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衿淵單手將外套隨意地搭在肩頭,邁著吊兒郎當(dāng)?shù)牟阶舆~進(jìn)家門。
“賀衿淵!”他剛想直接上樓回房間,就被一聲冷喝叫住。他滿心不樂意地轉(zhuǎn)過頭,只見父親賀葑和'繼母'顧靜宜坐在沙發(fā)上。
賀葑眉頭緊鎖,一臉的不悅,手里緊緊握著手機(jī),看這架勢,像是已經(jīng)看過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賀衿淵原本搭在肩頭的外套順勢滑落了些許,滿臉不耐煩地問道:“干嘛?”
賀葑猛地站起身,幾步走到賀衿淵面前,質(zhì)問道:“今天是開學(xué)第一天,為什么沒去學(xué)校?”
賀衿淵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散漫:“不想去唄。”
顧靜宜見氣氛緊張,趕忙小跑過來,生怕賀葑會做出什么過激舉動。賀葑指著手機(jī)吼道:“不想去?跑去酒吧打架,這就是你想去干的事?”
賀衿淵毫無懼色,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個(gè)字:“對。”
賀葑氣急敗壞地將手機(jī)狠狠摔在地上,大聲咆哮:“賀衿淵!你是不是鐵了心要把我氣死,才肯罷休?”
顧靜宜被這激烈的場面嚇得臉色慘白,慌亂之中,她趕緊側(cè)身貼近賀葑,伸出手不停地在他胸口輕輕撫著,“別生氣,消消氣,消消氣啊。衿淵,你快給你爸道個(gè)歉。”
賀衿淵像是被點(diǎn)燃的火藥桶,沖著顧靜宜怒目而視,聲音冰冷且充滿恨意,“你算哪根蔥?本少光顧著抽外面的人忘記抽你了是吧?”
“賀衿淵!你怎么能跟你媽說這種話!”賀葑一聽這話,更是火冒三丈。
賀衿淵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手指著顧靜宜,“她不是我媽!我媽躺在ICU插著管子,這一切都是她害的!所有的錯(cuò)都在她!她就不該出現(xiàn)在我們家,她就該死!”
“啪——”一聲脆響,賀葑的這一巴掌下去,賀衿淵的臉?biāo)查g偏向一側(cè),白皙的臉頰上迅速浮現(xiàn)出一個(gè)鮮紅的掌印。
此時(shí),庾沐初一路狂奔,剛一踏進(jìn)屋門,就撞見這劍拔弩張、令人揪心的場面。他的雙眼瞬間瞪大,臉上寫滿了震驚與焦急,連粗氣都來不及喘勻,便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了過來,聲音因?yàn)橹倍行┳冋{(diào):“賀叔叔!家暴犯法啊!”
他心急如焚地伸出手,想要扶住身形搖晃的賀衿淵。可賀衿淵此刻滿心都是憤怒與委屈。他的雙眼通紅,飽含著熊熊怒火與無盡的不甘,猛地一甩手,將庾沐初的手用力打開,聲嘶力竭地吼出一個(gè)字:“滾!”吼完之后,他看也不看眾人一眼,轉(zhuǎn)身便朝著門外沖去,腳步踉蹌卻又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然 。
“媽,賀叔叔,賀衿淵在酒吧打架不是他的錯(cuò)。”庾沐初心急如焚,試圖為賀衿淵辯解。
顧靜宜一聽這話,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gè)“川”字,提高了音量反駁道:“什么不是他的錯(cuò)?你沒看到網(wǎng)上傳得到處都是嗎?在大庭廣眾之下打架,這不是丟我們賀家的臉是什么!”
賀葑坐在沙發(fā)上,臉色陰沉得可怕,余怒未消地說道:“還護(hù)著他?這逆子死在外面最好,都是平時(shí)慣出來的臭毛病!”他狠狠地將手中的報(bào)紙摔在茶幾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庾沐初見父母這般態(tài)度,臉上的焦急轉(zhuǎn)為憤怒,他的拳頭緊緊攥起。他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去找賀衿淵,卻被顧靜宜一把拉住胳膊。
顧靜宜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卻又帶著幾分咬牙切齒地說:“沐沐,咱別管他。你忘了他媽當(dāng)年是怎么生下他的嗎?現(xiàn)在賀家還養(yǎng)著他,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庾沐初聽到這話,咬了咬牙,用力甩開顧靜宜拉著自己的手。“我一定要去找他!”他丟下這句話,轉(zhuǎn)身便朝著門外跑去,腳步匆匆,仿佛要去追趕那即將迷失的親情。
“沐沐!”
“庾沐初!你給我回來!”賀葑也站起身來,大聲呵斥,可回應(yīng)他們的只有死寂一片,沒有任何人回應(yīng)。
“這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賀葑走上前,拉住顧靜宜的手腕,嘆了口氣說:“算了算了,隨他!等賀衿淵把沐兒也氣個(gè)半死,看這倆小子還怎么折騰!”
“哎……”顧靜宜聽了,也只能無奈地長嘆一聲,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眼神里滿是疲憊與無奈 。
庾沐初心急如焚,腳步匆匆地穿梭在大街小巷,目光急切地搜尋著賀衿淵的身影,可來來往往的人群里,始終不見那熟悉的模樣,他一無所獲。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gè)念頭,庾沐初毫不猶豫地朝著賀衿淵常去的酒吧奔去。
一推開門,酒吧內(nèi)嘈雜喧鬧,燈光閃爍,人們在舞池中肆意舞動,酒杯碰撞聲、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
庾沐初眉頭緊皺,對這熱鬧的場景視若無睹,徑直快步走向吧臺。他雙手撐在吧臺上,微微喘著粗氣,焦急地詢問老板:“賀衿淵呢?”
老周正擦拭著酒杯,聞聲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詫異,說道:“小賀總今天走了就沒再來了,咋滴了這是?”
庾沐初沒有理會老周的詢問,心中的不安愈發(fā)強(qiáng)烈。轉(zhuǎn)身便朝著門外跑去,那匆匆的背影在酒吧門口一閃而過。
老周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臉蒙圈,手里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嘴里嘟囔著:“咋了這是?”
細(xì)密的雨絲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灑落,給整個(gè)世界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紗幕。庾沐初把外套倉促地舉過頭頂,在濕漉漉的街道上全力飛奔,濺起一汪汪渾濁的水花 ,腳步聲急促又凌亂。
當(dāng)路過一條幽深昏暗的巷子時(shí),他敏銳地捕捉到里面?zhèn)鱽黼[隱約約的動靜。幾乎是出于本能,庾沐初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折身沖進(jìn)了巷子。
巷子里彌漫著潮濕發(fā)霉的氣味,光線晦暗不明。映入他眼簾的,是賀衿淵正單膝蹲著,一只手緊緊揪住一個(gè)男人的衣領(lǐng),將他狠狠按在滿是泥濘的地面上,拳頭如雨點(diǎn)般朝著男子身上砸去,每一擊都裹挾著憤怒與力量。
“賀衿淵!”庾沐初震驚地大喊一聲,雙眼圓睜,瞳孔猛地一縮,手中用來擋雨的衣服瞬間滑落,掉在積滿雨水的地面上。
心急如焚,幾步并作一步?jīng)_上前去,拼盡全力將賀衿淵從那男子身邊拉開。兩人雙雙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泥水里 。
地上那個(gè)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男子,瞅準(zhǔn)這空檔,連滾帶爬地起身,腳步踉蹌,慌不擇路地逃竄而去。
賀衿淵像是被點(diǎn)燃的火藥桶,渾身散發(fā)著騰騰怒意,掙扎著從泥水中站起身,抬腳就要去追。
庾沐初見狀,趕忙張開雙臂,從身后緊緊抱住他,大聲呼喊:“賀衿淵!你冷靜一點(diǎn)!”
“滾!滾開!”賀衿淵憤怒地嘶吼著,臉上青筋暴起。他用力掰著庾沐初的手腕,每一下動作都帶著狠勁,好不容易掙脫開來,搖搖晃晃地站定,可那男人早就沒了蹤影。
庾沐初剛穩(wěn)住身形,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賀衿淵滿臉怒容地轉(zhuǎn)身,裹挾著滿腔怒火,狠狠一拳朝著他的臉砸去。
“砰”的一聲悶響,庾沐初悶哼一聲,腦袋不受控制地偏向一側(cè),整個(gè)人因?yàn)檫@股巨大的沖擊力,身形不穩(wěn),踉蹌著倒向墻邊,后背重重地撞在粗糙的墻壁上。
然而,賀衿淵的怒火并未平息。還沒等庾沐初站穩(wěn),他便沖上前,雙手死死揪住庾沐初的衣領(lǐng),將他整個(gè)人提了起來,惡狠狠地吼道:“想當(dāng)爛好人是吧?好啊!我成全你!”
話落,他再次高高抬起手,用盡全身力氣,又一拳砸在庾沐初臉上。這一拳力道十足,庾沐初整個(gè)人被打得向后飛出,重重摔倒在地,嘴角緩緩滲出血絲。
“咳咳……”他痛苦地咳嗽著,泥水濺滿了全身 。
賀衿淵胸膛劇烈起伏,居高臨下地瞪著躺在地上的庾沐初,雙手死死攥成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細(xì)密的雨水順著他的發(fā)絲不斷滑落,砸在滿是泥濘的地面上,濺起微小的水花,“你就是個(gè)私生子,你憑什么和我爭?憑什么和我搶?”
庾沐初雙手撐在泥濘的地面上,泥水沾滿了他的手掌。他仰頭望著賀衿淵,眼神中滿是無奈與痛心,雨水不斷灌進(jìn)他的眼睛,他卻渾然不覺。
“賀衿淵,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和你爭什么,也不會去搶。我只是不想看你這樣。”
賀衿淵聽聞,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嘲諷的冷笑,那笑容里滿是不屑與輕蔑:“庾沐初,你以為你是誰?”
他緩緩蹲下身體,一只手狠狠掐住庾沐初的下顎,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只不過是個(gè)小三的兒子,你有什么資格來對我指手畫腳?”
冰冷的雨水持續(xù)不斷地砸落在庾沐初的臉上,和著嘴角的血水,順著臉頰蜿蜒滑落,一滴滴砸在賀衿淵的手背上,洇出一道道淡淡的血色痕跡。
“我媽,她不是小三。”
“不是小三?”賀衿淵近乎癲狂地嘶吼起來,雙眼瞪得滾圓,“我媽還在醫(yī)院生死未卜!你媽就帶著你來我家?不是小三是什么?你告訴我!”
他手上的動作愈發(fā)用力,修長的手指深深陷入庾沐初的下顎肌膚,仿佛要將眼前的人直接掐死。
“對不起……”
庾沐初艱難地從齒間擠出這三個(gè)字,聲音因?yàn)楸黄『韲刀磺澹瑓s如同一記重錘,猛地?fù)糁匈R衿淵的心。
賀衿淵的心猛然一沉,手上的力氣不自覺地松了下來,那兇狠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茫然與無措。
他緩緩松開手,像是脫力一般,手指微微顫抖。庾沐初重獲自由,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蜷縮在泥水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賀衿淵望著眼前狼狽的庾沐初,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感涌上心頭,“別再來煩我。”
他不想再面對這一切,不想再看庾沐初一眼,緩緩站起身,腳步虛浮地轉(zhuǎn)身,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巷子外走去。
“賀衿淵……”
雨水打濕了他的全身,背影在雨幕中顯得格外落寞、孤寂 。賀衿淵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靠在墻邊,身影在昏黃黯淡的燈光下拉得很長。
他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掏出煙,“啪”地一聲點(diǎn)燃,深吸一口,煙霧在他眼前繚繞升騰,模糊了他的視線,卻也讓他的心緒愈發(fā)沉重。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同樣是這樣一個(gè)下雨天,雨滴如注。街道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可那場景卻成了賀衿淵一生都無法忘卻的噩夢。
江韻琳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車禍的撞擊讓她全身是血,往日溫柔的面容此刻蒼白如紙。
小小的賀衿淵驚慌失措地?fù)涞綃寢屔磉叄p手緊緊抱住江韻琳,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和著雨水肆意流淌。
“媽媽!媽媽!”
江韻琳氣若游絲,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手,輕輕撫摸著賀衿淵的頭:“淵兒,媽媽對不起你,都是媽媽的錯(cuò),是媽媽連累了你。”
彼時(shí)的賀衿淵根本不懂媽媽話中的深意,他只知道媽媽受傷了,流了好多血,小小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媽媽,我們?nèi)フ裔t(yī)生,你會沒事的!”他哭得泣不成聲,緊緊地抱著媽媽,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她漸漸消逝的生命。
“淵兒,別怪你爸爸,都是媽媽的錯(cuò)……”
“媽媽……!”
“對不起……”這是江韻琳留給賀衿淵的最后一句話。
從那之后,十二年時(shí)光轉(zhuǎn)瞬即逝,賀衿淵再也沒聽到母親的聲音。
江韻琳成了植物人,安靜地躺在醫(yī)院病床上,就像永遠(yuǎn)停留在了那個(gè)雨夜,再也無法回應(yīng)他的呼喚。