"不過公子若想見他,最好等明日。今晚他被幾位富商請去喝酒,怕是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鹽池放下酒杯,從袖中取出一支金簪插在花魁發間:"多謝姑娘相告。我還有些事,先走一步。"
離開凝香閣,鹽池臉上的輕浮笑容瞬間消失。他快步穿過幾條小巷,確認無人跟蹤后,拐進一間不起眼的茶樓。
二樓雅間里,一個灰衣男子正在等候。
"查到了嗎?"鹽池低聲問。
灰衣男子點頭:"那商人名叫阿史那德,確實是北狄貴族。他此次入京,表面是買賣皮毛,實則..."男子猶豫了一下,"實則是來見攝政王。"
鹽池瞳孔微縮:"確定?"
"千真萬確。"男子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這是他們見面的地點和時間。還有..."他又拿出一塊碎布,"上面繡著北狄王室的狼首紋。"
鹽池接過碎布,手指微微發顫。這紋樣他認得——曾在風月的一件舊衣內襯上見過類似的圖案。
"此事還有誰知道?"
"除了我和線人,應該..."男子突然噤聲,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鹽池順著他的目光回頭,只見窗紙上映出一道修長的黑影。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正中灰衣男子咽喉!
"什么人!"鹽池迅速拔劍,踹開后窗躍出。雨中,他只看到一個白色身影一閃而過,速度快得驚人。
那背影...像極了風月。
鹽池咬牙追去,卻在拐角處失去了目標。他喘息著停下腳步,突然意識到什么,急忙返回茶樓——灰衣男子已經斷氣,所有證據都不翼而飛。
"該死!"鹽池一拳砸在墻上。線索斷了,但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那道白影,八成就是風月。
---
聽雪軒內,風月將一塊染血的碎布扔進火盆。火苗竄起,瞬間吞噬了那塊繡有北狄圖騰的布料。
"王爺,那人已經處理干凈了。"黑衣人低聲道。
風月面無表情地擦拭著手中的短弩:"鹽池那邊?"
"按王爺吩咐,留了他一命。但他應該...認出王爺了。"
風月手上動作一頓,眼中寒光閃爍:"繼續盯著他。"
"是。"黑衣人猶豫了一下,"王爺,那北狄商人..."
"讓他永遠閉嘴。"風月聲音冷得像冰,"此事若傳到女帝耳中..."
"屬下明白。"
黑衣人退下后,風月走到窗前,望著女帝寢宮的方向。雨幕中,那盞孤燈依然亮著。
"陛下..."風月低聲呢喃,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若鹽池將今晚之事告訴女帝,他多年潛伏的計劃將功虧一簣。但更讓他恐懼的是...妄月得知真相后看他的眼神。
那比死亡更令他難以承受。
---
次日清晨,鹽池頂著黑眼圈入宮求見。
"陛下,"他行禮后急聲道,"臣有要事稟報!"
妄月正在批閱奏折,頭也不抬:"說。"
鹽池看了一眼周圍的宮人:"此事...關系重大,請陛下屏退左右。"
妄月這才抬頭,看到鹽池罕見的嚴肅表情,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現在可以說了。"
鹽池深吸一口氣:"臣懷疑...攝政王風月與北狄有秘密聯系!"
妄月手中的朱筆一頓:"證據呢?"
"這..."鹽池語塞。所有證據都被奪走,線人已死,他此刻竟拿不出任何實證。
妄月瞇起眼睛:"鹽池愛卿,你可知道誣陷當朝攝政王是何等罪名?"
"臣不敢妄言!"鹽池跪下,"昨夜臣的線人剛拿到證據,就遭人滅口。臣親眼看見兇手背影,極像..."
"像誰?"妄月聲音驟冷。
鹽池咬牙:"像攝政王!"
殿內一片死寂。妄月緩緩放下朱筆,走到鹽池面前:"抬起頭來。"
鹽池抬頭,對上妄月銳利的目光。
"你為何調查攝政王?"妄月輕聲問,聲音里帶著危險的氣息。
"臣...臣偶然聽聞一些傳言,擔心陛下安危..."
"是嗎?"妄月冷笑,"還是說,你嫉妒攝政王在朕心中的位置?"
鹽池臉色瞬間慘白:"陛下!臣對天發誓,絕無私心!臣只是..."
"夠了。"妄月打斷他,"沒有證據的事,以后不必再提。退下吧。"
鹽池還想說什么,卻在妄月冰冷的目光中頹然低頭:"...臣告退。"
他退出殿外,迎面撞上一襲白衣的風月。兩人四目相對,鹽池眼中怒火燃燒,風月卻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如看螻蟻。
"鹽池側君。"風月微微頷首,聲音平靜得可怕。
鹽池握緊拳頭,"攝政王。"
擦肩而過時,風月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茶樓的事,最好忘記。否則...下次箭矢對準的就不是線人,而是側君了。"
鹽池渾身一僵,再看時風月已步入殿內,衣袂飄飄如謫仙,哪里像昨夜那個冷酷的殺手?
殿內,妄月看著風月行禮的身影,腦海中回蕩著鹽池的指控。她仔細觀察風月的每一個表情,卻找不出一絲破綻。
"陛下,北境軍報。"風月呈上一份奏折,動作如常。
妄月接過奏折,指尖不經意擦過風月的手背——冰涼如常,沒有一絲顫抖。
若他真是昨夜那個殺人滅口的兇手,心理素質未免太好。
"辛苦了。"妄月輕聲道,心中卻已埋下懷疑的種子。
風月行禮退下,轉身時唇角微不可察地繃緊。他知道,這場危險的游戲才剛剛開始。
---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入金鑾殿,妄月斜倚在龍椅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扶手。朝堂上,丞相千金溫雪衣正在稟報江南水患之事,聲音柔得像浸了蜜的刀子。
"陛下,賑災銀兩已按例撥付,只是..."溫雪衣抬眼,目光卻飄向站在百官之首的風月,"聽聞攝政王派人截留了三成用于軍餉,不知是否屬實?"
朝堂上一片死寂。
妄月瞇起眼。溫雪衣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羅裙,發間只簪一支玉蘭,素凈得不像丞相府的千金,倒像是...
像是刻意模仿某個人的風格。
"攝政王?"妄月拖長了音調,目光轉向風月。
風月銀發半束,著一襲墨藍繡銀線的朝服,整個人如一把出鞘的劍。他并未立即辯解,只是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遞給身旁的侍從。
"北境三州軍餉拖欠已達半年,士兵易子而食。"他的聲音不疾不徐,"臣動用的是臣自己的俸祿與北疆莊園的歲入,賬目在此。"
溫雪衣臉色微變。
妄月接過賬冊卻不翻開,指尖在封皮上摩挲,"溫卿家,下次奏事前,先把舌頭捋直了。朕的朝堂上,容不得含沙射影。"
溫雪衣跪地告罪,垂下的眼中閃過一絲怨毒。
退朝后,妄月換下朝服,只著了一件胭脂色輕紗寢衣。紗衣薄如蟬翼,腰間松松系著一條金絲絳帶,行動間隱約可見肌膚。她故意不傳侍女,親自在香爐中添了一味龍涎香。
"宣攝政王來紫宸殿議事。"她對殿外侍衛道,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不過片刻,風月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外。他依舊穿著朝服,只是卸去了冠冕,銀發如瀑垂落。進殿時,他的目光在妄月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規規矩矩地落在她身后的屏風上。
"北疆軍報,陛下還未批復。"風月遞上奏章,指尖穩如磐石。
妄月不接,反而向后倚在軟枕上,"坐近些,朕看不清。"
風月沉默片刻,終是在離她三尺遠的榻邊坐下。這個距離,足夠妄月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氣息。
"李煥的案子,攝政王處置得急了。"妄月忽然道,赤足輕輕點在地毯上,"他雖棄城,卻是先帝舊臣。"
風月的目光在她足尖一掠而過,"正因是先帝舊臣,更該嚴懲。陛下初登大寶,需立威。"
"是么?"妄月傾身向前,紗衣領口微微敞開,"那攝政王昨日在朕的花園里捏碎酒杯,又算不算失儀?"
她終于看到風月喉結微動。他的聲音比平日低了幾分,"臣...知罪。"
"知罪就該受罰。"妄月的手指攀上他的肩,"不如罰你..."
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鹽池抱著一壇酒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臉無奈的沈寒舟。
"陛下!臣尋到了埋藏十年的梨花白..."鹽池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在妄月半敞的衣襟和風月僵直的背影間轉了個來回,忽然笑得更加燦爛,"看來臣來得不巧。"
沈寒舟站在鹽池身后,手中捧著一個錦盒。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長衫,溫潤如玉,只是看到殿內情形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國公大人是來送安神香的。"鹽池自顧自地走進來,將酒壇放在案幾上,"正好碰上臣,就一道來了。"
沈寒舟行禮,"陛下連日在御書房熬夜,臣調制了些安神的香料。"
妄月收回搭在風月肩上的手,懶懶道:"難為你們惦記。風月,你先退下吧。"
風月起身行禮,銀發遮住了他的表情。經過鹽池身邊時,兩人目光一觸即分。
待風月離去,鹽池立刻湊到妄月身邊,"陛下還不承認偏心,?召攝政王卻不傳臣。"他的手已經不安分地撫上妄月的腰。
沈寒舟輕咳一聲,"陛下,這香需置于枕畔,可助安眠。"他打開錦盒,里面是幾枚精致的香丸,散發著淡淡的檀香與梅花氣息。
妄月示意他近前。沈寒舟跪坐在榻邊,將香盒放在床頭,又輕聲道:"陛下近日頭痛可好些了?"
"還是老樣子。"妄月閉了閉眼。
沈寒舟的手輕輕按上她的太陽穴,"臣新學了一套按摩手法..."
他的手指溫暖有力,動作輕柔卻精準。妄月不由得放松下來,發出一聲舒適的嘆息。
鹽池在一旁看著,忽然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既然國公大人有心,陛下又疲憊,不如我們三人共飲一杯?"他拍開酒壇,醇厚的酒香立刻彌漫開來。
妄月睜開眼,看著眼前兩個風格迥異的美男子,忽然來了興致,"好啊。"
酒過三巡,鹽池已半倚在妄月懷中,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他正用筷子輕敲杯盞,唱著一支江南小調。沈寒舟雖也飲了幾杯,卻仍坐姿端正,只是眼角微微泛紅。
"寒舟,"妄月忽然喚他,"你釀的梅子酒,朕還記得。"
那是她登基前的事了。沈寒舟的別院有一片梅林,每年冬日都會邀她去賞梅飲酒。那時她還是太女,他還是個閑散國公。
沈寒舟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陛下若喜歡,今年冬臣再釀。"
鹽池不滿地說道,"陛下當著臣的面與別人追憶往昔,真是無情。"他的手滑入妄月的衣襟
妄月被他的動作惹得輕笑,卻忽然感到一陣眩暈。酒勁上涌,眼前兩張俊臉漸漸模糊,重疊成一張冷若冰霜的面容。
"風月..."她無意識地喃喃。
殿內驟然一靜。
鹽池的手僵住了,沈寒舟的酒杯停在半空。妄月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卻懶得解釋,索性閉眼假寐。
"陛下醉了。"沈寒舟輕聲道。
"是啊,醉得厲害。"鹽池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他起身整理衣袍,"國公大人照顧陛下吧,臣先告退。"
沈寒舟猶豫片刻,還是扶妄月躺好,又為她蓋上一層薄衾,"臣去喚侍女來。"
待腳步聲遠去,妄月才睜開眼。殿內只剩她一人,月光透過紗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伸手去夠案幾上的茶杯,卻碰倒了鹽池留下的酒壇。
壇中已空,只余幾滴殘酒,在月光下像血一樣紅。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寒風掠過殿內。妄月警覺地抬頭,卻見窗邊立著一個修長的身影。
風月不知何時來的,銀發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靜靜地看著她,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又似一片虛無。
"你來...看朕的笑話?"妄月的聲音因醉酒而沙啞。
風月不答,只是走近。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額,觸感冰涼。妄月這才發現自己額頭滾燙,想必是酒喝急了。
"難受..."她無意識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風月的手頓了一下,忽然收回袖中。當他再伸出手時,指尖凝聚著一縷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內力。
只需輕輕一點,就能讓這個女帝在睡夢中無聲無息地死去。
妄月醉眼朦朧,對此渾然不覺。她只是覺得那手指冰涼舒服,又往他掌心靠了靠。
風月的指尖懸在她咽喉上方,微微顫抖。
最終,他收回了手。內力消散在空氣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小小的白花,被他輕輕放在妄月枕邊。
解酒花。
與那夜一樣。
當妄月次日醒來時,殿內已無風月的蹤影。只有枕邊那朵干花,和床頭沈寒舟留下的安神香,證明昨夜并非一場夢。
她拾起那朵花,在指尖輕輕轉動,忽然笑了。
"風月啊風月,"她低聲自語,"你到底想殺朕,還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