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皺一皺眉頭看向宜修:“小宜是個心軟的人,既做了皇家媳婦,也不能太顧念娘家姐妹了。”
宜修在短暫的驚訝后,很快平復下來。
對胤禛來說,曾經交付真心成為一個蠢婦的裙下之臣,無疑是很丟臉的。
羞憤之下,胤禛“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涼薄心性展露無遺。
自然,她將柔則定為貴人并不是真的肯寬容她,而是怕胤禛認為自己公報私仇打壓柔則,是個連親姐妹都不顧的可怕之人。
胤禛既然開了口,宜修樂得順水推舟:“那皇上覺得該如何定?”
胤禛面露不耐,寫了“答應”兩字就合上了冊子。宜修領命稱是,再無多話。
諸位女眷按著禮制完成了冊封禮,很快都奉旨搬進東西六宮,自此終于成為天子嬪妃了。
幾乎所有人對自己的封位都很滿意,在冊封禮上聽取皇后教誨謝恩時滿臉的真心實意。
尤其欣貴人,她不得寵,還因為性格使然不愿意去巴結人,竟還得了個貴人。
這還不算,為著大公主,皇后娘娘還專程提了一道旨意給她,允許她以貴人位份撫養公主。
她向來知恩圖報,先前不肯和高位者走的近,是因她不愛阿諛奉承那一套。
現在看著皇后為人溫厚賢良,是個值得交的,找她作為依靠為女兒的前程打算,倒也不錯。
不久之后,她拿家鄉產的細膩鵝絨做了衣裳,送給大阿哥。
宜修欣賞她的爽快大方,笑著接納了。
有她這樣收獲大于期待的,便也有不滿意的——
沒有旁人,只有柔答應一人。
“一定是那個毒婦算計本宮,是她算計本宮!本宮是烏拉那拉氏嫡出長女,出身顯赫,還是初封側福晉的,就算落魄了也不是她能作踐的!”
柔則摔了屋里所有的茶盞瓶碗,撕扯著已經數日未打理的頭發尖叫著。
答應?七品的答應?是宜修,一定是她,也只有她會這樣羞辱自己!
當初貪墨中饋的那件事就是她算計自己的,自己動用僅剩的人脈去查了,那幾個嬤嬤起初貪的不多,是受過挑唆才會變本加厲的!
身邊僅剩的兩個宮女采薇和素冠滿臉驚恐,拼死抓著她的手道:“小主,求您別砸了,別砸了!若是把住在后院的管事嬤嬤驚醒,咱們主仆幾個又要抄寫宮規到深夜了啊!”
甚至若是驚動了其他主子,再給報上去被皇上知道……
采薇死命搖頭,先前伺候在柔則身邊的宮人們,都因柔則一次次的發泄受到牽連、趕去了熱河行宮做苦役,只剩她們兩個了!
“小主您冷靜一點啊,您不能自稱本宮,您這是糊涂了嗎?”素冠跪著哭求。
柔則大睜著眼瞪著她。
“你說什么?本宮如何不能這樣自稱?但凡是嬪位以上的都能如此,而本宮……”
她的聲音漸漸輕了,面露迷茫地追憶著。
“本宮原本應當做皇后。當初胤禛是定了迎我做福晉的,陰差陽錯之下做了側福晉,卻也一心愛我、護我,將我捧在手中。后來,后來……”
后來的事情,她都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一開始自己情緒很不穩定,似乎發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那些記憶實在太過痛苦,撕扯了很久后她就忘了。
而她能想起來的,就是從小受她恩惠的宜修,奪了她的福晉之位!陷害了她的清白!最后還把她壓制成這樣!
都是宜修害她這樣的!都是她!她怎么敢,她忘了當年是誰將吃用的東西送給她的?
她的生母趙姨娘只是個莊戶家的女兒,是滿府里出身最低的妾室,因為一個意外才被阿瑪接納。
阿瑪年輕時在外辦差摔落懸崖,被一莊戶救下,卻失了憶。
他和那戶人家的女兒互生情愫,竟稀里糊涂地在鄉下成了親。
而直到氏族派人出來找到,阿瑪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被族長迎回府中。
烏拉那拉氏的子弟怎能有一個身份差距如此大的妻子,阿瑪在家族的操辦下娶了自己的額娘為妻,又因顧念舊情將趙姨娘當作妾室納進門。
而大字不識一個的趙姨娘,在高門大戶里和其余有才情的姨娘一比,高下立見,很快失去阿瑪的喜歡。
她生下宜修后身子敗了,更是受到忽視,連女兒都沒有能力庇護。
還是自己看宜修可憐,小小年紀又懂得跟在自己身后服侍,這才施舍她份例用度,幫著她度過了年幼時的艱難!
自己是她的恩人,她理應用一生一世來回報!
她怎么能連一丁點良心都沒有!
柔則滿眼通紅,手上因為沒有了瓷器只好停下來,整個人卻比之前還可怕。
“她卑賤之軀怎能與我相比,她是莊戶人的女兒,她不配……”喃喃的低沉聲音正從喉嚨里發出。
兩個宮女越加驚恐地看著她,卻不敢再說什么,還是膽子大些的采薇囁嚅:“從前的宋格格也是莊戶人的女兒,如今已經是懋嬪了……”
柔則聽見了她的話,暴怒,抬手就要一巴掌打下。
只是采薇經歷過這一出,立即退后一步,打空的柔則因失了平衡撲通一聲摔了。
柔則趴在地上,惡狠狠地看著她咬牙:“你竟敢為她說話?”
“小主,我與素冠是因為曾受過烏拉那拉府里的恩,才一直留在您身邊的。從前那些人,但凡能找著人脈的,都早就調走了。”
采薇已經不是第一次提醒她了。
柔則并不想聽她說這些,自顧自道:
“這個皇后本應是我來做,是我的,都是我的。我出身貴重,理應得到最好的。”
“我生得那樣美,有那樣多的才情,胤禛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我,他會喚我宛宛,告訴我唯獨愛我一個,其余人都只是不得已的聯姻和擺設,他向我許下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
“是了,是了,是宜修嫉妒我得到了胤禛的真心,這才陷害我至此。她什么都不如我,胤禛自然不會喜歡她,她只配跟在我身后做個陪襯……”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臉上不知怎么染上一股興奮勁兒。
“對呀!胤禛是被她蒙蔽了,胤禛對我何等疼愛,只要我稍不高興他就要驚慌地過來瞧,他待我那樣好,怎么舍得我做個答應?”
說著兩手一拍:“我猜到了,是胤禛不知道我的處境!是宜修她又耍了手段,私自將我安排做答應,甚至是她假傳圣旨!一定是這樣!”
采薇愕然:“小主,您在說什么?您忘了嗎,皇上從前還是王爺的時候就下令將您貶斥、禁足,還讓您搬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一關就是好幾年呀?”
柔則瞥她一眼,輕笑。
“你這話說的還在理,現在我應該去求太后娘娘呀!胤禛已經登基,大赦天下時將我也解除了禁足。我現在能出去了。”
“我要立刻去求見姑母,只要讓姑母插手,讓她告訴胤禛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宜修就會被處置!”
“對,我的姑母最疼我了,一定會救我于水火。”
采薇滿臉都是茫然。
她剛剛說了什么?
她說了要去求太后么?
小主是怎么認為她的話有道理的?
她正費勁地思索柔則的話,一時不察,竟被柔則跑了出去。她和素冠兩人大駭,連忙跑出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