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姜寧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帶著秋末的蕭瑟,嗆得她肺部微微刺痛。
她用力甩了甩頭。
試圖把裴恒那張清雋卻壓迫感十足的臉,連同他那些反復(fù)出現(xiàn)的、詭異的行徑,一起從腦子里驅(qū)逐出去。
眼前,學(xué)院即將舉辦的小型作品展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規(guī)模不大,甚至有些簡陋。
但對她這種毫無背景、默默無聞的學(xué)生來說,已經(jīng)是極其難得的展示機(jī)會。
也許,只要全身心投入到創(chuàng)作中,就能忘記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事情吧。
接下來的幾天,姜寧幾乎把自己焊死在了工作室。
像一只受驚后躲回巢穴的蝸牛,緊緊縮在自己的殼里。
她選了一塊紋理奇特、帶著天然疤結(jié)的香樟木。
打算雕刻一個名為“困獸”的作品。
木屑紛飛,帶著香樟木特有的濃郁氣息。
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指尖感受著木頭紋理的走向。
感受著它在刻刀下一點點顯露出預(yù)想中的形態(tài)。
那是一種掙扎的姿態(tài)。
是渴望掙脫某種無形束縛的眼神。
某種程度上,這塊木頭,也是她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寫照。
作品漸漸有了雛形,帶著一種未經(jīng)打磨的粗糲感,卻又蘊含著蓬勃壓抑的生命力。
為了趕進(jìn)度,她連續(xù)熬了幾個通宵。
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像兩道洗不掉的墨痕。
大腦也像一團(tuán)被攪渾的漿糊,思考變得異常遲鈍,連帶著動作都有些僵硬。
傍晚時分,夕陽最后的余暉穿過高大的窗戶,給蒙塵的玻璃染上了一層溫柔的暖橘色。
姜寧終于停下了手中的活。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開始收拾工具。
那個沉重的木質(zhì)工具箱被她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各種型號的刻刀、大小不一的鑿子、沉甸甸的小木槌,還有砂紙、銼刀等零碎的打磨工具。
長時間彎腰和高度集中的精細(xì)工作,讓她腰酸背痛,手指也因為用力而有些不聽使喚的僵硬。
她吃力地把工具箱抱在懷里,準(zhǔn)備回宿舍好好睡一覺,睡個天昏地暗。
工作室外面有幾級不算高的水泥臺階。
也許是連日疲憊導(dǎo)致了精神恍惚。
也許是懷里的工具箱實在太沉,讓她有些脫力。
走到臺階邊緣時,她腳下一個沒踩穩(wěn),身體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
懷里那個沉重的工具箱瞬間脫手——
“哐當(dāng)——”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和木頭撞擊水泥地的巨響,在傍晚相對安靜的校園里突兀地炸開!
木質(zhì)箱子被摔得扭曲變形,破舊的鎖扣當(dāng)場崩開。
里面的東西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拋出,飛濺出來!
锃亮的刻刀。
大小不一的鑿子。
沉甸甸的木槌。
各種金屬工具叮叮當(dāng)當(dāng)滾落得到處都是,散了一地。
場面比上次在圖書館門口那次還要狼狽百倍!千倍!
這個時間點,恰好是傍晚下課或者學(xué)生涌向食堂的高峰期。
巨大的聲響立刻吸引了周圍所有路過學(xué)生的目光。
不少人停下腳步,朝著聲音來源處張望過來。
人群中開始響起壓抑不住的低聲議論。
“臥槽,什么情況?爆炸了?”
“嚇我一跳!好像是工具箱摔了?”
“嘖嘖,摔得好慘,滿地都是啊……”
“哎,那不是藝術(shù)系的那個女生嗎?平時總低著頭的那個。”
“好像是她……真倒霉。”
各種各樣的議論聲,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災(zāi)樂禍,從四面八方涌來,瞬間將她淹沒
嗡的一聲,姜寧的腦袋炸開了。
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像密密麻麻的針,扎在她身上。
臉頰瞬間漲得通紅,熱度直沖頭頂。
這一刻,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她僵硬地蹲下身,像個笨拙的提線木偶,手忙腳亂地去撿那些散落在冰冷水泥地上的工具。
手指因為極致的緊張和羞恥而微微顫抖著,不聽使喚。
當(dāng)她試圖撿起一把尖銳的雕刻刀時,指尖一滑,沒能拿穩(wěn)。
鋒利冰冷的刀尖瞬間劃過她的指腹。
“嘶……”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指尖傳來清晰的刺痛,一小顆鮮紅的血珠迅速地滲了出來。
在那片因為常年接觸木料而略顯粗糙的白皙皮膚上,顯得異常醒目。
就在她窘迫不堪,狼狽到了極點,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的時候。
人群的外圍,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
他只穿著最簡單的白襯衫和熨帖的黑色西褲,卻難掩周身清冷疏離的矜貴氣質(zhì)。
夕陽的余暉在他輪廓分明的肩頭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光。
卻絲毫無法柔化他那種與生俱來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禁欲感。
是裴恒。
他顯然也看到了這邊的騷動。
目光極淡地掃過那些圍觀的人群,沒有絲毫停留,像掠過無關(guān)緊要的塵埃。
最后,他的視線精準(zhǔn)地定格在了臺階下那個狼狽不堪、指尖還在滲血的小小身影上。
沒有任何猶豫。
他甚至沒有理會周圍那些因為他的出現(xiàn)而陡然變得更加激動和壓抑的議論聲。
那些或驚訝、或探究、或難以置信的目光,仿佛對他而言,都不存在。
裴恒邁開長腿,步伐沉穩(wěn),徑直穿過自動為他分開的人群,走到了姜寧的面前。
他的出現(xiàn),像一道無形的、強大的屏障,瞬間在她周圍隔開了一個小小的、安靜的空間。
然后,在周圍所有人幾乎不敢置信的注視下。
這位在京大被無數(shù)學(xué)生奉若神明、如同謫仙般不染凡塵的裴教授。
緩緩地、平靜地,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他伸出那雙骨節(jié)分明、干凈修長的手。
開始幫她撿拾那些散落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的、鋒利的工具。
他的動作沉穩(wěn)、耐心,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仿佛手中撿起的不是冰冷的金屬,而是珍貴的物品。
他甚至?xí)O其小心地避開那些工具尖銳的刀刃和邊角。
夕陽將他挺拔的身影在地面上拉得很長很長,幾乎覆蓋了她小小的影子。
他專注地?fù)炱鹨话验W著寒光的窄刃刻刀,動作仔細(xì)又耐心。
然后,他抬起頭,看向還蹲在地上、指尖滲血、呆愣住的姜寧。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指尖那點刺目的猩紅上。
極淡地,蹙了一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