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五十二年
尚書府的“緣梨院”里,一道嬌俏的聲音催促著——
“果兒!快些快些,再磨蹭昭容哥哥就要進京了!”
旁人的丫鬟不是翠玉就是蘭香,偏她家主子因愛吃蜜餞果子,硬是給貼身侍女起了個果兒的名兒。
起名時,“果兒多好聽,一聽就是個甜滋滋的姑娘!”陸緣倒是很理直氣壯。
“是是是,小姐說什么都對~”果兒憋著笑。
“小姐,小侯爺申時才到,現在才辰時呢!”
“那也不行!”陸緣捧著臉,對著銅鏡左瞧右瞧“我胖了沒?昭容哥哥會不會認不出我了?”
果兒輕輕拉下她的手,挽起她烏黑的長發,笑道:“小姐比去年更清麗了,如今可是京城里頂頂好看的姑娘!”
她熟練地幫陸緣綰了個嬌俏的低垂雙丫髻,又取來前些日子夫人新做的夾棉桃色襖,替陸緣換上。
待一切收拾妥當,果兒眼睛一亮,打趣到“哎呀!小姐今日這般好看,小侯爺見了怕是要挪不開眼了!”
“你、你胡說什么呢!”陸緣耳尖微紅,作勢要擰她,果兒掩唇偷笑,靈活地躲開。
“走吧,先去給祖母請安。”
陸緣踏著細雪穿過庭院,來到陸老夫人——宋竹君的松鶴堂。
還未進入堂門,一道溫軟聲音傳來:“緣兒妹妹。”
陸緣只見身著淺藍色羅裙的陸商兒挽著母親的手臂,挽著細碎的步子朝這邊款款走來。
兩人都是肌膚如雪,二姨娘雖年過三旬,卻仍保持著少女般的窈窕身段,只是每眼角眉梢多了幾份歲月的沉淀。但氣質與臉完全不一樣,低眉順眼。
陸緣微微點頭,雖然在府中和她們母女并不相熟,但陸緣依舊笑容燦爛的對著他們回道:“二姨娘,商兒姐姐。”
陸商兒是二叔陸驍衡和二姨娘王芝所生,年十四,比陸緣大一歲。
自從二叔去世之后,和二嬸嬸等人一起被接入陸府。
由于二嬸嬸性格強勢,王芝性格軟弱,連帶陸商兒也是角落不起眼的存在。
兩人跟著陸緣后面進入堂內,其他人倒是都已到齊。
已上座的二嬸嬸于宜秋看著王芝跟著陸緣后面來,絲毫不掩飾眼底的鄙夷,陸緣一看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在罵狐貍精。
陸緣倒是無心摻和她們的事,只是坐在于宜秋旁的大女兒陸惠兒總是和自己作對,倒像和她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尖酸刻薄。不管自己干什么事,總要譏諷幾句。
陸緣看見那主座那滿頭銀霜卻依舊炯炯有神的祖母,腳步輕快地福身行禮——
“祖母安好~”
陸老夫人抬眼一瞧,見她今日格外明艷,忍不住打趣:
“哎喲,這是哪家的小喜鵲飛來了?怎么今日羽毛格外鮮亮?”
“祖母!”陸緣耳尖微紅,小跑過去挽住老夫人的手臂,撒嬌般將腦袋靠在她肩上,“您再笑話我,我可要躲回屋里去了!”
老夫人被她逗樂,慈愛地拍了拍她的手。
一旁的陸緣的母親柳疏寧見狀,笑著搖頭:
“娘,您別看這丫頭現在活蹦亂跳的,其實啊,就是個紙老虎——旁人夸兩句就臉紅,說兩句就蔫巴。”
“母親!”陸緣羞得直跺腳,轉頭向長姐求助,“姐姐你看她們!”
陸詩手持一柄素絹團扇,掩唇輕笑。她今日一身月白羅緞褙子,襯得氣質如蘭,溫聲道:
“祖母,母親,小妹面皮薄,可經不起這般打趣。”
宋竹君慈愛地撫著陸緣的發梢:"今日可是昭容那孩子得勝還朝的日子?"
柳疏寧溫婉頷首:"是的呢娘,那小侯爺可是連破六池。聽說圣上要在麟德殿設宴嘉獎呢。"
"要我說啊,"于宜秋突然開口,眼角斜睨著陸緣,"緣丫頭以后少往永寧侯府跑的好。小侯爺本就貴為小侯爺,如今皇帝賜封為大都督,連丞相家的嫡女都上趕著結交..."
她故意拖長語調,"咱們陸家雖說是尚書門第,可終究比不得那些..."
"砰!"
茶盞重重落在案幾上。柳疏寧鳳目含威:"二弟妹慎言!咱們內宅婦人雖不必過問朝政,但說話更要謹慎。小侯爺凱旋是國家大事,豈容你在這說三道四?"
陸緣也被母親這副模樣嚇到,卻格外在意那句“丞相家的嫡女”
柳疏寧指尖輕撫盞沿,聲音漸冷:"緣兒與昭容自幼相識的情分,連圣上都夸過'兩小無猜'。你今日這番話若傳出去,外人還以為我們陸家的姑娘都這般不知分寸。"
于宜秋臉色一僵:"大嫂誤會了,弟妹只是怕緣兒……"
"只是什么?"柳疏寧打斷道,"尚成前日在學堂鬧的笑話還不夠?有這閑心操心別家事,不如多管教自家孩兒。"
陸尚成是二嬸嬸小兒子,也是頑劣不堪的公子哥,整日在學堂搗亂。
陸詩適時輕搖團扇:"二嬸,祖母常說'禍從口出'。您這般議論朝臣家事,若被有心人聽去..."
于氏頓時噤若寒蟬,陸惠兒則是看著陸緣那副模樣嫉妒得很,臉上不屑神情轉瞬即逝。
老夫人指尖輕叩黃花梨案幾,發出兩聲脆響:"好了,都散了吧。各自去忙吧!詩兒留下陪老身去園子里走走。"
眾人斂衽行禮告退。陸緣踩著青石小徑往緣梨院去,初春的薄雪在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
剛剛于宜秋的話像根刺似的扎在心頭,她忍不住拽住果兒的衣袖:"謝知許怎會和昭容哥哥扯上關系?"
果兒湊近耳語:"奴婢只聽說,去年謝小姐在邊關遇險,恰巧小侯爺隨軍路過救了她"
"邊關?"陸緣倏地停步,繡鞋碾碎一片薄冰,"她個閨閣小姐跑去邊關作甚?"
"這..."果兒道:"奴婢這就去打聽。"
話音未落,身后傳來環佩輕響。柳疏寧披著狐裘立在梅樹下,枝頭積雪映得她眉目如畫。
"母親..."
柳疏寧將手里的手爐遞給陸緣,叮囑她不要像小時候一樣沒有半分女兒家家樣子,今日顧昭容凱旋而歸,京城權貴定是不少,不可失了禮節。
柳氏忽然彎下身,平視著女兒:"改日讓你哥哥請他來府里品茶可好?"
陸緣回到閨房,妝奩第三格靜靜躺著那個錦盒。
她輕輕撥開鎏金鎖扣,桃木簪在杏色綢緞上泛著溫潤的光澤——尾羽紋的每道刻痕都浸著少女心事。
陸緣嘆了口氣,今日定是送不了,她將錦盒推回妝奩深處。
"小姐!小姐!"果兒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臉頰凍得通紅。
"慢些說,小心摔著。"陸緣忙遞過手爐。
果兒緩了口氣道:"剛剛打聽到,說是去年謝小姐瞞著家里,帶著丫鬟侍從偷偷北上,說什么要闖蕩江湖..."
"結果呢?"陸緣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結果她們誤入邊關土匪窩,謝小姐那點三腳貓功夫根本不夠看,三人全被擄了去。"
陸緣蹙眉:"謝家就由著她胡鬧?"
"聽說是凌晨偷跑的,等謝家發現時,她們已走了三個時辰。偏又不走官道,謝家的人總是晚一步..."
陸緣絞著帕子:"然后呢"
果兒點點頭:"然后小侯爺帶兵剿匪那日,將她們救出來的。"她頓了頓,欲言又止。
"后來呢?"陸緣追問道。
"后來...因謝家的人一時趕不到,謝小姐她們暫住軍營。聽說..."果兒偷瞄主子臉色,"謝小姐纏著小侯爺教她武功,小侯爺竟真教了..."
十三歲的少女到底藏不住情緒,陸緣嘟著嘴道:"軍營那么忙,他倒有閑心教人功夫..."說著賭氣似的往榻上一倒,"我要睡了,不去看他了。"
果兒硬著頭皮繼續道:"最要緊的是...謝小姐回京后,竟當眾宣稱非小侯爺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