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走丟,流落為乞兒十年。我卻在重歸故里之日,發現一切早已被人取代。
她替我喚爹娘、喚兄長,享盡榮寵;我低眉順眼,只想要一個認同的眼神。可他們冷眼以對,
將我推入深淵,只因她一句“她可能有魔息”——于是,萬丈魔淵,成為我唯一的歸宿。
可我沒死。我在萬魔哀嚎中醒來,在火焰撕魂中重生。1我叫小七,沒姓。十年來,
我都這樣介紹自己。十歲以前,我住在長安南城破廟后頭的柴堆里,每天醒來第一件事,
是數自己身上還剩幾根骨頭。我不知道自己是誰,誰也不關心我是誰。那些年,
我靠著乞討和偷搶混飯吃,被打過,被丟進糞坑,也被人當怪物燒過。因為我天生異瞳,
一只深紅一只淺金,像妖,也像鬼。我十三歲那年,春未盡、夏初臨的一天。
城北來了個修士隊伍,說是為皇室驅邪清障。百姓圍觀,我也湊熱鬧,
藏在人群中伸手搶了個香饃,卻被一個少年抓了個正著。他長得極俊,穿著藏青色玄衣,
腰束銀鏈,眉眼清冷,一手捏著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像鐵鉗。“偷了什么?”他說。
我被嚇得動彈不得,張嘴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他低頭瞧我,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一瞬。
我以為他要打我,像從前那樣。可他卻皺了皺眉,像是看見什么臟東西似的,一手將我甩開。
“臟。”那一甩,我跌入旁邊的護城河,冷水灌入鼻腔時,我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
可我沒死。我醒來是在一間極為華麗的馬車中。四角垂著金穗簾,香氣氤氳。
我身上蓋著繡云鶴的錦被,臟亂的衣衫已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干凈的青裙。“她醒了。
”一個女子說。我抬頭,見是方才那少年。他站在車簾邊,手執折扇,冷冷看我。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我張了張嘴,聲音像砂紙一樣干澀:“小七。”“哪家人?
”“……不知道。”那少年忽然向我靠近幾步,伸手捏住我下巴,抬起我的臉,
盯著我的雙眼看了許久。“紅金異瞳……呵,真的是你。”他低聲說,
眼中浮現出一種叫做復雜的情緒。我一頭霧水,他卻仿佛確定了什么,
喚人叫道:“通知家主,七小姐找到了。”我那時不知道,“七小姐”是誰。他們說,
我是蕭家嫡女,乳名喚蕭小七,三歲那年走失,全家找了十年,幾乎翻遍整個南境。
“你身上那塊玉,是七夫人親手為你掛上的。”“你出生時靈根驚動天象,
是蕭家百年來天資最強之女。”“你命里藏焰,是唯一能承‘赤霄神火’者。
”我看著他們指著我手腕上的殘玉興奮地比對家譜,看著那位“蕭夫人”的女人握著我手,
淚眼婆娑地喊我“女兒”。可那聲音,怎么聽都像是在念一篇背得不太熟的文章。
我回了蕭家那天,是個大雨滂沱的黃昏。華燈初上時,
我踏進那座傳說中金碧輝煌的修真名門——蕭府。我以為,我終于找到了家。
可第一眼見到她時,我的心就涼了。她穿著一身素白流紗裙,氣質嫻雅,唇角帶笑。
她站在正廳中,乖順地對我行禮,輕聲喚我:“姐姐。”我愣住了。她叫蕭如意,
是他們“養”來的女兒——他們說,因為找不到我,便從親族中領了個孩子來養,
好慰七夫人的心。她是養女,卻住在繡閣,練最好的功法,喚我母親“娘”,
喚我兄長“哥哥”。我什么也沒有。父親說:“你才回來,先住下人院,反正你從小就吃苦,
住慣了。”哥哥說:“別和如意計較,她比你懂事多了。”我忍著淚,笑著說:“不妨事,
我不怕苦。”那一夜,我在下人院的小房睡下,雨未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緊緊攥著手里的半塊殘玉,心里反復告訴自己:他們不是不愛我,他們只是還不熟悉我。
等我表現好些,等我修煉快些,等我救他們一次……他們就會認我了。我在泥里掙扎了十年,
現在終于能站起來了。我不怕等。第二日,我偷偷去了練武場。哪怕已經錯過啟靈年紀,
我還是一遍遍嘗試冥想感氣,像條瘋狗一樣練基本劍招,一練就是一天。夕陽西斜,
我渾身是汗,雙膝跪在場邊喘氣。我正想休息,忽聽得掌聲響起。
蕭如意穿著緋紅霞衣走進練武場,身后跟著兩個弟子和……我的哥哥,蕭霽川。
她笑著說:“姐姐,你怎么也在練劍?不是說你靈根已廢,注定無緣修行?”她聲音溫柔,
眼神卻像刀子。我不言語,只低頭默練。她走近幾步,道:“這柄劍,
是霽川哥哥剛給我挑的。你想試試嗎?”我猛地抬頭,卻見她把那柄銀白靈劍遞到我眼前,
劍身清鳴,竟主動微微顫抖。眾人驚呼:“劍動了——”靈器自擇主。我心跳如雷,
幾乎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可就在我手指將觸及劍柄時,蕭如意忽然面色一變,猛然收回劍,
仿佛被燙傷一般。“啊!好疼……姐姐,你……你是不是動了什么邪術?”她跌倒在地,
掌心一道血痕,靈劍當場熄光。我呆住,滿眼茫然。下一刻,哥哥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你想搶她的劍?你對她做了什么?”我被扇得跌倒在地,嘴角滲血,
心也被那一掌抽空了一半。我啞著嗓子說:“我……我沒有……是劍自己——”“閉嘴!
”哥哥怒喝,“你這種人,怎會有靈器相認?你以為回來就能取代如意?
她才是我們真正的妹妹!”我腦中“嗡”地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
“我……是你們真正的妹妹啊……”我顫聲開口,聲音輕得像落塵,誰也沒聽見。他們走了,
蕭如意臨走前還回頭對我一笑,笑得溫柔又勝券在握。我跪在練武場邊,雨忽然又落下,
打濕我的頭發、臉頰,和心里那一小點還未滅的光。我捂著胸口,低聲問自己:“……我,
真的,是他們的七小姐嗎?”2入蕭府的第三個月,我幾乎將自己磨成一塊石頭。
每日寅時起身、丑時練劍、午時修息、酉時打坐,從不懈怠,不為修為有多大成就,
只為能讓他們說一句:“她配得上蕭家。”但他們從未說過。就連一旁灑水的下人,
看我的眼神都帶著審視和輕慢。“那就是傳說中失蹤了十年的七小姐?”“長得倒還不差,
就是粗俗了些,像個村婦。”“聽說她之前是個小乞丐呢,嘖,
哪有如意小姐高貴……”我假裝沒聽見。可心卻像滴了水的火炭,嗤嗤作響。每一次進正廳,
我都小心翼翼地站在門邊不敢多言;每一次晚膳,
我都等眾人落座后才動筷;每一次與如意撞見,我都先行低頭,喚一聲“妹妹”。
她便笑得更溫柔了。她的溫柔,總能讓我更像個笑話。這日,蕭府大比,
是嫡系子弟比試靈法的日子。我早早便趕去,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連衣裙都不敢沾到墊席邊緣。今日如意也參賽,聽說是為了爭取“靈墟試煉”的名額,
那是每三年一次的秘境之行,機緣難得,歷來只有資質最強者才能入選。我沒資格爭。
我是雜異靈根,即使僥幸有些靈力,也無法在短時間內突破瓶頸。
我早習慣了與這些光耀無緣。但我沒想到,今日這場比試,會把我心里那點僅存的尊嚴,
踩進塵土。如意一襲紫衣登臺,光芒四射。她的靈術早已小成,一掌擊出,云霧凝形,
化作絳焰青蓮,場下掌聲雷動。“蕭如意不愧是家主養女!”“天靈根!太罕見了!
”“若能得她半數天賦,我死也甘愿!”我坐在人群最后,垂著頭,想鼓掌卻又不知鼓給誰。
輪到我上場時,場上頓時一片安靜。我走上臺,迎著無數打量與冷笑。“她也來比試?
不會還沒入體境吧?”“怕不是來搞笑的。”我不理他們,只低頭拱手,亮出靈力。
全場一震。是火靈,夾帶殘焰,帶著魔息的灼燒之氣!人群騷動了。
蕭如意從臺下輕聲開口:“姐姐,這……你練的是什么功法?為何靈氣如此陰邪?
”我腦中一轟。她一句話,就把我推到風口浪尖。我從未接觸過魔功!
那是我在乞討時在靈海崖無意中得的一縷殘焰,自心口嵌入,至今未能驅散。
我日日凈心壓制,從未運用。可如今,在她一句輕描淡寫中,眾人已變了臉色。
“她……她是魔修?”“不對,她是被魔種附體了吧!”“天啊,她要是進了靈墟,
豈不是要帶禍整個蕭家?”我臉色發白,張口欲言,卻說不出任何能證明自己的話。忽然,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將她押入天鎖堂,待家主歸后發落。”是蕭霽川。我的親哥哥。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哥……我沒有修魔功……”他卻連眼神都不與我對視,
只冷淡地轉身,像關上一道門。兩個守衛走來,押住我肩膀。我掙扎了一下,未動分毫。
如意緩步上前,眸光盈盈,語氣懇切:“爹娘一定會查清真相的,姐姐別怕……”她手中,
一張符悄然滑落,落入臺角。我一眼看見了。是“魔引咒”。我明白了一切。我咬住下唇,
強忍淚意,只低聲說了一句:“你到底……想從我身上拿走什么?”她一怔,
旋即笑了笑:“我只希望我們一家和睦,姐姐別多想。”天鎖堂里很冷。我跪在寒玉臺上,
雙膝早已失去知覺。三天三夜,沒人來看我一眼。不,來了一個人。是母親。她站在門外,
披著月白狐裘,一張臉雪一樣冷。我欣喜得幾乎落淚:“娘!我沒有……你相信我,對嗎?
”她沒答,輕輕走近幾步,把一包干糧和一瓶清水遞到門縫中。“你……吃點東西吧。
”“娘!”我拉住她的袖角,“如意她布了魔引咒,是她!”她微微一震,
眼神里閃過一絲遲疑。可僅一瞬,她就抽回了手。“夠了。”她聲音極輕,
卻每字如刀:“我已經失去一個女兒十年,不想再失去如意。”我整個人仿佛墜入深淵。
“我……不是你女兒嗎?”她搖了搖頭:“你是,但你早已不干凈了。”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