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俞曉梅是被一陣尖銳的疼痛驚醒的。她最后的記憶還停留在辦公室,
加班到深夜修改那份永遠不能讓老板滿意的方案,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漏電的插座。
刺眼的藍光,劇烈的疼痛,然后——就是現在。"醒了就別裝死,趕緊起來干活!
今天曉蘭回來,全家都得去車站接人。"一個尖銳的女聲刺入耳膜,俞曉梅艱難地睜開眼,
看到一張陌生的中年婦女的臉。女人約莫五十歲上下,穿著藏藍色的確良襯衫,
頭發挽成一個緊緊的髻,眉宇間滿是刻薄。"媽...?"俞曉梅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隨即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別叫我媽!"女人冷哼一聲,"現在曉蘭找回來了,
你也該知道自己的位置了。養了你二十年,沒讓你餓死街頭就算仁至義盡。
"俞曉梅強撐著從硬板床上坐起來,一陣眩暈襲來。她環顧四周,
這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灰白的墻壁上貼著幾張已經發黃的學習標兵獎狀,
木桌上擺著一個掉了漆的搪瓷杯,上面印著"勞動最光榮"的字樣。這不是她的公寓,
不是21世紀。一段不屬于她的記憶突然涌入腦海——1962年,俞家,被抱錯的女兒,
剛剛找回來的真千金俞曉蘭...她穿越了。"發什么呆?"養母王秀芬不耐煩地催促,
"趕緊洗漱,你爸和大哥二哥都在外面等著呢。
"俞曉梅——現在應該叫這個身體的名字了——默默起身,從床底下拉出一個掉了漆的臉盆。
院子里公用的水龍頭前已經排了幾戶人家,她安靜地站在隊伍末尾,大腦飛速運轉著。
從融合的記憶來看,原主是俞家的"假千金",二十年前在醫院被護士抱錯,
真正的俞家女兒俞曉蘭被送到了一戶工人家庭。三個月前,真相大白,
俞家費盡周折找回了親生女兒,而原主則成了這個家里多余的人。"快點啊,磨蹭什么呢!
"前面的大嬸回頭瞪了她一眼。俞曉梅這才發現已經輪到自己了。她匆匆接了一盆冷水,
回到小屋簡單洗漱。衣柜里只有兩件換洗的衣裳,她挑了那件較為整潔的藍色工裝穿上,
將頭發梳成兩條樸素的麻花辮。堂屋里,俞家父子已經穿戴整齊。
父親俞大山是紡織廠的車間主任,穿著筆挺的中山裝,眉頭緊鎖;大哥俞建國在機械廠工作,
正不耐煩地看表;只有二哥俞建軍對她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走吧。"俞大山一聲令下,
全家出動。火車站人潮涌動,俞曉梅默默跟在最后。
站臺上拉起了一條紅色橫幅:"歡迎知識青年下鄉支農光榮歸來"。
廣播里播放著激昂的革命歌曲,空氣中彌漫著煤煙和汗水混合的氣味。"來了!
"王秀芬突然激動地喊道。
一個穿著軍綠色制服、扎著兩條烏黑油亮辮子的姑娘從火車上走下來,
胸前別著閃閃發光的毛主席像章。她的皮膚比俞家人白皙,眉眼間卻與俞大山有七分相似。
"爸!媽!"姑娘撲進王秀芬懷里,哭得梨花帶雨。俞曉梅站在一旁,
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這場感人的重逢。直到俞曉蘭的目光掃過來,帶著明顯的敵意和輕蔑。
"這就是...那個冒牌貨?"俞曉蘭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幾個人都聽得見。
俞大山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回家再說。"回到俞家,王秀芬張羅了一桌好菜,
全是俞曉蘭愛吃的。俞曉梅被安排在角落的位置,面前只有一碗稀粥和一小碟咸菜。
"曉蘭在農村吃了不少苦,"王秀芬一邊給親生女兒夾紅燒肉一邊說,"以后可得好好補補。
""媽,我不苦,"俞曉蘭甜甜地說,"下鄉鍛煉是光榮的事。
只是..."她的目光飄向俞曉梅,"一想到有人頂替我的位置過了二十年好日子,
心里就難受。"俞大山清了清嗓子:"組織上已經安排曉蘭頂替你進紡織廠宣傳科的工作。
曉梅,從明天起,你調到車間當普通工人。"俞曉梅握緊了筷子。原主記憶中,
那份宣傳科的工作是她憑實力考上的,現在卻要拱手讓人。"好的,爸爸。"她輕聲應道,
知道反抗只會讓處境更糟。飯后,全家人圍著俞曉蘭問長問短,
俞曉梅主動收拾碗筷去廚房清洗。冰冷的水刺痛了她的手指,但比起心中的寒意,
這根本不算什么。"需要幫忙嗎?"一個男聲在身后響起。俞曉梅回頭,
看到二哥俞建軍站在門口。他是家里唯一還對原主保持基本禮貌的人。"謝謝二哥,不用了。
"她勉強笑了笑。俞建軍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曉蘭剛回來,爸媽難免激動。
過段時間就好了。"俞曉梅點點頭,心里卻明白,這個家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第二天一早,
俞曉梅穿著工裝準時來到紡織廠車間。機器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棉絮,
幾個女工好奇地打量著她這個"從辦公室下來的大小姐"。"你就是俞主任家的那個...?
"組長張嬸意味深長地頓了頓,"跟我來吧,教你接線頭。
"俞曉梅在現代是學紡織工程出身的,雖然眼前的機器老舊,但基本原理相通。
她很快掌握了操作要領,甚至發現了幾個可以提升效率的小技巧。"張嬸,
"午休時她鼓起勇氣建議,"如果調整一下紗錠的排列順序,可以減少斷線率。
"張嬸驚訝地看著她:"你懂這個?""我...看過一些書。"俞曉梅含糊其辭。下午,
廠長李國強突然來車間視察。看到俞曉梅熟練的操作和提出的改進建議,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小俞同志,你以前學過紡織?
"俞曉梅謹慎地回答:"自學過一些基礎知識。""不錯,年輕人就該這樣鉆研技術。
"李廠長拍了拍她的肩膀,"明天來我辦公室一趟,有個技術問題想請教你。"下班路上,
俞曉梅的心情稍微輕松了些。也許在這個陌生的年代,
她還能靠自己的知識和能力闖出一片天。
至于那個對她充滿敵意的"真千金"俞曉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第二章紡織廠的晨鐘敲過六下,俞曉梅已經站在車間里。清晨的露氣還未散盡,
機器的金屬表面凝著一層薄薄的水珠。她拿起抹布,開始擦拭自己負責的細紗機。"喲,
大小姐親自擦機器啊?"尖細的嗓音從背后傳來。
俞曉梅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細紗車間的女工趙小紅,俞曉蘭下鄉時的"好姐妹",
三天前剛被調來這個車間。"機器保養是每個工人的職責。"俞曉梅平靜地回答,
手上的動作沒停。趙小紅湊近了些,身上帶著一股濃郁的雪花膏香氣。
"曉蘭讓我帶句話給你,"她壓低聲音,"'鳩占鵲巢二十年,該還的遲早要還'。
"俞曉梅的手指微微一頓。鳩?她才是被突然扔進這個陌生世界的無辜者。
但解釋有什么用呢?在這個注重家庭出身的年代,血緣就是一切。
"替我謝謝曉蘭同志的關心。"她抬起頭,直視趙小紅充滿惡意的眼睛,"另外,
工作時間請專注于生產任務,閑聊會影響效率。"趙小紅臉色一變,正要發作,
車間主任老馬走了進來。"都圍在這兒干什么?準備開班前會了!"班前會上,
老馬宣布了一個消息:廠里新接了一批緊急訂單,要求半個月內完成平時一個月的生產量。
"從今天起,所有人取消休假,加班加點也要完成任務!這是政治任務!
"老馬的聲音在車間里回蕩。散會后,工人們小聲抱怨著回到各自崗位。俞曉梅剛坐下,
趙小紅就帶著兩個女工走過來。"我們換位置,"趙小紅指著俞曉梅的細紗機,
"我要用這臺。"俞曉梅皺眉:"每臺機器都是分配好的,為什么要換?
""你那臺出紗質量好,"趙小紅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先進工人當然要用好機器,
你這種人有得用就不錯了。"旁邊幾個女工聞言都低下頭,沒人敢說話。俞曉梅知道,
這是俞曉蘭在背后搞鬼。她默默起身,走向趙小紅那臺老舊的細紗機。機器確實有問題,
紗錠轉動不穩,斷頭率極高。一個上午下來,俞曉梅的產量還不到別人的一半。午飯時,
她被車間主任點名批評。"俞曉梅同志,你的產量嚴重拖了后腿!
這樣下去怎么完成生產任務?"食堂里,周圍的工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
俞曉梅端著飯盒,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飯菜很簡單——糙米飯、炒白菜和幾片薄如紙的臘肉。她剛吃兩口,就聽見隔壁桌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那個俞曉梅,根本不是俞主任的親生女兒。""怪不得被趕到車間來了,
真千金回來了,冒牌貨可不就現原形了?""我表姐在宣傳科,說真千金俞曉蘭人可好了,
還給大家帶鄉下特產呢..."俞曉梅握緊了筷子。這些流言,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散布的。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低頭吃飯。在現代職場摸爬滾打多年,這點閑言碎語算什么?
下午上工前,她提前半小時回到車間,仔細檢查那臺老舊細紗機。問題出在主軸軸承上,
磨損嚴重導致轉動不穩。她找來機油,小心地潤滑每個連接部位,又調整了紗錠的張力。
"你在干什么?"趙小紅突然出現在身后。"保養機器。"俞曉梅頭也不抬。
"誰允許你亂動機器的?出了問題你負得起責任嗎?"趙小紅尖聲叫道。俞曉梅站起身,
平靜地說:"機器已經修好了,你可以自己試試。"趙小紅狐疑地坐下操作,
發現機器運轉確實順暢了許多,出紗質量明顯提高。她的臉色變了變,
最終冷哼一聲:"算你走運。"這件事很快在車間傳開。下班前,
廠長李國強親自來車間找俞曉梅。"小俞同志,聽說你懂機器維修?
"俞曉梅謙虛地回答:"略知一二。
"李廠長點點頭:"廠里有幾臺進口細紗機一直調試不好,明天你來技術科一趟,幫忙看看。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當晚就傳遍了整個家屬院。俞曉梅剛進家門,
就聽見俞曉蘭夸張的聲音。"爸,您得管管啊!俞曉梅一個車間工人,
憑什么插手技術科的工作?她懂什么呀!"俞大山沉著臉坐在藤椅上,見俞曉梅進來,
立刻呵斥:"你又在廠里出什么風頭?"俞曉梅放下布包,
平靜地說:"廠長讓我去看看機器,我只是服從安排。
""你一個黃毛丫頭能看得懂進口機器?別給家里丟人!"俞大山拍著桌子。"就是,
"俞曉蘭插嘴,"萬一弄壞了,還不是要爸爸去收拾爛攤子?
"俞曉梅看著這對父女一唱一和,突然覺得很可笑。她輕聲說:"如果修不好,
責任我自己承擔,不會連累家里。""你——"俞大山正要發作,
王秀芬從廚房探出頭:"吃飯了!曉蘭,媽給你燉了雞湯,快趁熱喝。"飯桌上,
俞曉蘭的碗里堆滿了雞肉,其他人則只能喝點湯水。俞曉梅默默扒著碗里的糙米飯,
聽著俞曉蘭繪聲繪色地講述下鄉時的"光榮事跡"。"......那些農民可愚昧了,
連'文化大革命'的意義都不懂,全靠我們知識青年去宣傳。"俞曉蘭得意地說,
"我還被評為'五好知青'呢!"俞建軍突然開口:"我聽說紅旗公社那邊鬧得挺厲害,
有幾個知青把村里的古廟都砸了?""那是破四舊!"俞曉蘭激動地說,
"那些封建殘余就該徹底清除!"俞曉梅心里一沉。在這個年代,這樣的激進思想太常見了。
她不禁擔心起自己的處境——一個沒有血緣關系、又知道太多"未來"的"假千金",
隨時可能被扣上各種帽子。第二天一早,俞曉梅直接去了技術科。
幾臺嶄新的細紗機擺在車間中央,幾個技術員正圍著機器一籌莫展。"李廠長說讓你來看看,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技術員上下打量她,"我是技術科長老陳。你真有把握?
"俞曉梅沒有正面回答:"能讓我先看看機器說明書嗎?"老陳遞過來一疊外文資料。
俞曉梅接過來,發現是德文原版。好在她在大學選修過德語,能看懂個大概。"這里,
"她指著說明書上的一處參數,"廠家建議的紗線張力設置對我們的棉紗來說太高了,
需要調低20%左右。"老陳將信將疑地按她說的調整了參數。機器啟動后,
運行果然平穩了許多。"神了!"一個年輕技術員驚呼,"你怎么懂德文?""自學過一些。
"俞曉梅含糊地回答,繼續指導他們調整其他參數。不到半天,幾臺新機器全部調試完畢,
運轉良好。李廠長聞訊趕來,親自測試了機器性能,滿意地拍著俞曉梅的肩膀:"好!
小俞同志果然有兩下子!從今天起,你暫時借調到技術科,協助新機器的安裝調試。
"這個消息如同一顆炸彈,在紡織廠引起了軒然大波。借調到技術科意味著工資漲一級,
還能脫離繁重的車間勞動。俞曉梅知道,俞曉蘭一定氣瘋了。果然,
下午她去宣傳科送資料時,正好碰見俞曉蘭。"別以為攀上李廠長就能翻身,
"俞曉蘭堵在走廊上,聲音壓得極低,"你一個冒牌貨,永遠別想騎到我頭上!
"俞曉梅平靜地看著她:"我從沒想過要和你比什么。廠里安排的工作,
我只是盡力做好而已。""裝什么清高!"俞曉蘭冷笑,"等著瞧吧,有你好果子吃。
"俞曉梅沒有理會這赤裸裸的威脅,轉身離開。走廊拐角處,她差點撞上一個高大的身影。
"對不起,我——"她抬頭,對上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那是個三十出頭的軍人,
一身筆挺的軍裝,肩章顯示他是個營級干部。方正的臉龐,濃眉下是一雙深邃的眼睛,
皮膚黝黑,顯然是常年風吹日曬的結果。"沒關系。"軍人的聲音低沉有力。
他多看了俞曉梅兩眼,似乎對她和俞曉蘭的沖突有些好奇。俞曉梅微微點頭致意,快步離開。
走出十幾米,她聽見宣傳科主任熱情的聲音:"周營長,您來取慰問演出的安排表?
這邊請......"周營長?她心里一動。記憶中,附近駐扎著一個步兵團,
這位可能就是其中的軍官之一。不過這與她有什么關系呢?
眼下最重要的是在技術科站穩腳跟。接下來幾天,俞曉梅全身心投入新機器的調試工作。
她謹慎地提出各種改進建議,既不過于超前引起懷疑,又能顯著提高生產效率。
李廠長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欣賞,而老陳等技術員也從最初的懷疑變為敬佩。周五下午,
廠里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俞曉梅跟著人群跑到主車間,只見一臺大型梳棉機冒著黑煙,
幾個維修工手忙腳亂地圍著機器轉。"怎么回事?"李廠長焦急地問。"主軸卡死了,
"維修組長擦著汗,"強行開機可能會燒毀整個傳動系統!""那怎么辦?
這批棉紗后天就要交貨!"俞曉梅觀察了一會兒,突然說:"可能是軸承進了棉絮。
能不能讓我看看?"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她找來工具,熟練地拆開機器側蓋。果然,
軸承部位塞滿了棉絮和灰塵混合物,已經硬化成塊。"需要徹底清理并加注潤滑油,
"她抬頭對李廠長說,"給我兩個小時。"李廠長像抓住救命稻草:"快!
所有人都配合小俞同志!"俞曉梅指揮工人準備煤油、潤滑油和清潔工具,
自己則小心地拆卸軸承部件。汗水順著她的額頭滑下,工裝后背很快濕透。但她全神貫注,
手上的動作又快又準。一個半小時后,機器重新組裝完畢。啟動開關按下的一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梳棉機平穩地運轉起來,發出悅耳的嗡鳴。"好!
"李廠長激動地鼓掌,"小俞同志立了大功!"人群外圍,
俞曉梅看見那個周營長不知何時也來到了車間,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她迅速低下頭,假裝整理工具。下班時,
廠部廣播突然響起:"技術科借調人員俞曉梅同志,請立即到廠長辦公室。
"俞曉梅心里咯噔一下。難道出了什么問題?她忐忑不安地來到辦公樓,
輕輕敲響廠長辦公室的門。"進來。"推開門,她驚訝地發現除了李廠長,
還有那位周營長也在。"小俞啊,"李廠長笑容滿面,"告訴你個好消息!廠黨委研究決定,
正式提拔你為技術科技術員,不再回車間了!"俞曉梅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意味著她不僅工資待遇提高了,更重要的是有了干部身份,在這個年代是質的飛躍。
"謝謝組織信任,"她努力保持鎮定,"我一定更加努力工作。
""這位是127團三營營長周衛國同志,"李廠長介紹道,
"他們部隊需要培訓一批紡織機械維修人員,我想推薦你去當技術指導。你看怎么樣?
"俞曉梅驚訝地看向周衛國。軍人微微點頭,目光中帶著審視和一絲好奇。
"我...恐怕經驗不足,"她謹慎地說,"怕耽誤部隊的工作。"周衛國開口了,
聲音低沉有力:"俞同志今天處理故障的表現,我們都看到了。
部隊就需要這樣實打實的技術人才。"他的眼神坦率直接,
沒有這個年代許多男性對女性的那種輕視。俞曉梅突然覺得,也許這是個不錯的機會。
"既然組織需要,我服從安排。"她最終說道。離開廠長辦公室,夕陽已經西沉。
俞曉梅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心情復雜而微妙。短短幾天,她的處境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雖然俞家的排斥依舊,但至少在廠里,她開始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而那個叫周衛國的軍人,
看起來是個正直的人。部隊技術指導的工作,或許能幫她進一步打開局面。
遠處傳來部隊操練的口號聲,鏗鏘有力。俞曉梅深吸一口氣,腳步不自覺地輕快起來。
第三章"什么?相親?"俞曉梅手中的筷子差點掉在桌上。飯桌上,
王秀芬正用一種混合著施舍和厭煩的表情看著她。"軍區后勤部張部長的愛人做媒,
對方是個營長,三十歲,前年喪偶。"王秀芬的口氣像是在談論一件待處理的舊家具,
"家里沒孩子,條件不錯。"俞曉梅的胃部一陣緊縮。她才穿越來不到一個月,
剛剛在廠里站穩腳跟,現在就要被安排嫁人?"媽,我還不想——""由不得你想不想!
"俞大山重重放下碗,"家里養你這么多年,也該為家里做點貢獻了。周營長是團里的骨干,
前途無量,攀上這門親對我在廠里也有好處。"俞曉梅這才注意到,俞曉蘭正低頭吃飯,
嘴角卻掩不住得意的笑容。原來如此——把她嫁出去,這個家就徹底屬于俞曉蘭了。
"什么時候見面?"她聽見自己平靜地問。"明天晚上,國營飯店。"王秀芬說,
"記得穿體面點,別給家里丟人。"回到小屋,俞曉梅坐在床邊,盯著墻上斑駁的月光出神。
在這個年代,二十六歲已經是"老姑娘"了,更何況她還是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假千金"。
拒絕相親,意味著與俞家徹底撕破臉;接受,則可能跳進另一個火坑。
她忽然想起那個在廠里有過一面之緣的周營長。不知道他的妻子是怎么去世的...等等,
周營長?俞曉梅猛地坐直身體。廠長介紹的部隊技術指導工作下周才開始,
她還沒見過那位周營長。難道相親對象就是他?第二天上班,
俞曉梅找了個機會去廠長辦公室。"李廠長,您上次說的那位周營長...全名是什么?
"李國強抬頭,有些疑惑:"127團三營營長周衛國。怎么了?
"俞曉梅的心跳加速:"他...是不是喪偶?""你聽說了啊?"李廠長嘆了口氣,
"是啊,小周不容易。前年他帶隊在邊境執行任務時,妻子突發急病去世,
他都沒能趕回來見最后一面。"俞曉梅的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果然是他。
"怎么突然問這個?"李廠長好奇地看著她。"沒什么,就是...今晚要和他相親。
"俞曉梅低聲說。李廠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事啊!周衛國是個好同志,戰斗英雄,
立過兩次三等功。就是..."他猶豫了一下,"軍人妻子不容易,常年獨自持家,
你得有心理準備。"下班后,俞曉梅換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藍色咔嘰布外套,
頭發梳成兩條整齊的麻花辮。沒有化妝品,她只能用冷水拍拍臉,讓面色看起來精神些。
俞大山和王秀芬已經等在門口,出乎意料的是,俞曉蘭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在一旁。
"曉蘭去做什么?"俞曉梅忍不住問。王秀芬皺眉:"曉蘭去見見世面怎么了?
人家周營長說不定更中意我們曉蘭呢!"俞曉梅的心沉了下去。原來如此,他們帶俞曉蘭去,
是存了換人的心思。如果周衛國看上俞曉蘭,她這個"假千金"就徹底沒價值了。
國營飯店是城里最好的餐館,平時只接待干部和外賓。俞曉梅跟在養父母身后,
穿過寬敞的大廳,來到一個僻靜的包間。包間里已經坐了四個人:一個五十多歲的軍官,
旁邊是穿著講究的中年婦女,應該是張部長和他的愛人;一個年輕些的軍官背對著門,
肩章顯示是個連長;還有——周衛國。他今天穿著熨得筆挺的軍裝常服,
比在廠里時更加英挺。近距離看,他的五官棱角分明,眉宇間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但眼角的細紋又透露出歷經風霜的痕跡。"老俞來了!"張部長熱情地起身相迎,
"這位就是你家閨女吧?"俞大山忙不迭地把俞曉蘭推到前面:"這是我親生女兒曉蘭,
剛從鄉下支農回來,被評為'五好知青'呢!"俞曉梅站在最后面,
清楚地看到周衛國微微皺起的眉頭。他的目光越過俞曉蘭,直接落在她身上,
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位是...?"張部長的愛人疑惑地看著俞曉梅。"哦,
這是我家養女曉梅,"王秀芬語氣冷淡,"在紡織廠當工人。"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張部長咳嗽一聲:"都坐,都坐!衛國,你坐曉蘭同志旁邊吧。
"周衛國卻徑直走到俞曉梅身邊的座位坐下:"俞曉梅同志,我們在廠里見過。
"他的聲音很低,卻讓整個包間安靜下來。俞曉蘭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是,周營長。
"俞曉梅輕聲回答,"廠長安排我下周去部隊做技術指導。""我知道。
"周衛國給她倒了杯茶,"看過你的檔案,紡織機械維修成績突出。
"俞大山急忙插話:"曉蘭在宣傳科工作,文筆很好,
還組織過文藝演出..."周衛國點點頭,卻繼續問俞曉梅:"你懂德語?
進口機器的說明書是你翻譯的?""自學過一些。
"俞曉梅感到全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如芒在背。服務員開始上菜,暫時緩解了尷尬。
紅燒肉、清蒸魚、白切雞...這些平日難得一見的菜肴擺了滿滿一桌。
俞曉蘭立刻活躍起來,不停地給周衛國夾菜,大談自己在農村的"光榮事跡"。
周衛國禮貌地應和著,卻不時將話題引向俞曉梅:"俞曉梅同志對當前工業發展有什么看法?
"這個問題太突然,俞曉梅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在那個年代,普通工人被問及國家大事,
多半會背誦幾句報紙上的口號。但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有超前的見解。"我認為,
"她謹慎地選擇措辭,"目前我國工業發展過于強調數量而忽視質量,導致資源浪費。
比如紡織廠,如果加強工人技術培訓,改進生產工藝,同樣的原料可以增產20%以上。
"飯桌上安靜了一瞬。這樣務實而專業的回答,顯然出乎所有人意料。
周衛國的眼睛卻亮了起來:"有意思。你在廠里實踐過?""小范圍試驗過,效果很好。
"俞曉梅漸漸放松,"其實部隊后勤也可以應用類似理念,
比如被服廠的裁剪工藝改進——""胡說八道!"俞大山突然打斷,
"她一個小工人懂什么國家大事!周營長別見怪,這孩子就愛胡思亂想。
"周衛國擺擺手:"不,俞曉梅同志說得很有道理。我們團被服廠確實存在效率低下的問題。
"他轉向俞曉梅,"下周你來指導時,能不能順便看看被服廠的設備?"俞曉梅點點頭,
感到俞曉蘭嫉恨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刺在背上。飯后,
張部長提議年輕人去飯店后面的小花園"走走"。俞曉蘭立刻擠到周衛國身邊,
俞曉梅則故意落后幾步,與那位年輕的李連長并肩而行。"俞曉梅同志,"李連長小聲說,
"別介意,我們營長就這脾氣,最討厭那些虛頭巴腦的。""李連長和周營長很熟?
"俞曉梅問。"我是三營一連長李強,跟營長五年了。"年輕軍官笑道,"他前妻...唉,
整天嫌他不回家,最后鬧得很難看。"前方,俞曉蘭正夸張地笑著,試圖挽周衛國的手臂,
卻被他巧妙地避開。周衛國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俞曉梅:"能單獨談談嗎?
"在俞曉蘭幾乎要噴火的目光中,俞曉梅跟周衛國走到一株桂花樹下。夜風送來陣陣花香,
遠處傳來飯店廚房的嘈雜聲。"直說吧,"周衛國開門見山,
"我需要一個能理解軍人職責的妻子。前妻因為我常年在外執行任務,最后提出了離婚。
"月光下,他的側臉線條堅毅而冷峻,但俞曉梅卻從中看出一絲孤獨。"我理解。
"她輕聲說,"軍人的工作性質特殊,但至關重要。
"周衛國略顯驚訝:"大多數人都認為我們只是'吃皇糧的'。""那是他們不懂戰略。
"俞曉梅不自覺用了現代術語,"沒有強大的國防,何談經濟建設?就像廠里沒有保衛科,
生產再好的產品也會被偷光。"周衛國怔了怔,突然笑了。
這個笑容讓他整個人柔和了許多:"有趣的比喻。張部長說你是個普通工人,
但我覺得你不簡單。""如果我答應結婚,有什么條件?"俞曉梅直接問道。
周衛國顯然欣賞她的直接:"隨軍住在部隊大院,生活條件比一般家庭好一些。我不常在家,
你要獨自打理家務。當然,你可以繼續工作,我尊重有專業能力的女性。
""我需要有自己的事業,"俞曉梅說,"不會做傳統意義上的家庭婦女。""可以。
"周衛國點頭,"那么你的回答是?"俞曉梅深吸一口氣。這無疑是一場堵伯,
但比起留在俞家,這至少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同意。但有個條件——婚后我要搬出俞家,
不再與他們有過多往來。"周衛國敏銳地看了她一眼:"家庭矛盾?""我是被抱錯的孩子,
現在真千金回來了,你看到了他們的態度。"俞曉梅苦笑,"我在那個家已經多余了。
"周衛國沉思片刻:"好。三天后我來接你,先去領證,然后搬到我那里。婚禮可以從簡。
"就這樣,在桂花香飄散的夜晚,兩個幾乎陌生的人達成了改變一生的約定。回程路上,
俞大山和王秀芬的臉色難看至極。俞曉蘭則一直抽泣著,
聲稱周衛國一定是被俞曉梅"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不識抬舉的東西!"一進家門,
俞大山就爆發了,"周營長看上你是你的福氣,還敢提條件?
"俞曉梅平靜地收拾著自己的衣物:"爸,媽,感謝你們多年的養育之恩。
三天后我就搬出去,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了。"王秀芬突然紅了眼眶:"養了你二十年,
就這么走了?"俞曉梅停下動作,看向這個養育了原主二十年的女人。
她眼中或許有那么一絲不舍,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終于甩掉了一個包袱。
"我會常回來看望你們的。"她言不由衷地說。夜深人靜,俞曉梅躺在床上,思緒萬千。
三天后,她將成為一個陌生軍人的妻子,開始全新的生活。在這個動蕩的年代,
這或許是她最好的選擇。周衛國看起來是個正直的人,雖然嚴肅冷淡,但至少尊重她的能力。
他們的婚姻可能沒有愛情基礎,但可以慢慢培養感情。比起留在俞家被俞曉蘭處處針對,
這已經是上上之選。窗外,一彎新月掛在樹梢。俞曉梅輕輕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三天后,
她將告別這個不屬于她的"家",走向未知卻充滿可能的新生活。
第四章軍用吉普車停在了一座灰磚小院前。周衛國跳下車,繞到后面幫俞曉梅拿行李。
三天前,他們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現在,這里是她的新家了。"就是這里。
"周衛國推開刷著綠漆的木門,"團里分配的家屬院,條件有限。"俞曉梅跟著他走進院子。
小院不大,但很整潔,靠墻種著幾株月季,正開著粉紅的花。三間正房,
外加一間小廚房和雜物間,比俞家的小屋寬敞多了。"正房左邊是臥室,中間是堂屋,
右邊是書房。"周衛國介紹道,"廚房里有煤爐,糧票和副食本在堂屋抽屜里。
"他的語氣更像是在做工作報告,而不是介紹新婚之家。俞曉梅點點頭,跟著他走進臥室。
一張雙人床,一個衣柜,一張書桌,簡樸得幾乎有些冷清。床上鋪著軍綠色的床單,
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像塊豆腐干。"你先收拾一下,我去團部報到,晚飯前回來。
"周衛國放下行李,轉身要走。"周營長。"俞曉梅叫住他,"家里需要添置些什么嗎?
"周衛國停下腳步,思考了片刻:"你做主就好。"他從口袋里掏出一疊錢和票證,
"這是我的工資和這個月的票,以后每月一號我會交給你。"俞曉梅接過錢票,
感受著這份沉甸甸的信任。在這個年代,丈夫把工資全交給妻子打理并不多見。
周衛國離開后,她開始仔細查看這個新家。臥室里幾乎沒有個人物品,
只有書桌上放著幾本軍事書籍和一本《毛澤東選集》。衣柜里掛著幾件軍裝和便服,
都洗得發白但很干凈。她把自己的衣服掛在一旁,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空間。
堂屋的墻上掛著毛主席像和一副"發揚革命傳統"的書法,家具只有一張方桌和四把椅子。
廚房里調料很少,但鍋碗瓢盆齊全,看得出前主人是個生活簡單的人。俞曉梅卷起袖子,
開始大掃除。雖然房子不算臟,但她想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布置這個家。擦洗、整理、歸置,
忙碌中,她暫時忘記了身處陌生時代的孤獨感。下午,她去了附近的供銷社,
用票證買了油鹽醬醋和一些日用品。經過副食柜臺時,
她特意多買了些肉和雞蛋——周衛國看起來像是需要補充營養的樣子。回到家里,
她開始準備晚飯。在現代,她是個烹飪愛好者,但用煤爐做飯還是第一次。折騰了好一會兒,
她才掌握火候,炒了一盤青椒土豆絲,一盤紅燒肉,又做了個番茄雞蛋湯。六點整,
院門被推開,周衛國邁著整齊的步伐走了進來。聞到飯菜香氣,他明顯愣了一下。
"洗洗手可以吃飯了。"俞曉梅從廚房探出頭。周衛國點點頭,去院子里打了盆水洗手。
當他坐到飯桌前,看到三菜一湯時,眉頭微微挑起:"這么豐盛?""慶祝喬遷之喜。
"俞曉梅盛了碗米飯給他,"嘗嘗合不合口味。"周衛國夾了塊紅燒肉放進嘴里,
咀嚼的速度明顯放慢了。俞曉梅有些緊張:"太咸了?""不,很好吃。
"他的聲音依然平靜,但眼神柔和了些,"比食堂強多了。
"這大概是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能給出的最高評價了。俞曉梅悄悄松了口氣。飯后,
周衛國主動幫忙收拾碗筷。兩人在狹小的廚房里忙碌,偶爾手臂相碰,都迅速避開,
像兩個不熟悉的室友。"明天我要去團里開會,"周衛國擦著手說,"你...有什么安排?
""廠長給了我三天婚假,后天回廠上班。"俞曉梅回答,"明天我打算把家里再收拾一下。
"周衛國點點頭,從書桌抽屜里拿出一把鑰匙給她:"這是家里鑰匙,
附近有菜市場和供銷社,缺什么自己去買。"就這樣,他們開始了奇特的婚姻生活。
周衛國早出晚歸,
有時甚至不回來過夜;俞曉梅則慢慢熟悉著部隊大院的環境和軍嫂們的生活。
大院里的軍屬們對這個新來的"周營長家的"充滿好奇。最初幾天,
俞曉梅總能感覺到背后有人指指點點。
"聽說是紡織廠的技術員呢...""周營長前頭那個嫌他總不回家,
離了沒多久就病死了...""看著挺文靜的,
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軍嫂的苦..."對這些閑言碎語,俞曉梅選擇微笑以對。
她主動幫鄰居家修好了卡住的縫紉機,又教幾個軍嫂如何用最少的油做出好吃的菜,
漸漸贏得了大家的好感。第三天,俞曉梅回紡織廠上班。剛進廠門,
她就感受到了異樣的目光。工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看到她立刻停止交談。
技術科長老陳熱情地迎上來:"小俞回來啦!新婚生活怎么樣?""挺好的。
"俞曉梅微笑回應,隨即壓低聲音,"廠里出什么事了嗎?"老陳嘆了口氣,
把她拉到一邊:"你那個妹妹俞曉蘭,到處說你為了攀高枝勾引周營長,
還說你懂機械是因為跟以前的德國專家有不正當關系。"俞曉梅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這些謠言惡毒又難以辯駁,尤其是在這個注重作風問題的年代。"謝謝提醒,陳科長。
"她強自鎮定,"新機器調試得怎么樣了?""正想跟你說呢,"老陳眼睛一亮,
"新到的并條機有點問題,廠里沒人會修,德國說明書大家都看不懂。
"俞曉梅立刻明白了他的暗示:"帶我去看看吧。"車間的角落里,
一臺嶄新的機器被帆布蓋著。掀開帆布,锃亮的金屬表面映出俞曉梅嚴肅的臉。
她仔細檢查了機器,又翻看德文說明書。"不是機器的問題,"她指著一處參數,
"是電壓不匹配,需要加個穩壓器。""能解決嗎?"李廠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俞曉梅轉身,看到李廠長和幾個廠領導都來了,站在最后面的赫然是滿臉陰郁的俞曉蘭。
"需要去機電公司買個穩壓器,"俞曉梅說,"我可以畫出規格要求。
"李廠長拍拍她的肩:"好!小俞啊,別被閑言碎語影響,廠里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這句話明顯是說給所有人聽的。俞曉蘭的臉色更難看了。接下來的日子,
俞曉梅全身心投入工作。
新機器的調試、工人培訓、工藝改進...她忙碌得幾乎沒時間想那些謠言。
周衛國經常不在家,她反而覺得自在,
可以專心研究如何將現代紡織知識安全地應用到這個時代。一個月后的周末,
俞曉梅正在家里修改技術方案,院門突然被推開。周衛國風塵仆仆地走進來,
軍裝上沾滿塵土,臉上帶著疲憊。"回來了?"俞曉梅放下筆,"吃飯了嗎?
"周衛國搖搖頭:"剛執行完任務。"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圖紙上,"廠里的工作?""嗯,
新紡紗機的改造方案。"俞曉梅收起圖紙,"你先休息,我去熱飯。
"當她從廚房端著飯菜出來時,發現周衛國正站在書桌前,認真看著她沒來得及收起的圖紙。
"這個設計..."他指著圖紙上的一處改良,"能提高多少效率?""理論上30%左右。
"俞曉梅放下飯菜,"不過需要精確的加工工藝,我們廠的設備可能做不到。
"周衛國若有所思:"團里被服廠有精密機床,如果需要可以借用。
"這個提議讓俞曉梅驚訝又感動。在這個技術封閉的年代,設備借用是非常難得的。"謝謝,
不過暫時還用不上。"她遞給他筷子,"先吃飯吧。"那天晚上,
周衛國罕見地沒有立刻回團部。他們坐在堂屋里,一個看軍事文件,一個修改技術方案,
安靜卻莫名和諧。"俞曉梅。"周衛國突然開口。"嗯?""廠里...有人為難你嗎?
"俞曉梅抬起頭,對上他認真的目光。原來他聽說了那些謠言。"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輕聲說,"嘴長在別人身上,隨他們說去吧。"周衛國眉頭緊鎖:"影響不好。
如果需要,我可以去找廠領導。""不用。"俞曉梅搖頭,"李廠長很支持我,
而且...我相信清者自清。"周衛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但第二天,
俞曉梅剛到廠里,就聽工友說周營長昨晚來找李廠長談了許久。謠言并沒有完全消失,
但明顯少了許多。俞曉蘭見到她時,眼神中的嫉恨更深了,卻不再敢公開挑釁。又過了兩周,
紡織廠新到了一批進口設備,俞曉梅被指定為技術負責人。安裝調試需要加班,
她提前托人給周衛國帶了話。深夜十一點,當最后一個部件安裝完畢,
俞曉梅累得幾乎站不穩。走出廠門,她驚訝地看到周衛國高大的身影立在月光下。"這么晚,
不安全。"他簡短地說,接過她手中的工具包。回家的路上,兩人并肩走著,
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俞曉梅偷偷看了眼丈夫的側臉,發現他嘴角有一絲幾不可見的弧度。
"笑什么?"她忍不住問。"李廠長說,你是廠里十年一遇的人才。
"周衛國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輕松,"看來我娶了個能干的妻子。
"這句近乎調侃的話讓俞曉梅心頭一暖。也許,這段始于利益的婚姻,正在悄然發生著變化。
第二天是周日,周衛國難得休息。俞曉梅起床時,發現他已經買回了早餐——豆漿和油條,
還溫熱著。"今天我要去看望一個老戰友的家屬,"吃早飯時周衛國說,"你要一起嗎?
"俞曉梅有些意外,這是他第一次邀請她參與私人事務。"好啊,需要帶些什么嗎?
""我準備了。"周衛國指了指門邊的網兜,里面裝著白糖、奶粉和一塊花布。
他們坐公交車來到城郊的一個小村莊。路上,周衛國簡單介紹了情況:他的戰友張建軍,
在一次邊境沖突中為救他而犧牲,留下妻子和五歲的兒子。"我每月來看他們一次,
"周衛國的聲音很平靜,"建軍臨終托付我照顧他們。"村口,
一個瘦小的男孩遠遠看到周衛國,立刻飛奔過來:"周叔叔!"周衛國彎腰抱起孩子,
臉上的柔和是俞曉梅從未見過的。"小柱子,又長高了。媽媽呢?
"男孩好奇地打量著俞曉梅:"媽媽在做飯。阿姨是誰?""這是俞阿姨,
我的..."周衛國罕見地卡殼了。"我是周叔叔的妻子。"俞曉梅微笑著接過話頭,
從口袋里掏出幾塊水果糖,"給你吃。"張建軍的遺孀是個樸實的農村婦女,見到他們來,
激動得直抹眼淚。簡陋的土屋里,唯一的裝飾是墻上掛著的烈士證明和張建軍的軍裝照。
午飯很簡單,但氣氛溫馨。周衛國和小柱子玩"打仗"游戲,耐心回答孩子各種天真的問題。
俞曉梅幫張嫂子縫補衣服,聊著家長里短。回程的公交車上,俞曉梅看著窗外飛逝的田野,
輕聲說:"你一直這樣資助他們?"周衛國點點頭:"建軍是為我擋的子彈。
"這句話背后的沉重讓俞曉梅心頭一顫。她悄悄看了眼丈夫剛毅的側臉,
突然明白了這個表面冷硬的男人內心深處的責任感與溫情。"以后...可以多來看看他們。
"她輕聲說。周衛國轉頭看她,眼神深邃。良久,他點了點頭:"好。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行駛在鄉間公路上,夕陽透過車窗,在兩人身上灑下溫暖的光。
俞曉梅感到,某種無形的隔閡,正在這靜謐的時刻悄然消融。
第五章紡織廠的女工學習小組開班第一天,會議室里擠滿了人。俞曉梅站在黑板前,
手心微微出汗。
這是她提議并負責的項目——利用午休時間培訓女工基礎機械原理和操作技巧。"同志們,
今天我們學習細紗機的基本構造..."俞曉梅的聲音在說到專業內容時逐漸變得堅定。
她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出簡圖,標出各部件名稱。臺下,女工們有的認真記筆記,
有的交頭接耳。后排幾個年輕女工時不時發出輕笑,
其中就有趙小紅——俞曉蘭的"好姐妹"。"俞技術員,"趙小紅突然舉手,
語氣帶著刻意的天真,"聽說你愛人是個軍官,怎么還來教我們這些粗活啊?
"會議室里頓時安靜下來。俞曉梅放下粉筆,平靜地看向趙小紅:"周營長確實在部隊工作,
但這與紡織技術有什么關系?難道軍人妻子就不能為社會主義建設貢獻力量了?
"李廠長不知何時站在了后門口,聞言大聲道:"說得好!
俞曉梅同志組織學習小組是無私奉獻,大家要珍惜這個機會!"趙小紅縮了縮脖子,
不敢再出聲。俞曉梅感激地朝李廠長點點頭,繼續講課。一個月后,
學習小組的效果開始顯現。參加過培訓的女工操作失誤率明顯下降,生產效率提高了15%。
工業局領導來視察時,特意表揚了這一創新做法。"小俞同志很有想法嘛!
"工業局副局長拍著李廠長的肩膀,"這樣的經驗應該推廣到其他廠去!"當天下午,
廠廣播站播報了表彰決定:俞曉梅被評為"廠級先進工作者",
學習小組被列為工業局試點項目。下班時,
技術科的老陳和幾個同事非要拉俞曉梅去食堂"慶祝一下"。大家湊錢買了紅燒肉和雞蛋湯,
熱熱鬧鬧地圍坐一桌。"小俞啊,你這下可給咱們技術科長臉了!
"老陳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當初我還懷疑你一個小姑娘能懂什么機器,現在服了!
"俞曉梅笑著給大家倒茶:"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正說著,食堂門口突然騷動起來。
一個高大的軍綠色身影站在那里,正和門衛說著什么。"那不是你愛人嗎?"老陳眼尖,
"周營長來接你了?"俞曉梅驚訝地站起身。周衛國很少來廠里找她,更別說這種下班時間。
她快步走過去,發現丈夫的臉色異常嚴肅。"怎么了?"她小聲問。"臨時接到任務,
"周衛國聲音很低,"今晚出發,可能要去一段時間。來跟你說一聲。
"俞曉梅注意到他軍裝下隱約露出的武裝帶——這是要執行危險任務的裝束。
她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回家幫你收拾行李?"周衛國搖搖頭:"不用,直接回部隊。
你...照顧好自己。"他轉身要走,又停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大步離開了。俞曉梅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廠門口,
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接下來的日子,俞曉梅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和學習小組中。
白天在廠里忙碌,晚上回家獨自研究技術資料。周衛國沒有來信,部隊的事情她不便多問,
只能從大院里的軍嫂們那里偶爾聽到些只言片語。
"127團去邊境了...""說是剿匪任務...""前天下雨,
不知道他們帶夠雨具沒有..."三個星期后的深夜,俞曉梅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她披上衣服打開門,只見李連長站在門外,臉色凝重。"嫂子,營長受傷了,
現在在部隊醫院。"俞曉梅的心猛地一沉:"嚴重嗎?""左肩中彈,已經取出來了,
但有些發燒。"李連長幫她推來一輛自行車,"我帶你過去。"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
自行車鏈條的聲響格外清晰。俞曉梅緊緊抓住車座,腦海里閃過各種可怕的畫面。中彈?
發燒?在這個抗生素匱乏的年代,一點感染都可能致命。部隊醫院是一排低矮的平房,
只有值班室還亮著燈。李連長帶她來到最里面的病房,門口站著兩個持槍士兵,
見到他們立刻敬禮。病房里,周衛國躺在靠窗的病床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可怕。
軍裝已經換成了病號服,左肩處厚厚的繃帶透著淡淡的血色。"衛國?"俞曉梅輕聲喚道,
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周衛國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看到俞曉梅,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皺起眉頭:"這么晚...怎么來了?"他的聲音沙啞干澀,
額頭滾燙。俞曉梅本能地伸手撫上他的臉頰,立刻被那溫度嚇了一跳。"燒得這么厲害,
醫生怎么說?"一旁的李連長回答:"醫生說子彈取出來了,但傷口有些感染,用了青霉素,
效果不明顯。"俞曉梅點點頭,轉向周衛國:"喝水嗎?"周衛國微弱地點了點頭。
俞曉梅扶起他的頭,小心地喂了幾口溫水。這個在戰場上鐵骨錚錚的漢子,
此刻虛弱得像個孩子。"嫂子,我得回營里報告,"李連長說,"您看...""你回去吧,
我留下照顧他。"俞曉梅果斷決定。李連長離開后,病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周衛國又陷入昏睡,呼吸粗重。俞曉梅找來濕毛巾,輕輕擦拭他滾燙的額頭和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