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柔風卷著玉蘭花絮,掠過侯府朱漆大門時,蘇綰正對著銅鏡插一支木簪。鏡中少女身著洗得泛白的青衫,領口綴著半朵殘敗的絹花——這是她唯一一件能穿出門的衣裳,還是去年生辰時母親留下的舊物。
"三姑娘,二姑娘派丫鬟來催了,"冬月攥著繡帕,眼底滿是焦急,"說貴女宴巳時開席,若您再不去,便是不給平寧郡主面子。"
蘇綰指尖頓在簪子上,忽然想起今早蘇若雪送來的請帖,燙金箋紙上的玉蘭花圖案格外刺目。那丫頭素來喜歡在貴女們面前顯擺,這次怕是又要變著法兒折辱她。
平寧郡主的別苑里,十二扇紫檀屏風將花廳隔成雅間。
蘇綰踏入門檻時,席間突然響起壓抑的笑聲。她掃過滿座華服貴女,見蘇若雪身著蜀錦織金裙,發間嵌著三串東珠,正端著茶盞朝她招手:"三姐快些坐,我特意給你留了上座。"
所謂"上座",竟是臨著穿堂風的竹席。蘇綰剛坐下,便有丫鬟捧著水盆路過,故意撞翻她身后的屏風——屏風后立著面鎏金銅鏡,清晰映出她舊衣上的補丁。
"呀,三姑娘的衣裳...竟與我家丫鬟的粗布衫相似。"
"聽說侯府苛待庶女,如今看來果然不虛..."
議論聲如細針般扎入耳中。蘇綰垂眸撥弄茶盞,指尖觸到杯沿的暗紋——這是蘇若雪慣用的"流云盞",表面刻著吉祥紋樣,實則杯底藏著機關。
蘇若雪掩唇輕笑,腕間金鐲子叮當作響:"三姐莫怪,是妹妹疏忽了,竟沒讓人給你準備新衣裳。不過沒關系..."她示意丫鬟捧來禮盒,"這是三皇子府新送的云錦,三姐若是喜歡..."
"不必了。"蘇綰推開禮盒,目光掃過她身后的炭火盆,"妹妹可知,蜀錦雖美,卻不宜近火?"
話音未落,蘇若雪袖口突然掃過炭盆,火星濺上她裙角,瞬間騰起火苗。貴女們驚呼聲中,蘇綰迅速扯下腰間汗巾,蘸著茶盞里的水撲滅火苗——那茶水竟帶著異香,像是摻了某種草藥。
"多謝三姐救命..."蘇若雪臉色發白,卻在沒人看見的角度,朝蘇綰勾起唇角。
蘇綰望著她發間晃動的東珠,忽然想起母親醫書里的記載:東珠性涼,可入藥,但若與半夏粉同聞,輕則頭暈,重則窒息。而方才那異香,分明是半夏的味道。
"郡主!郡主哮喘發作了!"
尖叫聲打破席間混亂。蘇綰轉頭望去,只見平寧郡主扶著桌案劇烈咳嗽,面色漲紅如紫茄,喉間發出破風箱般的異響。貴女們四散躲避,唯有蘇若雪攥著帕子湊近,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快拿我的金絲楠木藥箱!"蘇綰推開眾人,從袖中摸出銀針,"冬月,去廚房取生姜三片,蜜水一盞!"
她迅速解開郡主衣襟,銀針刺入天突、膻中、定喘三穴,手法快如閃電。郡主劇烈顫抖的身體逐漸放松,蘇綰卻在拔出銀針時,發現針尖泛著青黑——這是中毒的跡象。
"茶盞里有半夏粉。"她壓低聲音,將郡主用過的茶盞倒扣,底部果然滾出些許白色粉末,"此藥雖能止咳,卻與郡主常服的川貝沖突,若再晚半刻..."
席間驟然死寂。蘇若雪踉蹌著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鎏金香爐摔在地上,露出里面殘留的半夏粉。平寧郡主的奶娘猛地撲過去,抓起粉末厲聲道:"這分明是二姑娘方才親自添的香灰!"
日影西斜時,周統領的玄色身影突然闖入花廳。
"蕭王爺有令,"他呈上鎏金藥箱,箱蓋刻著"懸壺濟世"四字,"聽聞三姑娘妙手回春,特賜千年人參三株,天山雪蓮兩朵。"
蘇若雪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幾乎要戳破絹帕。這藥箱是蕭玉珩去年獻給太后的壽禮,如今竟被他用來嘉獎一個庶女。而更令她心驚的是,周統領遞藥箱時,袖口露出的玄甲衛令牌——那是只有王府心腹才能佩戴的信物。
"替我謝過王爺。"蘇綰指尖撫過藥箱邊緣,觸感細膩如脂,忽然想起蕭玉珩昨夜托雪球傳來的字條:宴中當心半夏。原來他早知蘇若雪的算計,卻故意讓她獨自應對,只為看她如何破局。
深夜的侯府回廊,蘇綰抱著藥箱路過假山,忽然聽見石后傳來低低的對話。
"三皇子殿下說了,"是蘇若雪的貼身丫鬟,"若這次沒能除掉蘇綰,便連您也..."
"慌什么,"蘇若雪的聲音帶著狠厲,"明日就是族老會,柳氏已經備好賬本,只等蘇綰入套。再說了..."她頓了頓,語氣突然放柔,"沈公子不是答應,會在族老面前指認她與蕭玉珩有私情么?"
蘇綰攥緊藥箱,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原來沈硯之早已與蘇若雪勾結,所謂"竹馬情分",不過是一場算計。更令她心驚的是,三皇子的陰謀竟滲透到侯府每一個角落,而她手中的藥箱,此刻竟像是個燙手山芋——蕭玉珩送的何止是藥材,分明是將她推向風口浪尖的令牌。
假山后突然傳來貓爪輕響,雪球甩著尾巴躍出,爪子里攥著半封密信。蘇綰展開一看,上面"玉蘭花令現世,速除蘇綰"的字跡刺得她眼眶發燙。她抬頭望向王府方向,只見漫天星斗中,有顆孤星格外明亮,像極了蕭玉珩眸中常有的冷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