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青瓦,在石板路上敲出細密的水紋。李思思倚著醉花樓后門的朱漆門框,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泛黃的賬本。墨色字跡被茶水暈染得模糊,王記綢緞莊的賒賬記錄像條糾纏不清的絲線,怎么理都理不順。
"思思妹妹又在發愁?"溫潤的男聲自身后傳來。逸天風抱著半卷《昭明文選》穿過垂花門,竹青長衫下擺沾著泥點,發冠歪斜地掛在發間,倒像個落魄的江湖客。他抬手將沾著雨珠的書卷藏在身后,耳尖泛紅:"我方才瞧見街角的茉莉開了,想著你..."
"少拿花言巧語哄我!"李思思轉身時故意板起臉,卻藏不住眼角的笑意。她揚了揚手中賬本,水珠順著油紙傘骨滴在逸天風鞋面上,"醉花樓的賬亂成麻,你要是來給我當賬房先生,我天天給你做好吃的!什么水晶蝦餃、桂花糖藕,管夠!"
逸天風眸光瞬間發亮,悄悄把藏在袖中的茉莉枝又往里塞了塞。他接過賬本時,指尖擦過她微涼的手腕,心跳聲幾乎要蓋過雨聲:"當真?那...那在下定當竭盡所能!"
三日后黃昏,醉花樓燭火初上。李思思捏著賬本沖進逸天風的小院,驚飛了廊下啄米的麻雀。宣紙上工整的小楷透著墨香,卻寫著"桂花酒釀二十壇,乃瓊漿玉露之數;五花肉五斤,實陰陽調和之量"。她杏眼圓睜,賬本拍在石桌上驚得硯臺里的墨汁四濺:"逸天風!你這寫的是賬本還是科舉策論?"
逸天風慌忙起身,碰到的毛筆在她裙裾掃出墨痕:"妹妹莫急!這般記賬..."話未說完,前院突然傳來小廝的高喊:"東家!縣太爺來用膳了!"
此刻的雅間內,蘇明遠正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端起茶盞。逸天風抱著銅盆躬身而入,因連日算賬熬夜,雙眼布滿血絲,腳步虛浮。慌亂中,他錯將后廚用來擦洗泔水桶的粗麻布認成汗巾——那布不僅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酸腐味,上面還沾著隔夜的菜渣和油膩膩的污漬。
當這塊污穢不堪的粗麻布貼上蘇明遠手背時,縣太爺頓時暴跳如雷,茶盞"啪"地摔在地上,茶水濺濕了昂貴的云錦長袍:"大膽狂徒!這等惡臭之物,是給人用的?分明是蓄意羞辱本官!來人,即刻押去公堂!"蘇明遠氣得滿臉通紅,手指著逸天風的手都在顫抖,身上的長袍隨著劇烈的動作不停晃動。
公堂之上,逸天風與李思思并肩跪在青磚上。堂外雨勢漸急,檐角銅鈴叮當作響。蘇倩從屏風后轉出,月白襦裙繡著并蒂蓮,美目含怒地瞪著李思思。她絞著手中金絲繡的絲帕,聲音甜中帶刺:"爹爹,這李思思一看就是狐媚子,定是她教唆逸公子,才害得公子這般失禮!"
蘇明遠猛地一拍驚堂木,巨大的聲響在公堂回蕩:"李思思魅惑他人,逸天風冒犯上官,各打二十大板!"
"大人不可!"逸天風猛地抬頭,額角磕在青磚上,"此事全因在下迂腐,與思思妹妹無關!要罰就罰我一人!"
"住口!"蘇倩突然尖聲打斷,踩著繡鞋上前幾步,胸前的珍珠步搖隨著動作劇烈搖晃,"逸公子不過是被這賤人蒙蔽!"她盯著李思思,眼中妒火翻涌,"依我看,該把她的醉花樓查封,再將她賣到邊境去!"說著,她又轉向逸天風,眼神瞬間柔下來,"逸公子莫怕,只要你與這女人斷了往來,我定會求爹爹從輕發落..."
逸天風還未開口,李思思已將他護在身后。她挺直脊背,直視蘇倩:"蘇小姐口口聲聲說為逸公子好,卻想置我于死地。若今日要罰,我愿一人承擔,但請大人放過易公子!他心懷壯志,不該因這點小事毀了前程!"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時,堂外突然傳來環佩叮咚。云錦夫人身著金線繡牡丹的華服款步而入,手中羊脂玉團扇輕點蘇明遠案幾:"蘇大人,這醉花樓的李姑娘,可是老身的忘年交。"她掃了眼蘇倩漲紅的臉,意味深長道,"年輕人鬧些誤會,何必動怒?"
蘇明遠看著云錦夫人帶來的西域貢品,又瞧了瞧女兒攥得發紅的指尖,重重一拍驚堂木:"罷了!念在夫人求情,此事不再追究!逸天風,你且記住——下次記賬,莫要再這般迂腐!"
李思思與逸天風剛要起身謝恩,李思思突然又跪了下去,李思思眼眶通紅,重重叩首在地,額頭幾乎要貼住冰涼的青磚:"夫人今日救命之恩,思思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往后醉花樓新制的修身內衫,頭一批定當連夜趕工,親手送到夫人府上,旁人便是金山銀山堆在眼前,也休想買走半件!"
云錦夫人輕搖羊脂玉團扇,眼底漾開笑意,伸手虛扶了一把:"你這丫頭,倒是比蜜糖還甜。"她又掃了眼局促站起的逸天風,打趣道,"只是逸公子,往后可別再拿八股文記糊涂賬,再把賬本寫成《子虛賦》,小心縣太爺又要請你吃板子!"
堂內眾人被逗得忍俊不禁,蘇明遠咳嗽兩聲掩飾尷尬,蘇倩則氣得臉色發白,跺了跺腳轉身離去。待兩人謝過離開公堂,行至無人處,李思思眼眶突然紅了。她望著逸天風額角磕出的血痕,聲音發顫:"方才嚇死我了..."說著從袖中掏出帕子要替他擦拭,"若不是云錦夫人,今日..."
逸天風輕輕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傻姑娘,該說這話的是我。你明知會受罰,還..."他喉結滾動,將未說完的話咽回心底。暮色里,兩人十指相扣,身后公堂的燈籠在雨霧中明明滅滅,倒像是醉花樓新釀的葵花酒,氤氳著說不出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