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皇帝,昭容這孩子心系國事,是個好孩子,至于終身大事還得他自己中意的來”雍容華貴的太后顧明嫻終是發話了。
顧志元看著姑姑出來解圍,微微點頭表示謝意。
皇帝大笑:"是是是,母后說的對!!得卿如此,實乃社稷之福!"眼眸卻愈發黑沉。
謝興德還要開口,皇帝卻抬手制止:"罷了,隨顧卿心意,如今也才十七。"皇帝深知不可繼續談論下去,目光在顧昭容與陸尚書之間意味深長地掃過。
一個多時辰后,宮燈漸熄,宴會散盡。顧昭容隨父親緩步走出宮門,顧志元正欲開口詢問方才宴上之事,忽聞身后傳來清朗的呼喚:
"小侯爺留步!"
顧昭容轉身,見陸殊白一襲墨色長衫立在宮燈下,腰間玉佩隨步伐輕響。這位陸家大公子向來溫潤如玉,此刻眼中卻帶著幾分促狹。
“侯爺,小侯爺”陸殊白拱手
"陸大哥。"顧昭容拱手,指尖不著痕跡地撫過袖口——那里還藏著方繡帕。
陸殊白笑道:"小侯爺客氣了。不知改日可否賞光來陸府飲茶?"他故意提高聲調,"出征前那盤殘局,可還等著你呢。"
宮墻陰影里,顧昭容唇角微揚:"明日辰時便有空,勞煩陸大哥了。"
"豈敢說勞煩。"陸殊白向顧老侯爺行禮告退。
待陸殊白走遠,顧志元挑眉:"明日不是要去軍營?"
"些許瑣事,副將處置即可。"顧昭容扶父親登車,月光映得他側臉格外柔和,"母親該等急了。"
馬車駛過御街時,少年將軍借著簾隙望向陸府方向。指尖摩挲著袖中絲帕,那朵梨花繡紋似乎還帶著少女身上的淡香。
第二日卯時剛過,陸緣便已起身梳妝。
昨夜聽聞顧昭容今日要來府上品茶,陸緣輾轉反側,直到三更梆子響過才迷迷糊糊睡去,險些誤了今晨的時辰。
菱花鏡前,陸緣將發髻拆了又綰,櫻唇不自覺地輕咬:“這個珠花太艷...這個發簪又太素了...”
“小姐”果兒捧著鎏金梳篦,看著自家主子又拆了才綰好的垂鬟分肖髻,“您這都換了三回發飾了。”
“現在幾時了?”陸緣突然站起,裙裾掃過妝臺,帶落幾枚珠花。
“剛過辰初。”果兒按住她肩膀,輕輕按揉太陽穴,“小侯爺就是來了,也得先和大少爺下完那盤棋呢。您昨晚都沒睡好,小心頭疼。”
陸緣讓果兒去前院打聽消息,好第一時間告知。
待果兒去前院打探,陸緣獨自走到梨樹下。早春的枝椏還掛著晨露,讓她不禁想起往事...
建昭四十二年夏,三歲的陸緣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七歲的顧昭容。
那日顧夫人尹徽攜子來訪,不同于花廳里孩童嬉鬧聲不絕,唯獨小昭容靜坐一隅,捧著本書看得入神。
"你為什么不玩?"陸緣抱著個布老虎顛顛地跑過去,頭上發帶隨風飄逸。
顧昭容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著超出年齡的沉靜:"讀書有趣。"
小陸緣把布老虎往他書上一按:"這個更有趣!"說著拽起他的衣袖就往院子里跑,"我帶你去摘桃子!"
那日后,每當尹徽來訪,總能看到這樣的景象——小昭容原本整潔的衣袍沾著草屑,白皙的臉頰蹭著泥印,手里還被迫捧著各色野花。
而始作俑者陸緣總是笑嘻嘻地往他嘴里塞半塊糖糕:"甜不甜?"
"我家這小子,平日連話都懶得說半句。"尹徽執扇掩唇,對柳疏寧笑道,
"倒叫你家小丫頭帶壞了,昨兒個居然主動要學武。我家侯爺以前還說怕昭容太文弱,以后怕是不能帶領顧家軍。如今倒是不怕了,哈哈哈。"
柳疏寧看著院里兩個泥猴般的孩子,忍俊不禁:"我家這個皮猴兒,倒把你家小君子帶得鮮活些。"
"可不是?"尹徽搖著團扇,眼尾笑出細紋。
小陸緣自然不懂這些,她只知道昭容哥哥現在會陪她撲蝶,會幫她夠樹梢的梨子,還會在她耍賴時無奈地喚一聲"緣兒"。
那雙向來只執筆墨的手,如今也會小心翼翼地替她摘去發間落花。
建昭四十五年,十歲的顧昭容被選為太子伴讀。
伴讀一周后,六歲的陸緣哭得梨花帶雨:"你是不是嫌我太吵了?為什么和太子哥哥讀書就不能陪我玩了?"
顧昭容半跪著為她擦淚,指尖沾了糖霜:"我答應你,每次休沐都帶梨花糕來。"
說著從懷中取出油紙包,"這是西街梨禧記新出的,你嘗嘗。"
陸緣抽噎著咬了一口,甜得瞇起眼睛。顧昭容忽然摘下一朵初綻的梨花,輕輕別在她發間。
建昭四十九年上元夜,十歲的陸緣站在糖畫攤前,一直張望著某處。
顧昭容去軍營歷練已有半月,這是他們分別最久的一次。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快看!那不是永寧侯府的小侯爺嗎?"
"天吶,他從軍營歷練回來了..."
陸緣猛地回頭,只見一群戴著精致面具的貴女們正聚在不遠處交頭接耳。
順著她們熱切的目光望去,燈火闌珊處,十四歲的顧昭容正朝這邊走來。
花火驟然綻放,照亮了少年挺拔的身姿。
軍營歷練讓他褪去了最后一絲稚氣——月白錦袍下的肩膀寬厚了許多,玄色腰封束出的窄腰線條利落分明。
他的面容在明明滅滅的燈火中愈發深邃,劍眉下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睛如今沉淀著沉穩的光彩,下頜線條如刀削般堅毅。
"聽說他在軍營比武時,連副將都敗在他手下..."
"我兄長說,太子殿下親自夸他兵法天賦異稟..."
"你們看他的手,骨節分明得真好看..."
貴女們的竊竊私語不斷飄來,陸緣不自覺地攥緊了裙角。
顧昭容徑直走向陸緣:"給你的。"
他遞來油紙包,修長的手指上還帶著新添的薄繭。看到顧昭容的舉動,那些貴女頓時發出輕嘆。
陸緣突然搶過糕點,一把拽住顧昭容的袖口:"我們去猜燈謎!"她拽著他穿過人群時,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艷羨目光。
從人群穿梭,不免和他人相撞。
"小心。"顧昭容側身將陸緣護在里側,反握著陸緣的手。
終于走到人少一點的地方,顧昭容忽然俯身,溫熱的氣息拂過陸緣耳畔:"慢些走,糖糕要掉了。"
陸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沁出了細汗,而身后那些貴女們的目光,像無數根細小的銀針,扎得她后背發麻。
那晚回府后,陸緣躺在床上,耳邊還回蕩著那些姑娘們對顧昭容的稱贊。
她把自己埋進被子里,卻怎么也忘不了那些愛慕的眼神——她們看著昭容哥哥的樣子,就像在看天上遙不可及的明月。
而更讓她心慌的是,自己心里那股莫名的酸澀,還有...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驕傲。
陸緣手肘支在石桌上,掌心托著粉腮,不知不覺墜入了夢鄉。
春風輕拂,梨樹的枝葉沙沙作響,一片新綠的嫩葉悄然落在她發間,襯得烏發如墨。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拾起那片落葉。
腕間褪色的紅繩在動作間若隱若現,與玄色衣袖形成鮮明對比。
在顧昭容去伴讀時,陸緣遞過一串紅繩,吵著系在顧昭容的手上,她說
“保平安,不許摘!”
顧昭容靜靜坐在她身側的青石凳上,今日一襲墨色錦袍,衣襟處用銀線繡著暗紋云雷,在陽光下流轉著低調的光華。
十七歲的少年將軍面容俊美如畫,一雙桃花眼似醉非醉,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多情的輪廓,卻因眸中沉淀的沉穩而顯出幾分清冷。
他垂眸看著熟睡的少女,長睫在眼下投下淺淺陰影。
他抬手欲為陸緣拂開額前碎發,卻在指尖即將觸及時頓住,怕打擾到她。
風過庭院,帶起他腰間玉佩輕響,玄色衣袖隨風微動,整個人如一幅水墨丹青,既有沙場歷練出的凌厲,又藏著青梅竹馬特有的溫柔。
陸緣睫羽輕顫,朦朧間只見一只修長的手懸在眼前。
那指節分明的手上帶著薄繭,腕間一抹褪色的紅繩若隱若現。她猛地驚醒,身子往后一仰,差點從石凳上跌下去。
"當心。"
清冽的嗓音帶著熟悉的溫度,陸緣抬頭,正對上顧昭容那雙含笑的桃花眼。
"小饞貓不認得我了?"顧昭容微微偏頭,唇角勾起溫柔的弧度。那雙眼睛望向她時,依然如兒時般專注。
陸緣張了張嘴,"昭容哥哥"四個字卡在喉嚨里,心跳快得厲害。
他靠得更近了些,清冽的松木香混著淡淡的鐵銹氣撲面而來——那是屬于戰場的氣息。
"嗯?"他低笑,伸手拂開她額前碎發。指尖擦過肌膚時,陸緣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
"昭容哥哥..."她終于輕喚出聲,聲音細如蚊吶。臉頰燙得厲害,連耳尖都染上了緋色。
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可腕間那根褪色的紅繩,又分明還是那個會為她摘梨花的昭容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