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在舊窯廠斑駁的磚墻上,看沈青梧用碎瓷片拼湊銀杏葉。
十七歲的少年睫毛沾著釉料粉塵,將滾燙的素胚遞到我掌心:"初夏,等考上陶瓷學院,
我送你整套曜變天目盞當聘禮。"父親酗酒打翻窯爐那晚,是沈青梧沖進火場背出昏迷的我。
他后腰的燒傷疤像條扭曲的蜈蚣,我卻總在雷雨夜用指尖一遍遍描摹:"這是我們的共生紋。
"蘇茉出現那天下著太陽雨。她抱著明代青花碎片跌進沈青梧懷里,
羊脂玉般的腳踝卡在窯磚縫隙:"學長,
我不是故意弄壞展品的..."我看見沈青梧喉結滾動,
用擦汗的毛巾裹住她滲血的膝蓋——那是我親手繡的并蒂蓮。1我蜷在舊窯廠斑駁的磚墻上,
釉土混合著鐵銹的氣息鉆進鼻腔。沈青梧蹲在窯口調試火溫,
十七歲少年嶙峋的脊背被火光鍍成琥珀色。汗珠順著脊椎凹陷處滾落,
洇濕了我去年給他縫補的藏藍工裝。"接著!"他突然拋來一只素胚茶杯,
滾燙的溫度灼得我掌心發紅。杯壁歪斜刻著銀杏葉脈絡,
是他用斷掉的刻刀尖一點點挑出的紋路:"等考上陶瓷學院,我送你整套曜變天目盞當聘禮。
"我嗤笑著把茶杯扣在他亂糟糟的頭頂,卻瞥見他耳尖泛紅——那是我們心照不宣的約定,
從六歲在窯灰堆里捏出第一個泥娃娃時就埋下的種子。2父親砸碎酒瓶沖進窯爐那晚。
我至今記得沈青梧背著我沖出火場時,后腰皮肉燒焦的滋滋聲。
他把我塞進消防員懷里轉身要折返,被我死死咬住手腕:"你敢回去救那些破瓷片,
我就從醫院頂樓跳下去!"后來他腰側留下蜈蚣狀的疤痕,
我總在雷雨夜用指尖描摹那凹凸的紋路:"這是我們的共生紋。
"他呼吸噴在我頸側輕笑:"那你要對我負責到棺材板合上。
"3蘇茉出現時正值梅雨季的太陽雨。她抱著的永樂青花瓷碎片在窯磚上叮當作響,
羊脂玉般的腳踝卡進排水渠柵欄:"學長,
我是不是弄壞展品了..."沈青梧沖過去的速度,比十四歲替我擋下失控窯車時更快。
他扯下脖頸間浸滿汗水的毛巾裹住她滲血的膝蓋——那是我用三個月課余時間繡的并蒂蓮,
針腳里還藏著"XC&SQW"的暗紋。"初夏,去拿醫藥箱。"他抬頭時,
汗水和雨水順著下頜滴在蘇茉裙擺上。我盯著女孩纖細腳踝上晃動的銀杏吊墜。眼熟。
突然想起原來那是我燒廢的第13個試驗品,本該埋在窯廠西角的槐樹下。
4陶瓷展評審會當天,我穿著母親留給我的月白旗袍調試展柜燈光。
蘇茉捧著我的《青骨》系列站在聚光燈下,釉面流轉的冰裂紋本該映出我熬了三十夜的剪影。
此刻卻照得她鎖骨處的掐絲琺瑯項鏈熠熠生輝——那是沈青梧外婆的遺物。
"傳統工藝需要突破桎梏。"沈青梧的聲音透過話筒震得我耳膜生疼。
"蘇茉用現代潑彩技法重構青花瓷,這才是非遺傳承的新方向。"掌聲如潮水般涌來時,
我摸到旗袍內袋里燒變形的素胚戒指。兩個月前沈青梧把它塞進我掌心時,
窯爐爆炸的煙灰還沾在他睫毛上:"等畢業展結束,我們去民政局把章蓋了。
"5散場時蘇茉的蕾絲手套勾住我盤扣:"學姐別生氣呀,青梧哥說你的作品太匠氣,
擺在地攤賣倒是合適。"她指尖撫過展柜玻璃,我這才發現她做了和我相同的法式美甲。
只是甲面鑲著沈青梧淘來的古董瓷片。6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砰砰響時,
我在后巷撞見沈青梧撐著傘把蘇茉圈在懷里。他低頭擦拭她裙擺泥點的模樣,
像極了當年替我拂去祠堂罰跪時的灰塵。"青梧哥,
我腳崴了..."蘇茉整個人陷進他胸膛,
傘柄上掛著的晴天娃娃劇烈搖晃——那是我用碎瓷片拼的畢業禮物,此刻正咧著嘴對我笑。
我轉身踩進積水坑,冰涼的雨水灌進繡花鞋。祠堂方向突然傳來瓷片碎裂聲,
跑過去時只見滿地青花瓷殘骸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沈青梧送我的及笄禮——那尊刻著"永結瓷心"的梅瓶,此刻正躺在蘇茉腳下。"哎呀,
手滑了。"她碾過瓷片向我伸手。掌心躺著我去年送沈青梧的銀杏懷表,
"青梧哥說舊物該換新主了,就像..."她踮腳附在我耳邊輕笑,
梔子香混著沈青梧常用的松木須后水味道:"就像青梅,放久了總會爛的。
"7沈青梧開始頻繁帶蘇茉來窯廠,她總能精準跌進他懷里。今天她穿著月白旗袍,
后腰處的青花刺繡像條吐信的蛇,正盤踞在他為我擋火留下的疤痕上。"初夏姐,
能教我拉胚嗎?"她指尖若有似無劃過沈青梧的手背,"青梧哥說你的天目釉燒得最好。
"我盯著窯爐里跳動的火焰,把烏金土拍得啪啪作響:"凌晨三點開窯,
蘇小姐化療期間吃得消?"她突然劇烈咳嗽,瓷片般脆弱的脖頸泛起病態潮紅。
沈青梧沖進來時,
她正抓著刻刀往掌心劃:"都是我拖累你們...要是沒我這種累贅...""夠了!
"沈青梧徒手攥住刀刃,
血珠滴在我給顧承澤準備的拜師禮上——那只《破繭》蝶蛹被染成血色。
8醫務室的消毒水嗆得我眼睛發酸。
護士包扎時還感慨:"現在能為女朋友徒手接刀的男人可不多了。"我數著紗布纏繞的圈數,
突然發現他后腰的燒傷疤紋了朵玫瑰,花瓣恰好蓋住我當年咬的牙印。
9生日宴那晚月亮像淬毒的銀鉤。我穿著母親遺留的黛藍旗袍站在露臺。
蘇茉端著紅酒踉蹌撞來時,鞋跟精準卡進地磚縫隙。1982年的拉菲在衣襟洇出猙獰血痕,
她摔碎的翡翠鐲碎片扎進我腳踝。"初夏姐為什么要推我?"她蜷在沈青梧懷里抖如枯葉,
"我知道你恨我搶走青梧哥..."我望向三天前報修的監控探頭,
沈青梧脫下高定西裝裹住她裸露的肩,那件午夜藍外套上還別著我燒的陶瓷胸針。
10推薦信被替換那日,蘇州下了十年未遇的暴雨。我抱著牛皮紙袋沖進美院,
系主任正在擦拭蘇茉的獲獎證書——弗洛倫薩美院的offer,
用的是我準備了三年的作品集。"青梧說你需要沉淀。"系主任碾滅煙頭,
"非遺傳承人的名號,總比留洋藝術家適合你。"雨水順著脖頸流進眼睛,
我看清推薦信末尾的簽名:沈青梧三個字力透紙背,
比他十八歲在"結婚協議"上練的字還工整。那紙協議還鎖在我檀木匣里,
被火燎過的邊角蜷曲如枯蝶。11畫室的霉味混著松節油刺鼻時,我正在發高燒。
時前的啜泣猶在耳畔:"青梧哥為我趕畫稿燒到39度..."散落的素描紙上全是我側臉。
十六歲拉胚的,二十歲領獎的,最后一幅停在雨夜碎瓷扎進腳踝的瞬間。我伸手夠退燒藥,
碰倒了青瓷罐。"初夏姐在找這個?"蘇茉從陰影里走出,指尖捏著安定醫院的藥瓶,
"偽造抑郁癥診斷書可不好。"沈青梧的畫筆墜地,濺起靛藍墨點。
她唇印烙在他鎖骨玫瑰紋身中央,手指沿著我咬的齒痕游走:"這里的皮膚真燙,
不像有些人..."12驚雷劈開夜空時,我咽下融化的檸檬糖。
沈青梧的低血糖從來只認這個牌子,此刻他唇邊沾著費列羅金箔,任由蘇茉用舌尖卷走。
雨幕中顧承澤的黑傘像朵不祥的積雨云。他拾起我掉落的精神鑒定書,
琥珀色瞳孔映出我潰敗的倒影:"林小姐需要法律援助嗎?關于作品剽竊和名譽侵害?
"我甩開他沖進暴雨,旗袍開衩處的傷口浸泡在酸雨中。經過銀杏巷時,
沈青梧刻的"永結同胚"木牌正被洪水卷向下水道,像艘載滿回憶的沉船。
13顧承澤將鎏金請柬按在窯爐余溫未散的臺面時,
我正把第九窯失敗的天目盞殘片埋進銀杏樹根。釉色在月光下泛著幽藍死寂,
像極了沈青梧上個月送蘇茉的那條蒂芙尼項鏈。"國際非遺大展終審資格。
"他指尖敲在燙金字體上,松香氣息隨動作漫開,"用《囚蝶》參賽,
足夠讓剽竊者身敗名裂。
我盯著請柬上蘇茉的參展作品《涅槃》——那分明是我母親臨終前未完成的鳳穿牡丹薄胎盞。
14二十年前的暴雨夜,沈青梧渾身濕透沖進ICU,
懷里抱著我從火場搶出的最后一件半成品。"顧醫生連陶瓷史都懂?
"我故意將沾滿釉料的刮刀抵在他定制西裝前襟。他忽然握住我顫抖的手腕,
醫用酒精混著雪松香劈開陶土氣息:"我修復過明代霽藍釉梅瓶的沖線,
用的是納米級瓷粉與丙烯酸樹脂。"指腹摩挲過我腕間疤痕,
"比某些人用碎瓷片當定情信物靠譜。"15展覽廳的射燈亮起時,
蘇茉正倚在沈青梧懷里接受采訪。她改良漢服腰帶上繡著沈家窯獨有的雙魚紋,
領口卻露出我母親設計的青瓷蓮花扣——那是父親葬禮那天,沈青梧哭著替我別在孝服上的。
"感謝青梧哥幫我突破創作瓶頸。"她對著鏡頭舉起金絲楠木禮盒,"這套曜變天目盞,
是我們用古法柴燒..."我捏碎口袋里的檸檬糖,黏膩糖漿順著指縫滴落。
十年前沈青梧在高考考場低血糖暈倒,我就是這樣把糖漿抹在他唇上,
換來一句"等我的聘禮"。16顧承澤突然拽著我沖上展臺。他按下遙控器的瞬間,
大屏開始播放蘇茉向小混混轉賬的錄音:"往她窯廠送點發霉的陶土...對,
就是林師傅生前最后那批高嶺土...""偽造抑郁癥診斷書,涉嫌金額二百四十萬。
"他將司法鑒定書摔在蘇茉臉上時,我聽見沈青梧指節爆響的聲音。
"需要我播放你在安定醫院偽造病歷的監控嗎?"17蘇茉踉蹌著抓住展臺絨布。
那匹沈青梧特意從蘇州給我帶的宋錦,此刻正被她精心養護的美甲撕出裂帛聲。
我忽然注意到她無名指內側的燙傷——和沈青梧后腰那條蜈蚣疤如出一轍的月牙形。
"不是的!"她發瘋般扯開旗袍立領。鎖骨處猙獰的燒傷疤引得記者們驚呼,"青梧哥你看,
這是當年為你試窯溫..."18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那道疤的位置、形狀,
分明是十五歲我被醉漢堵在巷口時,沈青梧用燒紅的鐵鉗烙在施暴者身上的印記。
記憶里少年的眼睛比窯火更熾熱:"誰敢動初夏,我就讓誰帶著這個標記下地獄。
"此刻那道疤卻在蘇茉蒼白的皮膚上微微抽搐,像條吸飽謊言的水蛭。沈青梧的手懸在半空,
遲遲未像當年撫摸我那樣觸碰那道傷痕。19顧承澤忽然掀開防塵罩,
《囚蝶》的鎏金藍釉在燈光下流淌。八百只破碎瓷蝶組成掙扎的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