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姑娘，久等了。"
李相夷提著陶壺跨進門檻，將一碗清水推到她面前。
"家里沒有備茶水，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洛尋心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微微頷首。
李相夷在她對面落座時，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淡淡的藥香。盡管心頭疑云密布，他仍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禮數。只是那雙寒星般的眸子不經意間泄露出幾分端倪——那是久居高位者才有的氣勢，即便刻意收斂，依然透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碗中清水清澈見底，洛尋心淺啜半口，氤氳的水霧模糊了她唇角的笑意。
不愧是十五歲就登頂武林的劍道魁首。雖然掩飾得很好，但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鋒芒，倒與傳聞中那個天下第一的少年郎漸漸重合。
只要他眼中那簇光未滅，她就有把握讓這把蒙塵的絕世名劍，重新綻放出驚動世間的鋒芒！
洛尋心毫不避諱地迎上他的視線，眉眼間盡是坦蕩磊落。
李相夷在她燦若星辰的眸子里竟找不出半分異色，反倒捕捉到幾分贊賞之意，心頭莫名一慌，連忙垂眸避開。
"洛姑娘方才說受天道之托助我渡劫，此言何意？"
洛尋心支著下巴略作沉吟："李門主看過修仙問道的話本子嗎？"
他可是曾經的天下第一，這些哄小孩的雜書......李相夷指尖無意識地蹭過鼻梁，輕咳道："略知一二。"
洛尋心疑惑地抬眼望向他。
"那就好解釋了。李門主可以理解為——你通過武道觸碰到了修仙門檻，憑一己之力將這個世界的層次提升到了半步修仙境界，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徹底進階為修仙位面。到那時修煉的就不再是內力，而是更強大的靈力。"
李相夷感覺思緒突然凝滯："我摸到了修仙門檻？"
他什么時候觸碰過修仙門檻？怎么自己毫無察覺？要說比旁人強些，難道這也算數？
洛尋心搖頭："具體細節我也不清楚，這些都是這個世界的天道告訴我的。"其實不然，這全是系統提供的基礎信息，說得模棱兩可，真正內情她根本無從知曉。
年少時的李相夷，也曾癡迷過話本里描繪的光怪陸離的世界。飛天遁地、翻江倒海，哪個少年郎沒幻想過擁有這般通天徹地的本領？
可如今的他，當真還配得上這些幻想么？
師父為他殞命的場景似乎仍在眼前晃動，師兄浴血的身影與五十八位同門慘死的畫面在午夜反復閃現。沿途百姓的唾罵與同門的怨懟猶在耳邊，碧茶毒發時那些渾身浴血、面容扭曲的幻影始終如影隨形......
黑暗如潮水漫過腳踝，漸漸沒過口鼻。他站在意識深淵的底端，仰頭望去盡是混沌，連半點星光都尋不見。
"怎么會......這是......心魔？"
洛尋心猛地起身，指尖靈力凝聚，輕輕點在他的眉心。
"抱元守一，緊守靈臺跟著我念——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塵垢不沾，俗相不染；虛空寧宓，混然無物。無有相生，難易相成；心無掛礙，意無所執。"
李相夷感到體內氣血翻騰，丹田中的碧茶毒開始躁動，眼前不斷發黑。
忽然眉心傳來一絲溫潤觸感，清涼氣息自靈臺灌入經脈，如同初春溪流漫過干涸河床。這股力量撫平了被碧茶毒侵蝕數月的殘破經脈，竟讓它們顯出些許愈合跡象。
雖與他的揚州慢內力有相似之處，但更為渾厚綿長，溫和的氣勁讓人莫名安心。李相夷不自覺跟著對方默念起法訣："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
兩遍口訣誦畢，原本躁動的毒息重歸平靜，連帶著緊繃數月的神經也松弛下來。
運轉揚州慢心法在體內走完一個周天，李相夷垂首低聲道："多謝洛姑娘相助，李蓮花感激不盡。"
望著他仍未恢復血色的面龐，洛尋心心中有了猜測："不知可否為李門主把一次脈？"
看著懸在面前白皙的手掌，李相夷無奈牽了牽嘴角。這哪里是征詢意見，分明是打定主意要探他脈象。
不過......
且不說這位洛姑娘識破身份后出手相助，單是心底那份難以言說的期冀——修仙者的手段，或許真能解碧茶之毒？
沉默片刻，他終是緩緩伸出手臂。
洛尋心從善如流地將手搭在他腕間，凝神片刻后眉頭微動，指尖順著小臂輕輕按了幾下。
"誒誒，洛、洛姑娘這不合適！"
李相夷只覺得被溫軟細膩的手貼著皮膚游走，渾身過電般戰栗起來。想抽回手臂卻動彈不得，耳尖瞬間通紅，連脖頸都泛起粉色。
"脈結代，浮大而無力……嗯，這毒倒刁鉆。"她邊說邊用手指輕捏他的臂骨，"若非你內力自成蹊徑，能護住心脈阻隔毒素，這會...估計墳頭草都長老高了！"
少女眸光微閃地上下打量："果然是氣運加身之人，這般根骨放在太虛界也難尋，幸而倒還來得及。"
洛尋心指尖剛卸了力道，李相夷便迅速抽回手臂。青年耳尖通紅，連帶著脖頸都泛起緋色，也顧不上她都說了什么，臉上泛起羞惱的紅暈："洛姑娘，男女授受不親，這可于禮不合！"
"哎？"洛尋心新奇地眨眨眼，看著對方紅霞漫染的脖頸，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這可是名震江湖的四顧門主啊！單槍匹馬挑了血魔的少年英雄，統領武林時何等雷厲風行，此刻竟被她碰下手腕就羞成這樣？
她忽然起了壞心思，手肘撐桌托腮，眼底流轉著狡黠的光芒："李大門主這是害臊了？傳聞中十五歲斬血域天魔，二十歲執掌武林盟的天下第一，私下里竟是個被姑娘碰下手就要臉紅的純情少年郎？"
"！"
李相夷驚了，李相夷不服，李相夷何時聽過如此惡評！
"那你可搞錯了，我有心上人的！"雖然已經分了手。
念及自己被分手的情況，李相夷氣勢頓時弱了半截，眉宇間籠上陰云。
見他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下去，洛尋心暗覺不妙，懷疑是不是自己玩笑開過了火。
連忙放軟語氣順毛哄道："知道知道，江湖第一美人喬婉娩嘛，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怎料眼前人臉色卻愈發黯淡，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隱痛。
不至于吧？這屆年輕人這么開不起玩笑的嗎？
先不提她第一世所在的21世紀，年輕群體普遍觀念開放，尺度稍大的玩笑偶爾說說也無傷大雅。
就說穿越到太虛界這些年，那里奉行實力至上法則，不論男女皆以武為尊。在這種環境下哪有什么嚴苛的禮教束縛，年輕男女看對眼就在一起，處不來就散伙，平時切磋打斗難免磕碰，肢體觸碰也不少。到了此方世界居然還有這么容易臉紅的主。
想到自己初出茅廬那會兒，渾身反骨連路過的狗都要逗弄幾下，再看眼前這位天下第一，嘖嘖嘖~真是活久見。
洛尋心托著腮，像觀察珍稀物種般打量著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