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分家？”
王氏聽到這兩個字，如同被驚雷劈中，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丈夫，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分家？
在這個家里，這兩個字幾乎是禁忌。
她嫁給張大山快二十年了，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
尤其是在公婆一次次偏袒小叔子、從他們這個本就艱難的家里搜刮東西的時候；尤其是在看著自己孩子餓得面黃肌瘦，而小叔子家的孩子卻油光水滑的時候；尤其是在自己受了委屈，丈夫卻只知道悶頭忍耐的時候……她不止一次在夜里偷偷抹淚，心里盼著能單過。
可是，她不敢說。
她只是個女人，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沒有話語權(quán)。
而且，她也害怕。
害怕公婆的撒潑打滾，害怕丈夫的懦弱退縮，害怕族人的指指點點，更害怕分家后那渺茫的、未知的將來。
他們這個家，人多，底子薄，離了大家庭，能活下去嗎？
所以，這個念頭，她只敢在心里想想，從未宣之于口。
卻沒想到，今天，在她以為丈夫摔壞了腦子、變得有些不一樣的時候，他竟然……主動提出了分家！
“當家的，你……你說啥？”
王氏的聲音帶著顫抖，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張大山看著妻子驚疑不定、既害怕又隱隱帶著一絲期盼的眼神，心中微暖，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他知道這個決定對王氏來說沖擊有多大，他需要給她信心。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王氏那冰冷粗糙的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wěn)有力：“我說，我們分家。
單、過！”
感受到丈夫手心傳來的溫度和力量，王氏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順著蠟黃的臉頰滾落。
“可是……當家的……爹娘那邊……”
“我知道。
”張大山打斷她，“爹娘不會同意，二狗和劉氏更會跳出來反對。
村里人也會說閑話，甚至……族長那邊也難說。”
“那你還……”
王氏的聲音哽咽了。
“但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張大山看著妻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再這樣下去，我們一家十口，早晚都得被他們拖累死！
你想看著孩子們一直餓肚子嗎？
你想看著花兒、丫丫將來也過我們這樣的苦日子嗎？”
王氏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能拼命搖頭，淚水流得更兇了。
“以前，我沒本事，護不住你們，只能忍著。
”張大山的語氣帶著一絲愧疚，既是對王氏和孩子們的，也是對那個已經(jīng)消逝的原主，“但現(xiàn)在……我想試試！”
他沒有解釋自己為什么突然有了底氣，也沒有說出《天工開物》的秘密。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而且說了王氏也未必能懂。
他只能用最樸素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決心。
“分家，我們可能會過得更苦，至少一開始會是這樣。
爹娘那邊，肯定不會給我們好臉色，分到的東西也肯定是最差的。
村里人會議論，會看我們笑話。
這些……我們都得扛著。”
“但是，”
他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只要我們能獨立出來，能自己當家做主，我就有信心，讓你們，讓孩子們，都過上好日子！
吃飽飯，穿暖衣，將來……或許還能供小山讀書，給花兒找個好人家！”
他的話語，簡單卻充滿力量，像是一道光，照進了王氏常年被陰霾籠罩的心房。
吃飽飯，穿暖衣……這對于別人家或許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對于他們這個家來說，卻是一種奢望。
供孩子讀書，給女兒找個好人家……這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丈夫真的……能做到嗎？
王氏看著丈夫那雙異常明亮、充滿決心的眼睛，那里面似乎蘊藏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智慧和力量。
她想起了剛才丈夫呵斥劉氏時的強硬，想起了他醒來后那不同以往的沉穩(wěn)……
或許……他真的不一樣了？
或許……真的可以試一試？
一種從未有過的勇氣，夾雜著對未來的渺茫希望，在她心中慢慢滋生。
她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子，反手緊緊握住丈夫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當家的，俺……俺聽你的！
你說咋辦，咱就咋辦！
再苦再難，俺都跟著你！”
得到妻子的支持，張大山心中大定。
他知道，只要夫妻同心，這個家就有了主心骨，再大的困難也能扛過去。
“好！”
他重重地說道，“這事兒，宜早不宜遲。
等我身體好些，我們就去找爹娘……不，不等了！
就現(xiàn)在！
趁著劉氏剛回去告狀，爹娘肯定憋著火，我們主動找上門去，把這事挑明！”
與其等著對方殺上門來興師問罪，不如自己主動出擊，占據(jù)一絲先機！
“現(xiàn)在？”
王氏又吃了一驚，“可是你的身子……”
“沒事！”
張大山咬了咬牙，掙扎著想要下床，“扶我起來！
我們現(xiàn)在就去！”
他必須趁著自己這股氣勢還在，趁著那對偏心父母可能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快刀斬亂麻！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老大鐵牛，忽然悶聲悶氣地開口了：“爹，娘，俺……俺跟你們一起去！”
張大山和王氏都驚訝地看向大兒子。
只見鐵牛抬起頭，黝黑的臉上，平日里的木訥和怯懦被一種倔強所取代，他看著父親，眼神里閃爍著一種名為“希望”的光芒：“分家……俺也想分家！
俺不想再看著弟弟妹妹餓肚子了！
俺有力氣，能干活！
分家了，俺跟著爹干！”
緊接著，老二石頭也喊道：“爹！
俺也去！
俺不怕他們！
誰敢欺負俺們，俺揍他！”
就連平時最膽小的老四栓子，也攥緊了小拳頭，怯生生卻又堅定地說道：“俺……俺也去……”
張花兒和張丫丫雖然沒說話，但也默默地站到了父母身邊，眼神里充滿了對哥哥們的支持和對父親的信任。
最小的豆子和柱子還不懂什么是分家，但看到哥哥姐姐們都圍在爹娘身邊，也跟著湊了過來，伸出小手抓住了爹娘的衣角。
看著眼前這一個個瘦弱卻又眼神堅定的孩子，看著他們對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張大山的心頭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力量。
這就是他的家人！
是他拼了命也要守護的人！
為了他們，別說是面對偏心父母和宗族壓力，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闖一闖！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看了一眼這間破敗不堪、充滿了苦澀記憶的屋子，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好！
我們一家人，一起去！”
他心中已經(jīng)下定決心，今天，無論如何，這個家，必須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