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容自進那日殿選后，只覺得整個人生都不同了。
她起初很是惶恐，和蕭姨娘住在客棧里險些被人欺負了去，不想選秀那日結識的甄嬛竟一幫幫到底，把她接回府中。
甄家上下待她既尊重客套，又沒有所圖，讓她大為感激。
進宮后，皇后統御六宮，為人溫良賢德、寬厚大度。
管理六宮事務的端妃處事公允。
內務府的人雖有不少捧高踩低的，卻因是新妃進宮，還不知道哪一位是潛龍，不敢先行得罪。
而她被分到的宮室中，主位懋嬪最是個好心眼的；富察貴人自持身份，平日不愛和她說話，卻也重規矩，并不與她為難。
她在延禧宮里住著還算舒心，只是這世上不論何處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宮中更是人多心思雜。
有一位麗嬪遣人來送賞賜時架勢便不小，譏諷她“怎地什么人都能進來侍奉皇上了”。
還有同選進來的博爾濟吉特貴人、宮中舊人馬常在等，都私下對她評頭論足。
一些不中聽的話漸漸傳到她耳朵里。
“寶鵲，你看我戴這幅珍珠頭面可還成？”
陵容在首飾匣子里反復選了許久：“馬常在說我相貌不如她，又不懂搭配飾物，若是見了皇上恐怕不會討喜……你快過來幫我瞧瞧。”
她看著銅鏡里垂下來的珍珠墜子，眉頭皺得更緊——
且不說她沒見過好東西，根本不懂怎樣佩戴這些，別人都從娘家帶了首飾進來，她的卻只有各宮娘娘賞的。
如今就有人明著笑話她，等以后住的久了，人家再看她身上頭上的東西，怕不是更……
馬常在其實還不算什么，要是再遇到夏冬春那樣的，可又該怎么辦？可不是處處都有個甄姐姐來幫她解圍。
寶鵲看著她把頭面拆了戴，戴了拆，忍不住嘆一口氣。
“小主，您生得很美，懋嬪娘娘不是夸過您眼睛很漂亮嗎？還有，您在殿選上不也得到了幾位主子的褒獎么？”
別人說的話還多了，何必只撿那些不中聽的話記在心上？
陵容緊了緊手指，道：“做人總是要爭個體面的。我也怕自己裝束地差了，將來……”
宮里出身好、相貌好、才情好的女子太多了，她站在這么多貴女中間，說不自慚形穢是不可能的。
而想要有個好前途、想要給父親母親帶來榮耀，就要得寵，要讓皇上記得她的好，可她又拿什么和其余的嬪妃比……
那些人說的話，雖是無禮，卻也有道理。
她真的很怕皇上認為她哪哪兒都不好，厭棄了她……
費了半天的勁兒，她終于選到了一套看著不錯的釵環，想著等面圣的時候戴著。
算算時候也快到了，新妃入宮后皇帝會按例逐一招幸一遍，對日后的前程來說，這一次自是至關重要。在富察貴人侍寢后，就要輪到她了。
正忐忑間，有小太監進來傳話：“皇后娘娘召見安常在。”
皇后？
陵容記得，皇后在殿選時是為她說了好話的。
她連忙整飭妝容，趕去景仁宮。
宜修午后新浴，正坐著篦頭發。她看了看正俯身行禮、帶著一臉疑惑和小心的陵容，笑道：“起來吧。”
上一世關于陵容的記憶，已經十分久遠，幾乎要想不起來。
畢竟，她在自己最后幾年里的樣子，和她剛進宮時的差距太大了。
此時的陵容還是個十幾歲的姑娘，臉上是怯弱的，是緊張的，還有隱隱討好的意味。
當然，這個時候的她也是干凈的。
宜修輕輕將手指叩在茶幾上。等宮人拿了椅子來，又上了茶，她笑道：
“今日請安常在過來，并沒有什么大事，只看你先前呈上來的女紅不錯，想要問問你的針腳。”
陵容一愣。
和民間一樣，新進門的妾室要做些女紅送給正室，既是聊表恭敬，也是請主母查看女子的四德。
在宮里，這個習俗不過走個過場，皇后是一國之母，難道真有閑心思去看別人的手藝。
“承蒙皇后不棄，嬪妾的繡藝是跟著娘親學的，上不得臺面。”她回話道。
宜修讓人將她先前送的東西拿來，只見是一幅手圍：“這是甌繡吧？很精致，針法嚴謹，繡面風雅。”
一邊說，一邊戴上試了試。
“你有所不知，咱們宮里多喜蘇繡和京繡，色彩絢麗、十分華美富貴，內務府繡花局中養著的都是這樣的繡娘。但宮里的主子多，眾口難調，本宮和恬貴人、密太妃就喜歡甌繡，卻苦于沒有合適的繡娘，也不好意思為了這點小事折騰著去江南采買。”
說著，又意有所指道：“就如人也是一樣的，你有你的好處，他有他的好處。人人不同而已，如何會差了呢？”
也不知陵容是否聽進去了，只聽她道：“娘娘和幾位貴主子既然喜歡，可將花樣描給嬪妾，嬪妾閑來就做了送來。”
宜修失笑：“你這孩子也太實誠了，你是皇上的常在，是正經的嬪妃小主，怎么能做這樣的活？你又不是針線上的丫鬟！我是想過幾日選些繡娘去你宮中，你指點她們一番，讓她們慢慢兒學起來就好。”
陵容噙著嘴角，愣了片刻才應聲稱是。
“你為宮里辦事，合該賞賜。”宜修笑道：“正巧今日內務府新調換宮人，有幾位嬤嬤還沒有去處，便賞你一位。她從前在景山園子做過管事，既有體面，又極能干。”
只見一個五十幾歲的嬤嬤被帶進來，面容敦厚，衣著干凈利落。
陵容忙站了起來：“皇后娘娘，這……我只是六品常在，方嬤嬤豈不是大材小用。”
“你身邊得力的宮女只有寶鵲一人，本就該再選幾個好的；常在可有一個管事姑姑，方嬤嬤年歲大了管不了太重的差事，給了你正好。”
宜修擺擺手，端了茶。
陵容心知這是要自己退下的意思，便小心地謝恩告退，方嬤嬤跟著一道走了。
回了延禧宮，方嬤嬤就直言她很快就會侍寢，自己是曾出宮嫁過人的，孩子都生了好幾個，要教她如何侍奉皇上。
陵容未經人事，羞赧道：“這些事情，敬事房的姑姑已經教過了。”
“敬事房的姑姑并不是忠于小主一人，奴婢才是只侍奉您一個主子。”
方嬤嬤笑道：“另外，您想要得寵，想要讓皇上看重，關鍵是要懂得把握男人的心思。”
陵容微微愣住，想著自己的前程，忙悉心聽她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