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藥庫·寅時三刻
月光如銀紗般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光影,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浮動。妄月裹緊墨色斗篷,指尖輕觸門鎖時泛起一絲涼意。隨著"咔噠"一聲輕響,濃烈的藥草氣息撲面而來,當歸的苦澀混合著陳皮的辛香,在寂靜中形成無形的漩渦。
角落里,青銅藥爐的余燼尚泛著暗紅,裊裊青煙盤旋上升,在觸及房梁時碎成縷縷薄霧。妄月瞳孔微縮——爐中殘渣還泛著濕潤的光澤,顯然有人剛離去不久。
"陛下果然來了。"
清冷嗓音自藥架后傳來,如冰棱墜地。風月緩步而出,銀發在月光下流轉著水紋般的冷光。他今日罕見地著了件素白深衣,寬袖上銀線繡的云紋隨著動作若隱若現,腰間一枚羊脂玉佩隨著步伐輕晃,整個人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冷玉。
妄月聽見自己心跳漏了半拍,卻故意挑眉:"攝政王深夜邀朕來此,總不會是為了賞月?"她尾音微微上揚,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斗篷系帶。
風月不答,只以目光示意她跟上。內室燭火幽微,案幾上攤開的《北狄藥典》泛著陳舊的黃,幾個瓷瓶反射出森冷的光。他修長的手指掠過瓶身,最終取出一只青玉小瓶,指腹在瓶塞上輕輕一旋。
"陛下可認得此物?"
妄月接過時觸到他冰涼的指尖,藥瓶險些脫手。瓶中粉末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幽藍,像極了深海中蟄伏的毒水母。"葬花紅?"她聲音不自覺地收緊。
"摻了癡情蠱。"風月的聲音比瓶中藥粉更冷,"溫雪衣打算明日借診脈之機,下在臣的茶里。"
妄月呼吸一滯。她突然想起溫雪衣近日總往太醫院跑時緋紅的耳尖,想起她學習針灸時格外認真的神情,想起她總愛在發間簪那支銀蝶步搖——與風月常佩的玉佩如出一轍的紋樣。
"你想如何?"她聽見自己聲音發澀。
風月突然按住她的手,掌心寒意卻讓她腕間泛起灼熱。"將計就計。"他說話時喉結的滾動清晰可見。
窗外忽有黑影掠過,風月猛地將她拽到藥架后。兩人身軀相貼,她后背抵著堅硬檀木,前胸卻陷入一片溫涼。鼻尖縈繞著對方衣襟上的沉水香,她甚至能看清他銀睫投在眼下的淡影,能感受到他呼吸時胸膛的起伏。
"有人來了。"他薄唇幾乎貼上她耳垂,溫熱氣息拂過耳廓
妄月攥緊了他袖口的銀紋,在布料褶皺里摸到一枚暗藏的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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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雪衣閨閣·卯時三刻
雕花銅鏡前,溫雪衣纖細的指尖輕輕顫抖著,將最后一抹胭脂點在唇上。窗外晨曦微露,一縷金光透過茜紗窗欞,在她精心描畫的飛霞妝上流轉。銅鏡中映出的面容嬌艷欲滴,眼角那抹嫣紅與妄月常畫的妝容如出一轍。
"小姐,銀針準備好了。"貼身丫鬟捧著鎏金錦盒輕手輕腳地走來,盒中十二根金針細如牛毛,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寒芒。丫鬟偷眼瞧著自家小姐今日反常的裝扮,那襲月白色羅裙上繡著的并蒂蓮紋,分明是去年攝政王賞賜的料子。
溫雪衣取出一枚金針,針尖在指尖試了試,一滴殷紅的血珠立刻沁了出來。她望著那點血色出神:"你說...王爺會喜歡我這樣打扮嗎?"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晨霧。
丫鬟低著頭不敢應答。自春祭那日小姐在御花園撞見攝政王為女帝挽發后,便日漸魔怔。昨夜她又對著那幅偷藏的攝政王畫像自言自語到三更,燭淚在案幾上積了厚厚一層。
"去把北狄使者給的藥拿來。"溫雪衣撫了撫鬢角新簪的珍珠步搖,銅鏡映出她眼中閃爍的異彩,"今日...一定要成功。"最后幾個字咬得極重,像是要把每個音節都刻進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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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府·辰時初
晨露未晞,鹽池懶洋洋地倚在朱漆廊柱上,鮮紅的衣擺垂落在地,手中啃了一半的蘋果泛著晶瑩的水光。庭院里,沈寒舟正將新采的草藥鋪在青石板上晾曬,素色勁裝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
"國公大人近日往王府跑得挺勤啊。"鹽池吐掉果核,看著它骨碌碌滾到沈寒舟腳邊,"莫不是看上我們王爺了?"尾音上揚,帶著慣常的輕佻。
沈寒舟頭也不抬,修長的手指將藥草理得整整齊齊:"鹽側君今日沒去那煙花地,倒是稀奇。"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
"唉,清荷姑娘回老家了。"鹽池夸張地嘆氣,突然壓低聲音湊近,"聽說...北狄三王子派了'血狼衛'入京?"他琉璃色的眸子閃過一絲銳光。
沈寒舟曬藥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頓:"鹽側君消息靈通。"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又各自移開。檐角青銅風鈴突然無風自動,發出清越的聲響,帶著山雨欲來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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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雪軒·巳時正
溫雪衣第三次整理衣袖上的褶皺,指尖冰涼。聽雪軒內焚著龍涎香,裊裊青煙中,她看見風月銀發如瀑披散,正漫不經心地翻著書卷。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王爺近日氣色不佳。"她強作鎮定地取出金針,針尖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金芒,"讓雪衣為您施一套安神針。"聲音甜得發膩。
風月眼睫未抬,只是將書卷翻過一頁:"有勞。"簡短的應答像冰粒墜入玉盤。
溫雪衣的手抖得厲害。當第三針落下時,她借著轉身取帕子的動作,將藏在指甲里的藥粉彈入茶盞。"王爺請用茶。"她捧著茶盞的手微微發顫,釉色天青的茶盞里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風月接過茶盞,在唇邊頓了頓:"溫小姐今日...格外用心。"冰藍色的眸子深不見底。
"為王爺分憂,是雪衣的福分。"她癡癡望著他喉結滾動的弧度,沒注意到窗外梅枝輕顫,一道黑影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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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午時三刻
妄月正在批閱奏章,朱砂筆在宣紙上勾畫的聲音沙沙作響。突然殿門被猛地推開,鹽池風風火火闖進來,腰間玉佩撞得叮當作響:"陛下!溫雪衣那瘋子給攝政王下藥了!"
朱砂筆在奏折上劃出長長一道紅痕。妄月強自鎮定:"朕知道。"聲音平靜得可怕。
"您知道?"鹽池瞪大眼,鮮紅的衣袖掃翻了案上茶盞,"那還..."
"陛下。"沈寒舟匆匆入殿,額角還帶著薄汗,"藥起效了。攝政王他...不太對勁。"
妄月霍然起身,玄色廣袖帶翻了硯臺。濃黑的墨汁潑灑在青玉地磚上,如潑墨山水般暈開,映出她驟然收縮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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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府·未時二刻
風月靜立窗前,銀發無風自動,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他腳下橫七豎八躺著幾個昏迷的侍衛——都是試圖阻攔他出門的。破碎的瓷片散落一地,反射著細碎的光。
"王爺要去哪?"溫雪衣怯生生地問,指尖揪緊了裙擺。
風月轉身,冰藍色的眸子泛著詭異的紅光:"去見陛下。"聲音輕柔得像在說情話。
溫雪衣如遭雷擊:"不...不行!您現在應該只想見我才對!"她慌亂地翻找藥瓶,琉璃瓶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劑量沒錯啊..."
風月突然掐住她下巴,指尖冰涼刺骨:"你以為,區區蠱毒能控制本王?"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呼出的氣息卻灼熱異常,"這三天你往茶里下的每一味藥,本王都記得清清楚楚。"
溫雪衣面如死灰,唇上的胭脂被咬出一道血痕:"您...您沒中毒?"
"中了。"風月松開手,看著她踉蹌后退,"只是見到陛下的瞬間,就解了。"
他大步離去的背影在溫雪衣淚眼中模糊成一片銀光。丫鬟慌忙扶住她:"小姐..."
"不對..."溫雪衣突然抓住丫鬟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皮肉,"藥肯定起作用了!不然他為何突然要去見女帝?"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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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申時末
妄月立在百年梅樹下,看著風月踏著滿地落花走來。殘陽如血,為他銀白的長發鍍上一層金邊。他眼中紅光未褪,像是兩簇跳動的火焰。
"陛下。"他的聲音比平日低啞,"臣..."話未說完,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
妄月抬手撫上他發燙的臉頰:"毒發了?"指尖感受到不正常的溫度。
風月突然將她壓在一株老梅樹上,震得落花如雨般簌簌而下。"陛下明知故問。"他呼吸灼熱,帶著草藥的苦澀氣息,"為何要臣喝那盞茶?"
"朕想看看..."妄月指尖劃過他滾燙的唇,感受著底下急促的脈搏,"攝政王失控是什么樣子。"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鹽池的驚呼:
"陛下小心!有刺客!"
數支淬毒弩箭破空而來,箭簇泛著幽藍的光。風月瞬間轉身,廣袖如云般展開,內力激蕩間將所有箭矢盡數掃落。
"血狼衛,呵,故技重施"妄月瞇眼看向假山后閃動的黑影,唇角勾起冷笑。
風月指尖凝出三尺冰刃,寒氣在四周凝結成霜:"找死。"銀發在殺氣中飛舞,所過之處草木皆覆上薄冰。刺客們甚至沒來得及慘叫,就化作了一地冰雕,驚恐的表情永遠凝固在臉上。
最后一個刺客倒下時,風月突然踉蹌一步。妄月扶住他,發現他后頸浮現出一道詭異的紅紋——正是《北狄藥典》上記載的"癡情蠱"發作征兆,如蛛網般在蒼白的皮膚上蔓延。
"風月?"
"無妨。"他強撐著站直,冰刃化作霧氣消散,"臣送陛下回宮。"聲音里帶著隱忍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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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亥時初
燭火搖曳,映照著妄月案頭的密報。沈寒舟剛為她換完藥,空氣中還彌漫著當歸與川芎的苦澀氣息。窗外傳來更漏聲,一聲聲像是敲在心上。
"攝政王如何?"
"蠱毒暫時壓制了。"沈寒舟輕聲道,將藥箱收拾妥當,"但需要北狄皇族的血做藥引..."話未說完,便被妄月抬手打斷。
"朕知道了。"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上的玉鐲,那是風月去年生辰所贈。
待沈寒舟退下,她從暗格取出一卷泛黃的畫軸。緩緩展開,上面是二十年前的北狄皇室圖譜。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三王子拓跋弘"旁邊那個被墨涂掉的小像上,指尖輕輕描摹著模糊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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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府別院·子夜
溫雪衣瘋狂地撕扯著床幔,金線繡制的芙蓉帳被她扯得七零八落。"不可能失??!三王子說過這藥無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拓跋宏冷眼旁觀,月光透過窗欞,在他面具上投下斑駁的陰影:"除非他心中有比蠱毒更強烈的執念..."
"你騙我!"溫雪衣將藥瓶砸向他,琉璃瓶在墻上炸開,碎片四濺,"你說過這藥能讓他愛上我!"
拓跋宏輕松避開,像貓戲弄垂死的耗子:"溫小姐,游戲才剛剛開始。"他丟下一個錦盒,盒蓋上的北狄狼圖騰在月光下森然可怖,"三王子最后給你的機會。"
盒中藍寶石匕首泛著幽光,刀刃上細細的紋路像是干涸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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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樓·同一時刻
鹽池倚在朱欄邊,把玩著從刺客身上搜出的令牌。樓下笙歌隱隱,他卻盯著令牌背面那個奇怪的符號出神。蘸著酒水在桌上臨摹——赫然是前朝皇室的徽記,那朵半開的荼蘼花他再熟悉不過。
"有意思..."他望向攝政王府的方向,琉璃眸中映著萬家燈火,"風月,到底在玩什么把戲?"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那枚從不離身的玉佩,玉佩背面,刻著同樣的荼蘼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