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被洛尋心灼灼的目光盯得脊背發涼,那雙明亮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他的偽裝,將他心底最隱秘的角落都照得無所遁形。
"洛姑娘!"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耳尖又悄悄泛起紅暈。
算了算了,再戲弄下去真要急眼可就劃不來了。洛尋心在心里暗自盤算著,忽然正襟危坐,方才促狹的神色如潮水般退去,轉瞬間又變回初見時那個清冷出塵的仙人模樣。
這收放自如的變臉速度,饒是見多識廣的李相夷也不禁嘆為觀止。
"那么李門主,我們現在就來說說正事吧。"
李相夷自嘲地笑了笑,指節泛青的手掌無力地垂在桌上,"洛姑娘也不要叫我李門主了。"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我如今這副模樣,害死師父、師兄和門人在先,碧茶之毒又深入骨髓,哪配得上什么天道眷顧?"
他盯著自己蒼白得幾乎能看到血管的手背,指尖微微顫抖著,聲音澀得像是許久未開口:"洛姑娘,我如今這副模樣,應該算是渡劫失敗了吧?"
洛尋心眉頭一挑。嚴格來說確實算失敗,但既然她這個異數橫插一腳,這劫數說什么也得給它續上!只是這碧茶之毒她知道,可那害死師父、師兄和門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纖長的手指迅速結印,在眼前劃過一道靈光,"存思祖炁,因果回纏!"
當她重新睜眼時,李相夷周身縈繞的功德金光中浮動著幾縷猩紅煞氣——那是殺伐過多累積下的殺伐之氣,偏偏尋不到半點孽力蹤跡。雖然受修為封印所限,但以她曾挽救太虛界的境界,如今觀凡人因果仍是輕輕。
修真界素來重因果輪回,除卻旁門左道,正統修士皆畏因果反噬。無端殺戮必生纏身孽障,輕則道途阻滯,重則心魔叢生、墮入魔道。既無孽力縈繞,那這所謂害死師父門人之說根本就是子虛烏有。這人莫不是替人背了黑鍋還不自知?
"咦!"洛尋心突然輕呼出聲。
她敏銳的目光在李相夷周身流轉的金光煞氣中,捕捉到一抹極其微弱的金橙色光芒。這縷異彩巧妙地隱沒在金紅輝映間,若非她目力過人幾乎難以察覺。
龍氣?竟是受天道認可的護體龍氣?即便只是絲絲縷縷,那也是帝王命格的象征!
這人竟然還是皇室中人?
洛尋心此刻當真有些羨慕了。這小子不僅身負舉世無雙的根骨資質,還流淌著受天地認可的皇室血脈,往后修煉起來有這絲龍氣相助,修行速度說不定能超越當初的她。
當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得扔,這種天選之子的造化,真真是羨慕不來的。
"洛姑娘,你這是?"李相夷望著她指尖一閃而過的金芒,滿臉不解。
"我在看你的因果。"洛尋心隨即為他詳細解釋了修行者與天地業力相生相克的關系。
"所以姑娘的意思是說...我身上并無孽力?"
"沒錯。"洛尋心撤去術法,認真端詳著他清俊的面容,"無端害人性命,無論是蓄意還是無心,身上都會沾染孽力,然而在你的身上我看不到。"她頓了頓,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所以有沒有可能,害了人的,并不是你?"
聽了她的解釋,李相夷腦海一片空白。不是他害的師父走火入魔?不是他一意孤行害死了五十八位兄弟?不是他氣走師兄害得他死于金鴛盟之手?如果是這樣,那到底......
發現對面那人狀態不太對勁,洛尋心擔心他又會情緒波動引得碧茶之毒發作,趕緊出聲打斷:"我有法子能讓你見到師父他們,要見見嗎?"
其實路上她就注意到,每到夜里總有飄忽的影子在游蕩——那些都是無處可去的亡魂。
剛死不久的模樣清晰些,時間久的就淡得像層霧,再過些時日就會徹底消失。但這些基本都是正常離世的魂魄,她有遇到過那種生前相貌清晰渾身纏繞著怨氣的,多半是含冤而死、心有不甘,只能被困在與生前有關的物件附近打轉。
在太虛界偶爾也能見到這樣的游魂,但在這個世界,游魂數量實在是多的超出常理了。洛尋心思索了一下,覺得應當是這個世界冥府未立才會造成這樣的情況。如今這么看來,一個生死循環都未完善的世界,若是不能成功升格,這種大概也就只能是分崩離析的結局了。
說回這里,估計是因為東海大戰的戰場就在附近,這一路過來看見不少怨魂。要是真像他說的,他師父師兄和同門都是被害死的,那魂魄肯定還沒散,說不定還在戰場周圍徘徊呢。
她的話仿若驚雷貫耳,李相夷渾身一震,竟然還能再見到他們嗎?!他霍然起身,顧不上其他,猛地攥住她搭在桌沿的手,五指如鐵鉗般扣住纖細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洛尋心眉尖蹙起,若是尋常人受這般力道,腕骨早該承受不住,也就是她身為修仙之人體魄遠非常人可比。指尖在他的臂彎要穴輕點,李相夷整條手臂驟然酸麻,卸了力道。
"你還是先冷靜一下吧?"
李相夷踉蹌跌坐回木凳,若非洛尋心眼明手快拽住他衣袖,這會怕是要摔坐在地上。他怔怔望著她泛紅的手腕,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慌忙就要起身翻找藥。
"我,我去拿藥膏!"
"等等!"洛尋心拽住他袖口輕嘆,"我是修仙之人,你那點力氣還傷不到我,只是看著有點紅罷了。"她加重語氣,"你先坐下來冷靜一會!"
李相夷聽話地坐下來,腦海里師父微霜的鬢角、師兄包容護著他的模樣、四顧門內兄弟們的嬉笑打鬧,零碎記憶突然就鮮活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平復下情緒,遲疑著望著她:"我真的還能再見到他們?"
被這雙浸著水光的桃花眼祈求似地看著,洛尋心原本就容易心軟,此刻更招架不住。那雙眼尾泛紅的眸子像是盛著三月的春雨,輕輕一眨就能攪亂人心。她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當然可以。"
望著對面那雙眼驀地亮起,像是點燃了萬千星辰,洛尋心頓時感覺心臟像被絨羽輕輕掃過。要命,這男人哭起來怎么帶著點攝人心魄的,眼睫一顫就攪得人心癢癢。
她心底的惡趣味被勾了起來,已經忍不住開始暗戳戳琢磨著下次再找個機會把他弄哭了看看。
"咳!"被自己離譜的念頭驚到,洛尋心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
"洛姑娘?"
"沒事!"她心虛地別開視線,"橫死之人必生怨氣,怨氣會縛著他們困在生前執念最深的東西附近徘徊......你那些門人最后殞命處離這兒多遠?"
李相夷眉心微蹙:"約莫二十余里。"
他喉結動了動,袖中的手緊緊攥起,"若遺物已被清理...還能找得到他們嗎?"戰后百川院收殮了尸骸,舊戰場怕是也留不下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