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熟悉的聲音讓他渾身一顫,緩緩過轉身來,只見一個與過去的自己如出一轍的身影正立在那里。少年眉宇間盡是桀驁不馴,眼中閃爍著他早已遺失的意氣風發。
李相夷瞳孔微縮,嘴唇輕顫:“你是……”
對面的少年眉梢微挑抱著雙臂,抬眼望向天邊那抹微光:“還不回去嗎?她該等著急了。”
李相夷怔忡出神,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那抹光亮,清越的女聲再度傳來,這次比先前更加急促,帶著掩不住的焦灼。
“李相夷!快醒醒!!”
他還未來得及回神,對面的少年已將手搭在他肩上,溫熱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真實得令人心驚。
“你該走了。”少年說著,輕輕一推,他的身體頓時如羽毛般輕盈飄起,向著天際那抹光亮飛去。
李相夷低頭望去,紅衣少年仍立于深淵之中,那抹張揚的紅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即便身處這般境地,少年身上依舊不見半分陰霾。
少年的身影漸漸遠去,最后只記得他朝自己粲然一笑,還擺了擺手作別。
意識再度模糊,待重新清醒時,額角在隱隱作痛。他下意識抬手按住太陽穴,嘩啦的水聲提醒著他已經回到了現實。
洛尋心見他終于清醒,緊繃的神經這才松懈下來,收回貼在他后背的手,湊近打量,“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驟然湊近的姣好面容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她細膩肌膚上的絨毛,隱約還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吐息。
李相夷心頭一跳,猛地后仰,后腦勺“咚”地撞上浴桶邊緣。
“嘶……”
“小心點!”洛尋心眼明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將人拽回。
此時他未著寸縷的坐在浴桶里,被她握住的手臂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體溫,李相夷只覺一股熱氣直沖腦門,從臉頰一路紅到了耳根,連脖頸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美人不分性別,本是極好的氛圍,可惜他剛經歷洗髓易筋,渾身糊滿了排出的雜質,活像從泥潭里撈出來似的,浴桶中的藥湯也變得渾濁不堪,再美好的氛圍也被破壞殆盡了。
即便如此,洛尋心仍能感受到掌心傳來的灼熱溫度,再看他未被污垢覆蓋的肌膚泛起的紅暈,頓時了然,于是善解人意的松開手,背過手去的同時還悄悄施了個潔塵術,清理手上沾染的污泥。
被她直白的目光在胸前掃視,李相夷慌忙環抱住自己:“你!矜持些!”
不知是否在這待久了漸漸入鄉隨俗,見他這般模樣,洛尋心竟也莫名尷尬起來,學著他摸了摸鼻子,隨即又困惑地放下手。
輕咳一聲,她覺得自己不能輸了氣勢,又將他上下打量一番,促狹道:“你是不是該先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
“?”李相夷的思緒漸漸清明,聞言低頭一看,胸膛上糊滿了黑乎乎的污垢,在水中已有小片剝落。
嗅覺似乎這才恢復,淡淡的腥臭味從身上飄散開來,他抹了把臉,掌心也全是黑泥。
“轟”的一聲,仿佛有煙花在腦中炸開,他頭頂幾乎要冒出熱氣,顧不上其他,“嘩啦”一聲就把自己整個埋進水里。
看著水中咕嘟咕嘟冒起的氣泡,洛尋心終于憋不住笑出聲,笑了一會兒見他遲遲不露頭,擔心他憋壞,這才見好就收。
“噗,你先洗干凈,剛完成洗髓想必會餓得很,我去給你弄點吃的。”走到門口又回頭補充,“對了,收拾完記得開窗通風。”
門剛合上,里面就傳來劇烈的水花聲和嗆咳聲,洛尋心強忍著沒笑出聲。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并未立即去灶房,而是倚在門邊,聽著里面隱約的水聲,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極了蹲守在姑娘家門外偷窺沐浴的登徒子。
被這念頭嚇了一跳,她連忙轉身往灶房走去,心里卻覺得這會的自己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洛尋心麻利地生火煮面,待李相夷收拾齊整推門而出時,一鍋熱氣騰騰的素面正好出鍋。
先前翻涌的情緒平復后,饑餓感便如潮水般襲來,他只覺得腹中空空,仿佛餓了大半個月似的,此刻聞到面湯的香氣,肚子立刻不爭氣地“咕咕”作響。
比起李相夷的窘迫,洛尋心倒是一派淡然,畢竟洗髓后的饑餓感是必經之路。想當年她洗髓時正值長身體,那段時日差點把師父的山頭都給吃空了。
李相夷悄悄搓了搓手指,低聲道:“多謝尋心姑娘,這么晚了還勞煩你煮面。”
洛尋心隨意擺擺手:“無妨,洗髓后都這樣。接下來這段日子有你餓的,快吃吧。”
在她的注視下,李相夷硬著頭皮將整鍋面吃了個精光,這才勉強壓住了腹中的饑餓感。
見他仍有些局促,洛尋心唇角微揚,伸出手道:“把手伸出來,我給你把個脈。”
早已習慣她每日診脈的李相夷乖乖伸出手腕。
纖指搭上他的脈搏,片刻后,她的臉上浮現出幾分滿意:“經脈強勁,成功拓寬至常人的兩倍有余,碧茶之毒也減少了三分。看來在經脈未愈時選擇破而后立是對的。”
她抬眼看他,眼中帶著贊嘆,“能拓寬至常人兩倍,你這天賦,真真是令人羨慕。”
被這樣直白的稱贊,李相夷耳尖微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下鼻尖。
燭火搖曳間,他忽然想起昏迷時所見的那片血色深淵,那些殘缺不全的身影,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紅衣少年,還有那些控訴的面容。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將這一切告訴洛尋心,以她的見識,或許能解開他的疑惑。
將那些詭譎離奇的經歷一一道來,說到最后,李相夷的聲音漸漸低沉。燭光映照下,他的眉宇間籠著一層陰翳,連帶著整張俊臉都黯淡了幾分。
“尋心姑娘,”他抬眸,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我見到的那些…究竟是什么?”
記憶里那道將他從深淵中喚醒的清越聲音猶在耳畔,他望著眼前人,輕聲問道:“是心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