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帶回來的那一小捧薺菜,摻和著僅剩的糠麩,勉強煮了一鍋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糊糊。
十口人分下去,每人也就喝了小半碗,僅僅是潤了潤干渴的喉嚨,根本驅散不了腹中那如影隨形的饑餓感。
尤其是幾個年幼的孩子,夜里依舊餓得翻來覆去睡不著,發出細微的抽泣聲。
張大山聽在耳中,如同針扎在心上。
他知道,光靠昨天那點收獲是遠遠不夠的。
必須再去山上。
而且,不能再像昨天那樣,如同沒頭蒼蠅般亂撞了。
必須更仔細,更用心,更有目標地去尋找。
他躺在冰冷的干草鋪上,強迫自己不去理會腹中的空鳴和身體的虛弱。
他的大腦,如同一個蒙塵已久的搜索引擎,開始瘋狂地運轉起來。
他努力回憶著前世關于植物學的零星知識,那些在紀錄片里、在書本上、甚至在網絡上看到過的關于野菜、野果、可食用根莖的圖片和描述。
他也努力挖掘著腦海中《天工開物》里關于“草木”、“乃粒”篇章的記載,雖然很多內容還晦澀難懂,但其中關于一些常見農作物伴生雜草、或者具有藥食同源特性植物的描述,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
他還仔細梳理著原主張大山留下的那些關于青石山的、模糊而零散的記憶。
哪里可能有水源?哪里土質相對疏松?哪里背風向陽?
不同的環境,會生長不同的植物。
一夜未眠。
當第二天清晨的微光再次亮起時。
張大山的眼中,雖然布滿了血絲,卻多了一份不同于昨日的清明和篤定。
他似乎已經有了一些模糊的方向和目標。
“鐵牛,石頭,你們倆跟我一起上山。”
他掙扎著起身,對兩個已經醒來、正茫然地望著棚頂的大兒子和二兒子說道。
他知道,僅憑自己現在的體力,很難有太大的收獲。
必須帶上幫手。
而且,也該讓這兩個半大的小子,開始學習如何在絕境中尋找生機了。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上山?”鐵牛愣了一下,隨即默默點頭,“哎。”
石頭則顯得有些興奮,又有些擔憂:“爹,您身子……行嗎?”
“死不了。”張大山擺擺手,“快準備一下,咱們早去早回。”
這一次,他們的準備比昨天稍微“充分”了一些。
除了鐮刀和木棍,張大山還找出了家里那把唯一還算完整的、豁了幾個口的破鋤頭。
背簍也多帶了一個。
至于食物……依舊是沒有。
父子三人,空著肚子,再次踏上了前往青石山的路。
有了明確的目標,他們的腳步也變得更加堅定。
張大山不再像昨天那樣只在山腳徘徊。
他帶領著兒子們,朝著記憶中水源相對充足、土質也略微好一些的山坳走去。
一路上,他不再是低頭趕路,而是時刻留意著路邊的每一株植物。
“鐵牛,你看這種草。”
他指著一叢葉片呈羽狀、邊緣帶著細小絨毛的植物,“葉子背面發白,根挖出來是黃色的,有點像人參須子,這個叫‘翻白草’,根能吃,也能止血。”
“石頭,你聞聞這個。”
他又揪下一片葉子遞給石頭,“有點沖鼻子的怪味,葉子像把小蒲扇,這個叫‘蒼耳’,它的嫩苗可以吃,但果子有毒,不能亂碰。”
他開始有意識地,將自己辨認出的植物教給兒子們。
無論是能吃的,有毒的,還是能入藥的。
他都盡量用最簡單直白的語言,告訴他們關鍵的辨認特征。
鐵牛聽得認真,默默記在心里。
石頭則好奇心重,問個不停。
“爹,那這個呢?長得跟薺菜有點像,但葉子更大些。”
“這個叫‘碎米薺’,也能吃,味道差不多。”
“這個開小黃花的呢?”
“那是‘敗醬草’,苦得很,不能吃,但搗爛了能敷瘡。”
張大山的腦子,就像一本活的植物圖譜。
雖然很多知識還很零散,甚至不完全確定。
但他那份篤定的語氣,和他能準確說出各種植物細微特征的能力,還是讓鐵牛和石頭感到無比的驚訝和佩服。
爹……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懂得太多他們不知道的東西了。
來到那片相對平緩、背風向陽的山坳。
這里的植被,果然比山腳下要稍微茂盛一些。
雖然依舊是枯黃一片,但仔細尋找,總能發現一些“漏網之魚”。
“快看。這里有一大片。”
石頭眼尖,首先在一處石縫邊的濕潤地帶,發現了一片匍匐生長的、葉片肥厚、顏色暗紅的植物。
“這是馬齒莧。”張大山確認道,“性子有點寒,不能多吃,但焯水之后,味道還行,也能頂飽。”
父子三人立刻動手,將這片意外發現的馬齒莧小心翼翼地采挖下來。
接著,張大山又在一片相對松軟的土坡上,發現了幾株葉子已經枯黃、但根部異常膨大的植物。
正是他昨天挖到的那種不明根莖。
“鐵牛,用鋤頭,小心點挖,別挖斷了。”
他指揮著力氣最大的鐵牛。
鐵牛應了一聲,掄起鋤頭,小心地刨開周圍的泥土。
很快,一個個大小不一、形狀類似紡錘、外皮黃褐色的塊根便顯露出來。
大的足有成人手臂粗細,小的也有拳頭大小。
張大山拿起一個,刮掉外皮,露出里面潔白細膩、帶著粘液的內瓤。
他想起來了。
這東西,很像前世常見的……山藥。
或者說,是野生的山藥。
這可是好東西啊。
不僅能充饑,還健脾益肺,是藥食同源的佳品。
“挖。都挖出來。”
他立刻吩咐道。
有了這野生山藥,今天的收獲,可就比昨天強太多了。
除了薺菜、馬齒莧、野生山藥。
他們還幸運地在一棵腐朽的枯樹樁上,找到了一些黑色的、狀如耳朵的木耳。
又在幾處背陰的石壁下,發現了幾叢可以清熱解毒的蒲公英。
甚至,石頭還在一處草叢里,意外地發現了一個被廢棄的野雞窩,里面竟然還有兩枚尚未完全變質的野雞蛋。
收獲,比昨天豐盛了許多。
雖然依舊沒有找到能填飽肚子的主食,山藥雖然頂餓,但也不能當飯吃。
但至少,這些種類繁多的野菜、根莖、菌子和意外得來的野雞蛋。
足以讓全家人今天能吃上一頓像樣的、不再是清湯寡水的“大餐”了。
看著漸漸鼓起來的兩個背簍。
鐵牛和石頭的臉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們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座看似貧瘠枯寂的大山里,竟然隱藏著這么多能吃的東西。
而這一切,都得益于爹那仿佛無所不知的“本事”。
“爹,您……您咋認識這么多草啊?”
回去的路上,石頭終于忍不住問道。
“呵呵。爹以前……年輕的時候,跟一個走方的老郎中,學過幾天。”
張大山隨口編了個理由。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暫時還不能完全暴露。
只能一點點地,潛移默化地,讓家人慢慢接受。
“原來是這樣。”
石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看向父親的眼神里,卻充滿了更加濃厚的崇拜。
辨識野菜,初顯身手。
這一次上山,張大山不僅僅是為家人找到了救命的口糧。
更是第一次,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展現出了他作為“李明”所擁有的、不同于“張大山”的獨特價值。
知識,哪怕只是最基礎的植物辨識知識。
在絕境之中,也能爆發出強大的力量。
而這份力量,將成為他帶領全家走出困境,開創未來的,最可靠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